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即便也老爹等人虎视眈眈, 眼看着刀就要劈在顾希朝头上,他却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好像对自己的生死并不在乎。
“当年啊……你们先杀了我父亲,然后是我母亲, 接着是我妹妹, 我哥哥……”
顾希朝一副怀念过去的模样, 轻声呢喃着, 眼中却已经有眼泪无法抑制的翻涌上来。
“那时候, 我不过九岁,却眼睁睁看着我一家人惨死在我眼前。”
他伸手比量着高度, 好像眼前出现了幻影, 他不是坐在轮椅上、运筹帷幄的顾希朝,只是那个在家中受尽宠爱, 调皮捣蛋的小孩子, 过往的一切重新浮现在他眼前。
所有的一切,都恍然如当时他们一家人到雪山露营的时候。
说说笑笑, 一路上笑声未曾断绝, 每个人心里都带着对雪景的兴奋感,期盼着未来。
可是就在那个风雪夜, 一切都被血色染红。
他所拥有的所有幸福, 都活生生被毁在他眼前。
“我的母亲想要护着我们几个孩子, 却被你们残忍肢解杀害,不管她如何哭喊哀求, 都没人肯放过我们。甚至就连她的尸体, 都被你们分尸成一块块, 扔进火堆里取笑。”
护着你的弟弟妹妹, 快走, 快走!
母亲痛苦的嘶吼声仿佛穿过时空,从那个风雪夜重新抵达他的耳边,镇得他连灵魂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无法抑制的痛苦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将他整个吞噬。
他的母亲啊……平日里那么温温柔柔的一个人,对他们三个孩子,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可在那一晚,却敢于嘶吼着冲向那些亡命之徒,挡在他们所有孩子面前,拼命拖延了时间让他们跑。
可,母亲,雪好冷,这茫茫雪原巍巍雪山,我和哥哥妹妹们又要往哪里跑?
小儿子想要哭,却被哥哥一巴掌捂住了嘴,强忍着哭意低声告诉他,不能哭。
母亲用性命换来的生机,不能因为他们任性的一声哭声就毁掉。
在顾希朝的记忆里,他的哥哥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连老师都夸奖哥哥,说哥哥以后会成为厉害的科学家。
那一个夜晚,哥哥也用他尚且稚嫩的肩膀,为弟弟妹妹撑起了将要塌了的天。
哥哥带着他们,躲进了那些亡命徒开来的车底。
他把两个弟弟妹妹塞进车轮底盘的缝隙里,小顾希朝被塞得疼了,哭着说自己疼,却被哥哥捂住了他们的嘴巴,告诉他们不准哭不准说话,更不准出来。
只有我或者母亲叫你们的时候,你们才能出来,懂吗?
哥哥这样告诉他们。
可小顾希朝刚点了头,母亲的惨叫声就响彻雪山。
当他懵懂的抬头看去时,就是母亲在篝火前被砍断成数节的身影,在火光的映衬下,母亲的手臂在天上飞得好高,好高。
小顾希朝愣愣的看着那手臂坠落下来,砸进火焰里,就像他曾经在家中晚餐桌上见过的烤羊腿。
可,那不是食物,那是母亲……
小顾希朝还不懂得死亡是什么意思,就已经先领教了死亡。
母亲的痛苦嘶嚎声渐渐低落,躲在暗处的小顾希朝,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杀到了兴头上,像宰一只羊那样,把母亲的身体劈成数段,然后扔进了火焰里。
小妹妹就在他的怀里,猛地被眼前这一切吓得哭了出来。
女孩稚嫩的哭声像猫叫一样,在安静的雪山里格外清晰。
也令杀红了眼的亡命徒兴奋起来,提着还在滴血的刀,走向声音来源的地方。
哥哥见势不妙,一把从小顾希朝怀里抢过妹妹,连滚带爬的在雪地上跑向另外一辆车,想要藏身于此。
可小小少年,就算再成熟,又如何能与这群终日在刀口上舔血的亡命徒相比?
他们只是看了眼雪地上的痕迹,就知道怎么回事,狞笑着走向哥哥和妹妹的藏身处。
妹妹太小了。
全家都宠爱着这个最小的妹妹,她又娇又乖,却不知家外的残酷,被吓得根本止不住哭声,急得哥哥出了一身的汗,拼命哄着妹妹却无法,他也只好狠了狠心,打昏了妹妹又把她的小身体塞进车的垃圾桶里,想要以此来让她躲过那些壮汉的检查。
可哥哥做完这一切的时候,那些人也已经走到近前,哥哥没有了藏身的时间。
他只能拼命的跑,不敢回头的在雪原上狂奔,哪怕身体抽疼肺部里全都是血腥气,血沫堆积在喉咙里,也根本不敢停下来。
哥哥很清楚,这是父母用死亡来为他们争取到的生机,绝不能,绝不能辜负!
