第6章 初遇
是……李陶氏!
她疾奔到水前,离着一人远的距离,先一手抓住身边的树木,再一手将树枝试探地伸过去。
树枝沉重,她几乎一手举不起来,只能将树木抱在怀里,脸几乎紧贴到树干上,艰难地歪着头往前看,两手探过树干用力伸长,将树枝颤颤推到水边。
李陶氏狼狈地在洪水里扑通,亏得她脚还能踩到实处,这才避免了被水马上冲走,见树枝伸过来,忙猛力前扑,牢牢地一把攥住树枝,狠劲地往洪水里扯拽。
“往回走,别往后拽啊!”陶三春哑声大喊,如果不是有树拦住她,她绝对会被李陶氏这死命的扯拽也拖进洪水里去!
可李陶氏却是在握牢了树枝后,竟看也不看她,而是一手松开,弯腰去水里摸索。
这个人是真的不想要命了吗!
水里有什么宝贝啊!
陶三春气得想松手了。
这几天她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哪里还有什么力气,能硬撑着抱着树抓紧树枝,已是费尽全部气力了。
“再不上来,我就松手了!”她恼火地大吼。
李陶氏似乎听见了,也似乎根本没听她说什么,只一手死拽着树枝,一手在水里继续摸索。
“我数到三!一!二!”在陶三春实在要坚持不住准备放手的最后一刻,李陶氏才借着树枝的力,艰难地在洪水里趟出,踉跄扑到了山石上。
气喘吁吁地松开树枝,陶三春双手火辣辣痛得要命,怀里的树更是硌得她胸口发闷,眼前蹦出金星点点。
“多谢、多谢姐姐救命!”李陶氏狼狈地朝她爬过来,那曾在水里摸索过的手里,竟攥着一只已经不知淹死了多久的瘦弱山鸡!
“你不要命了吗!”她想大声骂上一句,却嗓子沙哑,只踉跄着离开那棵树,先回头望了望,见她的陶旦旦还乖乖地在原地站着,才放心地转回头来,瞥了一眼那死鸡,立马开口,“这死鸡绝对不能吃!”
“不吃饿死吗!”
李陶氏咬着牙,将死山鸡紧紧搂在怀里,似乎生怕她过来抢,脸上神情莫名。
“奴不像姐姐嘴巧,能哄得军爷们开心,能得几口吃的!我再不自己想想办法,我和我儿就都要饿死了!”
陶三春闻言一愣,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个妇人。
这两日,那位壮汉的确又曾给过她两个干巴巴的面饼,她除了又分了半个给了那位老道人和那失去孙女家人的老妇人,几乎将剩下的半个都送了这个妇人!
……如今她却说得什么话?
“姐姐,姐姐,我刚刚吓坏了!绝对不是嘲笑你!我羡慕你还羡慕不来!”
李陶氏猛地回神,忙急急地朝着陶三春弯腰低头。
“要是我也能得军爷青眼,能到道观里去睡觉!我也愿意啊!姐姐你去问问,你看这些人谁不愿意!哪个又不羡慕你!
“姐姐,我也是饿得没法子了!敏哥儿一直哭一直哭,我看大家伙儿都来这水里捡吃的,我没法子,只能也冒险来啊!
“我知道姐姐嫌弃这鸡是死的!我知道姐姐也看不上这死鸡肉!我知道姐姐能从军爷那里得到好吃的……那这鸡我就不分给姐姐吃了啊!”
陶三春冷冷地瞅着这变脸飞快翻脸无情的妇人,没有再搭理她,只转身踉跄着往自己儿子身边走。
她就说吧,人啊,不能无缘无故地随便好心的,她也想和她的陶旦旦活下去啊,所以,这绝境之中,碰到怎样的人,遇到怎样的事,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妈妈,你好棒!”她儿跑着迎过来,小小声地夸她。
她摸摸孩子的脸,没有说话,只拉住这软乎乎的小手,一瘸一拐地顺着石子路往山上走。
这座石山,是方圆几十里内唯一的一座高山——石头的高山,在这一场滔天的洪灾里,牢固地屹立在洪水中,保护住了许多百姓的性命。
可也正因为它是石山,山上树木很少,除了那座破旧道观前有着一片小树林,其余地方,都是山石间生长的矮小杂树及杂草。
如今山上能吃的野草树皮,几乎已被人吃光或先下手为强地采下藏了起来,这石子路上随处可见被折断、被扒去树皮的树枝。
如今山下的洪水三两天内看似还没退去的痕迹,这山上又没可勉强果腹的食物,长此以往,被困于此的灾民,的确只剩下从洪水中冒险捞些果腹的死物……这唯一的一条出路了。
她甚至觉得,如果不是恰好有勇猛兵士拿着铁血军刀滞留此地避洪,说不定这里有一天会出现人吃人……那样她只从故事里听到的惨剧。
她不寒而栗,对这个异乡是越来越厌恶,也越来越思念她的家乡。
她的家乡啊,她的家乡啊!