可妹妹的哭声,却从后面细细的响了起来。
哥哥一惊,连忙转头,却发现本应该被藏得好好的妹妹,竟然被其中一个壮汉倒提在手里。
她醒了,正不断的扑腾着手脚费力挣扎。
那壮汉狞笑着看向远处的哥哥,问他,还跑吗?
哥哥多一步都不敢动,只能一步步挪着向回走,哀求对方放了妹妹。
放了我们吧,我们还小,什么都不会记住的。
哥哥跪在地上哀求,说,只要让我们离开,我们一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小顾希朝既心疼妹妹又气愤于哥哥,他想要大声骂出来。
凭什么说父母的死没发生过,难道就这么算了吗?他们害死了父母,他一定要杀了他们为父母报仇。
但哥哥在磕下头的时候,看到了车子底盘下想要爬出来的弟弟。
他眼含热泪,拼了命的向弟弟摇头。
别出来,求你,别出来!
哥哥无声的嘶吼,让小顾希朝呆呆的停下了动作,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还是出于对哥哥的爱而本能照做。
那些亡命徒看着哥哥狼狈的模样,哈哈大笑。
然后,那拎着妹妹的壮汉,就当着哥哥的面,两手拎住妹妹的双腿,活生生的将妹妹从中间撕开了来。
就像是在撕开一只鸡一样轻松。
鲜血瞬间喷涌了出来,将周围的雪地全都融化染红,随即又立刻冻成红色的晶体,晶莹剔透,漂亮极了。
不——!!!!
哥哥发了疯一样冲向妹妹,想要从壮汉手里抢回自己可爱的妹妹。
可,妹妹再也不会笑不会甜甜的喊哥哥了。
她的表情,最终定格在了满脸的泪水和恐惧上。
那壮汉将妹妹的尸体甩到一旁,血淋淋的两片,脏器肠子淋漓了一地,拼都拼不起来。
哥哥拼了命的扑向妹妹,他跪倒在雪地里,哆嗦着手拼命想要把妹妹拢在一处。
可是不管他怎么拼,血肉都会从他指缝中滑下,重新摔在雪地里,妹妹破损的脸染着血,掉在雪地里,任由哥哥如何捧也捧不起来。
小顾希朝被吓傻了,他愣愣的缩在车底盘的缝隙里,看着眼前这一切的发生,却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知觉。
人的恐惧超过极限,大脑不顾人本身的意志下令,自我保护机制让人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反应。
他就像是一具尸体一样,木愣愣的看着雪地里的妹妹
。
那掉出来的眼珠,还在与他对视呢。
怎么就不会哭,也不会笑了呢?
他那个最可爱的妹妹,全世界最美的小公主,全家的开心果,他在母亲面前发誓,要一辈子保护的小妹妹……怎么就,掉在了地上呢?
有壮汉狞笑着,伸手向哥哥,将小少年抓在手里。
撕开了妹妹的那壮汉,也毫不在意的将妹妹的尸体从雪地里拎出来,回身往车上走。
小顾希朝模模糊糊听到他们说,出来的时间太久一直没找过,正好也趁着这机会发泄发泄。
而其他人喊杀死妹妹的那个壮汉,模模糊糊是老杨。
其他壮汉都嘿嘿嘿跟着笑了起来,那是小顾希朝听不懂的猥琐。
车子不断的震动,哥哥的哭喊痛呼声也渐渐弱了下去,诺大的雪原上,好像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声音。
被砍成块的母亲也没有被放过,有壮汉将那拎进了车里。
像是整个世界毁灭般那样漫长。
哥哥赤裸裸的被扔了出来,小少年瞪大了眼睛,清秀的脸上满是泪痕,青紫血污的身躯却再也没有一点温度。
小顾希朝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只记得哥哥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许哭,不许说话,我们要活下去。
我们说好要活下去的,哥哥你快起来,地上凉,你快穿上衣服,我们一起走。
小顾希朝以为自己在哭在喊,可事实上,他完全隔绝了外界,已经失去了说话的本能。
有壮汉心满意足的出来,环顾四周却问,奇怪,这家人是不是还少一个?
众人闻言寻找,但已经满足过后,很快就不在意了,说大概是逃跑的时候掉进冰窟窿里了吧。
毕竟雪山地形复杂,一脚没踩对掉下去也是常有的事,一个小孩子在这种地方能活多久……没有人在乎,他们只是潦草的将尸体收拢装袋,然后开始围着篝火大口大口的喝酒,放声大笑。
接下来的事情,小顾希朝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等他再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些人的营地,在雪地里跟着车辙印,艰难的行走。
他要找人救自己的家人,哥哥妹妹,还有父母,都在等他。
小顾希朝流出来的眼泪就变成了冰,寒风割得他脸生疼,冷得他好像整个人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一般,可他却不敢放弃,依旧咬着牙走向小镇的方向,想要求求谁来救他的家人。
谁都好,谁都好……请救救他的哥哥,他的哥哥在雪地里很冷,他的妹妹拼不起来了,他的母亲在火焰里燃烧如柴火。
小顾希朝哭着拍响了小镇警署的门,然后在门开的瞬间跪倒在地。
他的双腿已经没了知觉,只剩下一口不愿放松的气,只有他想要救回家人的执念,在支撑着他走到这里。
却在目标完成的瞬间,垮了下去。
“我曾经真的天真的认为,他们会帮我。”
顾希朝颤了颤眼睫,赤红的眼眶下,有泪缓缓从脸颊流淌而过。
他像是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哭一样,扯了扯唇角,嗤笑了出来。
哭哭笑笑,恶魔也曾经是人。
“可惜,那只是我天真的幻想。”
“为了钱,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遮掩一桩雪原深处的死亡而已……对他们来说,连负担都算不上。”
顾希朝抬眼,眼珠赤红如厉鬼:“可怜我的父母兄妹,就死在你们手下,却让我连他们的尸体都找不到。”
他的声音
中恨意太深,甚至连也老爹这样手上沾满了血的都被震在了原地。
也老爹左右看了一眼,却冷笑道:“我想起来了,你这小兔崽子,你就是顾家当年跑掉的那个。”
“你找我们有什么用,我们可是无辜的。”
也老爹摊了摊手,真好像被冤枉了一般,道:“你要是真记仇,那得找老杨才是,对吧?”
其他人也连声符合:“没错!我想起来了,当年杀了你妹妹的,可是老杨,也是他提议的嘛。我们可都是好人,你太冤枉我们了。”
“这瘸子,这是小肚鸡肠,这也要计较?都十多年了吧?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就是啊,他要是不说,我都快忘了这码子事了。”
“我倒是记得,就是这小子一家,害我们十七年隐姓埋名,不敢明面上做生意就怕被人发现。好小子,你是断了我财路啊!”
“去找老杨吧,然后这事就算这么了结了。”
也老爹拍板,爽快道:“看你也是条汉子,我们不多为难你,就把老杨给了你任你处置,不要伤了和气吗。”
他还劝顾希朝道:“就算是我们去教堂忏悔,你一家人不也回不来了吗?就这样算了吧,你太执着也会伤到你自己,不好。”
“神会原谅我们的。”
其他人笑着附和:“不愧是老爹,真是太善良了。”
顾希朝冷眼看着眼前众人的说笑,却好像看到了一幕可笑的闹剧。
这就是,这就是我的仇人们啊,是你的子民。
黎,这是,你将要原谅的子民吗?
不管杀了多少人,只要往神像前一跪,虔诚忏悔,就可以把那些人的死亡和痛苦抹去,得到宽恕吗?
杀人者,却说神会原谅他。
侥幸逃过死亡的受害者尚无法从噩梦中走出,杀人者,却自己宽恕了宽恕了自己。
哈,哈哈!
顾希朝想要大笑,可眼泪却先下了来。
雪山的风很冷,刮在脸上,像是十七年前那个风雪夜一样疼。
“你们,想要用老杨——或者说是鲁特,用他的命,来抵你们所有的罪孽吗?”
顾希朝轻笑,侧眸看向雪山
众人闻言,都转头跟着向下看去。
池翊音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跟在他身边的,还有另外一人。
那人显得格外轻松,即便是攀登雪山,也如履平地。
他行走在大地上,就如行走在他的国。1
“白爷?”
也老爹吃惊:“他怎么会和老杨一起?”