“妈妈——”
她抹掉脸上的泪,勉强笑着,朝儿子竖手指嘘一声,低头拉着儿子走到道观之前,仔细打量周围各色各样被困的灾民。
啃树皮的,爬在积雨坑里喝水混饱肚子的。
抱着一只从洪水里抢上来的死兔子、连皮毛也不放过地正生啃着的。
有瘫在地上不断□□的。
那位被好几个男人□□死了孙女的老妇人,如今已经是昏迷不醒地瘫在泥里,只余胸口微微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可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屋子没了,家人全没了,孙女眼睁睁地就在自己眼前被害死了,这便是……生不如死吧?
王大夫曾摸过这可怜老妇人的脉搏,只对着她和那老道人摇了摇头。
她心中莫名悲哀,为这老妇人,为她死不瞑目的孙女,为这被滔滔洪水冲走的一切。
也为这——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从洪水里冒险捞死物充饥的可怜的、活着的人。
早死,晚死,饿死,病死。
反正到头来都是一个死字。
已至绝境,无人肯花力气再去想些什么了,只想着还能撑过这一天就是一天,能活着一天就是一天。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么?
她却不信啊!
她偏偏要和她的陶旦旦顽强地活下去,不管是身在家乡还是异乡,他们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深深吸一口气,握紧她儿的小手,仰首挺直肩背,从这不想死却没有一丝活气的人群中慢慢地走过,走进了这座破旧衰败的道观。
午后的道观大殿里,不算昏暗,阳光透过没纸的窗子和门,照在三座天尊的神像上,衬得这三清道人更加肃穆慈悲。
只是,再怀有悲悯的神仙,能给这被困的灾民一条生路么?
她只淡淡瞥了一眼,同正打扫大殿的老道人打声招呼,便拉着她儿转过神像,出了后门。
道观后的乱石堆里,那口铁锅依然架在老地方。
锅底烧着半干的湿柴,火光微弱,锅里的水冉冉冒着热气。
那位壮汉正蹲在锅边,手里拎着一只死鸟,垂首在仔细地去毛。
“这不能吃。”她迟疑了下,还是走过去。
“这是某从天上射下来的,不是从水里捞的。”
壮汉瞅她一眼,指指旁边带血的一枚长箭和大弓,笑道:“我弯弓搭箭等了半天,才射下了这么一只瘦鸟!”
陶旦旦很有兴趣地蹲在他一边,看他拔下来的鸟羽漂亮,拿起了一根玩。
“元哥儿啊,见者有份!等会儿煮了这鸟,分你一个鸟腿吃!”壮汉大方地道。
按这异乡的习俗,陶三春也给她的陶旦旦起了一个入乡随俗的小名儿:元哥儿。
旦为元之始么。
如今被喊做元哥儿,陶旦旦没一点的不适应,只兴奋地点头。
不过巴掌大的一只不知什么种类的瘦鸟,还分一只鸟腿?
她不由哑然失笑,但总不能白吃人家的鸟腿,忙也蹲在锅边,帮忙烧火。
“娘子刚刚救人,不怕么?”壮汉问道。
“……军爷看到了?”她吃惊地看他。
“嗯,某去拣这鸟,恰巧瞧到了娘子拿着树枝跑过去。”
这壮汉低头细细地拔着鸟羽,并不看她,只继续说道:“娘子也几天没吃东西了,竟然还能跑得动还能救人,真是让某十分佩服!”
“……军爷既然瞧到有人落水,为什么不伸一把手呢?”她犹豫了下,终究问道。
“自己找死的人,救了干嘛?”壮汉不屑地一笑,“娘子你救了那妇人,可是开心?”
她沉默片刻,终究慢慢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了啊,这妇人这几日从娘子你手里得过不少好处,你饿着肚子将东西省下来送她喂孩子吃,可她呢?被你拼死救下来,却连只死鸡腿也舍不得分你。”
壮汉朝她摇摇手里的瘦鸟,理所当然地道:“某虽然冷血,可也懂得见者有份啊。”
她不由笑了。
“其实我肯拼死救她,也是……打着小九九的。”她突然道。
“娘子这话怎么讲?”
“……她有钱。”
她低声,有些脸烫,却还是继续往下说:“我身无分文,等洪水退了,总要下山去找口饭吃的。”
“娘子,某不是同你保证过了么,某等会护送你和元哥儿安全进京,这喂饱肚子的钱也不会少了娘子的。”
壮汉叹口气。
“我知道军爷仁义,言出必行。”她忙道:“只是谁也不嫌钱多烧手啊。”
“那娘子如今从那妇人手里得了多少钱了?”壮汉颇好奇地问。
“……还没来得及开口。”她惭愧地摇摇头。
“噫,娘子计划这样好,竟然还没施行吗?”
“原本想——”
她叹口气,既然说了,就索性把自己小心思全摆出来算了,也顺便让这心眼颇多的壮汉给评判评判哪里不好,她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了该如何改进。
不过说之前,她还是先将她的陶旦旦往泉眼那里推推,让他自去玩耍,别发现自己这当妈妈的阴暗一面。
“当初军爷们刚来这里时,我送她干饼同她特意交好,是想跟着她一同去京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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