黎司君感受到了众人看向他的视线,他掀了掀眼睫向上看,却像是站在高天之上俯视。明明他的唇边依旧噙着笑意,却无端令也老爹等人觉得浑身发冷。
他们赶紧别开眼睛,慌张的看向别处,完全没有了刚才丝毫不知错处的模样。
有黎司君在,即便再艰难的雪原深山,都如无物,池翊音也顺利赶上了也老爹等人还活着的时候。
“顾希朝。”
池翊音走到顾希朝身前时,神情严肃:“你想要如何杀了他们?”
顾希朝仰起头,静静的看着池翊音,良久,他轻声笑了出来:“你要救他们吗?”
“不。”
池翊音垂眸,道:“我来,是为了救你。”
“救我?”
顾希朝嗤笑,抬起双臂时好像将整座雪山拥入怀中:“你待要如何救我?难道他们……还能伤得了我吗
?”
“他们曾无视了我一家人的乞求,我母亲数声哀求他们放过我们,可又如何?”
顾希朝的笑意冰冷没有温度:“曾经没有人愿意听到我的声音,但现在,他们终于能听懂我在说什么了——在死亡面前。”
话音落下,整座雪山立刻摇晃了起来,冰雪岩石滚落,如同雪崩。
雪块砸在众人脸上,也老爹先是错愕,随即惊恐喊叫:“雪崩,是雪崩,快跑!”
可一道红色的身影却破开雪壁而出,直冲向也老爹扑来。
池翊音看得分明,那红色,根本就是碎肉碎骨重新拼凑起来的人形,一如之前在雪山旅馆遇到的怪物。
“往哪里跑呢,你们又能跑到哪里去?”
顾希朝的眼眸里带着嘲讽,语气却悲悯:“既然我们同为恶魔,不……应该说,是你逼得人成了鬼,天真成了残酷,那就应该自己亲自体会你的地狱。”
“我不会,再让你们杀害任何一人。”
顾希朝缓缓抬头,越过池翊音看向远处被雪雾遮住的小镇,又恍惚回想起当年幼小的自己在小镇经历过的一切。
比绝望更残忍的,是先给他希望,再慢慢湮灭他的光。
那时,他明明跑进了警署,躺在了医院,可身边的所有声音都变得统一。
——那孩子,什么时候死?
不能让死亡影响金钱,不能让为已经发生的悲剧阻断未来……那些从自己眼前晃过去的人影都是温柔又暖和的,可他们的眼神,却冷透了他的心。
深渊空荡荡没有尽头,地狱之下还有地狱,但丁的地狱永无止境。
他只能无着无落的向下坠去,没有人接住他。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吧。
一起腐烂在你们自己创造的地狱里。
数不尽的血色怪物冲出来,它们张开尖利的獠牙,如鬣狗般撕咬着这些人的皮肉。
曾经视人命如无物,用他人的死亡取乐的亡命徒们,现在却喊叫得凄惨,拼了命的求饶忏悔。
可无论是顾希朝还是池翊音,他们都很清楚,这并不是这些亡命徒真的在后悔自己的罪孽,只是在后悔,为什么当时没多补一刀,杀了顾希朝。
“但丁有贝雅特丽齐接引走入天堂,神宽恕了他,那你呢,顾希朝?”
池翊音站在染红了雪地的一地血液碎肉中,身后就是凄惨的嘶吼哭泣,他却没有被影响半分,只垂眸轻声问顾希朝:“可有人救你?”
“当年在第一次邀请函事件之后,你杀了所有曾经的凶手,然后便自杀,就死在当年你的一家人死亡的地方,是吗?”
当池翊音说出顾希朝真实的结局时,一直无视他的顾希朝,终于惊讶的抬头看向了池翊音,随即转而看向黎司君:“是黎告诉你的?”
黎司君耸耸肩,否认得干脆坦荡:“如果他连这个也猜不到的话,也没什么必要了。”
池翊音已经抓住了顾希朝本身的性格和经历,以此推断出他的结局,并不困难。
能打败自己的,永远只有自己。
顾希朝曾经的算无遗策,环环圈套将所有凶手全都笼罩在网中。在解决了当年的凶手之后,他大可以离开雪山小镇,在外面海阔天空。
池翊音相信,以顾希朝的能力,他可以成为令所有人羡慕的天之骄子。
财富,名声,地位……能把亡命徒握在手中刷得团团转的人物,只要他想,没什么得不到的。
可顾希朝却留在了雪山,一直至今。
甚至在死后,他的灵
魂也徘徊在雪山旅馆中,邀请函如阴云笼罩在小镇上,他将曾经对他一家死亡袖手旁观甚至打压的人,全都一步,一步,逼到崩溃。
他完成了复仇,可副本却始终没有停止。
唯一的可能,就是顾希朝的仇恨,一直没有结束。
他不仅憎恨杀人者和帮凶,更恨的,却是他自己。
——没能救下一家人的,他本身。
对顾希朝而言,自杀和家人们团聚,是解脱却也是更深的束缚,使得副本运行,杀人者一次又一次重复着死亡的痛苦,所有的恶魔都在地狱中哀嚎。
包括顾希朝自己。
正因为如此,池翊音猜测,只要顾希朝自己不愿放下,即便完成了系统所说的剧情任务,也无法真的通关副本。
而副本也会继续运行下去,有新的玩家死在这里。
死的人越多,禁锢顾希朝的力量……也就越深。
这是一个死循环。
除非有人斩断链条,让顾希朝肯放过他自己。
“你问我,可有人救我。”
顾希朝笑着看向池翊音,却反问他:“我为何需要人来救?”
“我从未认为,我做错了什么,我也很喜欢如今的模样。”
顾希朝看向远处的小镇,良久,才轻声喟叹道:“多干净啊……终于干净了。”
池翊音侧身看向小镇的方向,他虽然并未言语,却很清楚顾希朝到底在说什么。
正如十七年前那位交通记录员在工作日志里所写,顾希朝一家的悲剧,绝非也老爹这些亡命徒单独造成的。
所有为了利益或者家人而选择了漠视顾家惨案的人,甚至为了压下这件事而选择让年幼的顾希朝去死的人……
对人来来说一直恐怖无法抗衡的雪原和冬季,却对小顾希朝网开了一面,温柔的让小顾希朝得以穿行过雪原,侥幸存活了下来。
可行走过常人无法穿行的雪原,创造了近乎奇迹之举的孩子,却要因为人们的自私而死。
或许,从那个时候,顾希朝就已经死了。
他对这个雪山小镇,彻底死了心,看透了世间冷暖。
从熟肉店大叔和其他玩家那里的情报,池翊音知道,小镇上剩下的居民们在平日里是无法记起邀请函事件的,他们只是像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冬日那样,度过风平浪静的生命。
而在那些居民身边,已经没有了曾经为了钱可以纵容杀人的人。
那些人……已经逐渐被顾希朝所杀。
遗忘,是顾希朝最后的善意。
池翊音意识到,很多小镇居民和玩家们,都误会了顾希朝的所作所为。
如今小镇里剩下的居民们,都是“干净”善良的,对于他们来说,小镇也焕然一新。
或许没了高昂的收入,和以往相比艰苦些,但在小镇这样闭塞之地,日子也并不难过。
只是池翊音不知道,这样的局面会维持多久。
在他看来,顾希朝就像是建造了一座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城池,要求这座城的所有人都善良,不会去伤害其他人。
可人性中的恶,绝不会就此消亡。
它始终掩藏在光的背后,只要一点适宜的土壤就可以生发,最后占据盘亘整个灵魂。
到那时,顾希朝又待如何?
“杀不完的。”
池翊音闭了闭眼眸,叹息般道:“顾希朝,你的仇人早已经被你杀死,你也是时候放手了,这里已经隔绝于外界太久,太久了。就算你厌恶那些为了私
利而放任罪恶的人,但,你又能怎样?”
“你一直想要知道,我能做到什么地步。可我才是想要问你——顾希朝,你能杀尽天下人吗?”
池翊音一步,一步,慢慢向顾希朝走去:“我曾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的生死,也曾与鬼魂夜谈,世间无能为力之事太多,你想要的干净……永远不可能存在于这里。”
他缓缓弯下腰,双手握在顾希朝的轮椅两侧,直视着顾希朝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除非世界毁灭,否则你的愿望,永远不可能实现。”
“这不是诅咒,这是事实。”
顾希朝挑了挑眉,有些惊讶,没有想到池翊音竟然看出了他想要什么。
池翊音最先想到的,却是最开始进入副本时的红信封。
【你喜欢雪】
顾希朝喜欢雪,顾家宠爱孩子,带他来雪山玩耍,也因此导致了后续一切的悲剧。
可曾经的小顾希朝为何会喜欢雪?
这似乎是一个所有人都会忽略掉的问题,只单纯的认为孩童没有思想,说不定只是因为贪玩才会喜欢。
但池翊音并不这样认为。
他对阿德勒的理论深以为然,知道孩童的心理成长在三岁就基本定型,曾经的小顾希朝和如今的顾希朝,相差其实并不大,只是在经历了惨剧之后更加偏执和疯狂。
小顾希朝喜欢雪的原因,也在如今顾希朝在小镇的所作所为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是坚定而纯粹的灵魂。
对他而言,雪并不仅仅是因为有趣好玩新奇,而是因为在他看来,雪也同样是坚定纯粹的。
也正因为这样,小镇居民的恶魔一面,使得顾希朝更加失望。
他在复仇,但他也在让小镇逐渐变成理想之国,再无罪恶。
“顾希朝,雪也是转瞬即逝的美,就算你今天用死亡强行创造出了你理想中的世界,然后呢?你能维持多久?为了维持这份纯粹干净,难不成你还能杀穿了整个世界吗?”
但池翊音没想到的是,顾希朝在听到他的问题之后,竟然反而开怀笑了起来。
“对。”
他轻松的道:“如果世人皆是恶魔,那就杀了整个世界吧,那又如何呢?”
顾希朝歪了歪头,在抬眸的时候视线从黎司君身上滑过,最后落在了池翊音身上,他笑着问道:“池翊音,你是觉得,我在说大话撑面子吗?”
“没有实力的人只会空想,但对于世界上另外一些人而言,当他们想要,就一定会做到。现在,池翊音,你来告诉我——我能不能做得到?”
“就像是十七年前那个狂风的夜,所有的医生护士从我病床前走过,都说我会死在那里,无人可知。可现在,又如何?”
一直都保持着温文尔雅假象的顾希朝,此刻终于露出了属于他的真实,在池翊音说中他灵魂最核心的想法后,一直被努力克制的疯狂和愤怒喷薄而出,随着一声声反问而逐渐激动。
顾希朝甚至一把握住了池翊音的手掌,抬手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让他看清自己眼睛里的疯狂。
“你说的对,池翊音。”
顾希朝咧开笑容,镜片反着光:“我早就已经死了,可现在啊,就是由死人来决定世界的未来——我是,你和整个游戏场所有人也是。”
他的话音落下,旁边的惨叫声撕心裂肺,回荡在雪山和峡谷之间。
池翊音用余光扫去,就看到也老爹等人,都已经被那些碎肉拼凑的人形怪物,硬生生用手撕开了来,顺着肌肉的纹理撕成一条条肉丝,掉
落在雪地的血水里。
这些亡命徒曾经耀武扬威的脸上,最后只有恐惧和仇恨定格。
“你看,神从来不曾宽恕过任何有罪的灵魂。”
顾希朝在笑:“真好。”
而下一刻,失去了攻击目标的碎肉怪物,全都慢慢站直了身躯,一双双怪异而无神的眼珠,都向池翊音看来,无声无息之间已经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在了其中,危险而沉重的气氛蔓延,惶惶令人无法喘息。
系统的提示音也适时上线,恭喜池翊音已经探索了99的剧情。
只剩下最后的1,只要完成就可以打通剧情回到副本,完成任务回到游戏场。
似乎在现在怪物环伺的处境下,奋力完成那1才是唯一的出路。
就连顾希朝也好像听得到系统的声音,笑着问他:“还有时间担心我吗,池翊音?似乎你自己并不太妙啊。”
“说要救我……”
顾希朝的目光极冷,看着池翊音的时候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下一秒,他伸手推开池翊音,而碎肉的怪物也已经冲了过来,伸出血淋淋的爪子抓向池翊音。
失重感传来,池翊音能够感觉自己逐渐在向后倒去,他的视线渐渐高远,晴朗干净的天空一寸寸占据他的视野。
池翊音颤了颤眼睫,呼吸间都是雪山清冽的气味,寒风在他耳边呼啸。
他将坠落。
如苍鹰折翼。
但池翊音却没有丝毫慌张,他只是伸手向怀中,修长的手指夹出笔记本。
泛黄的工作日志在池翊音手里哗啦啦的翻动,风将它吹向他的命运,最后定格在了写满顾希朝血与泪的一页。
而在当年交通记录员写下的字迹后面,有新的笔迹出现。
瘦金体铁画银钩,几乎刺破脆弱的纸张,却每一个字都在叙述着当年那孩童的哭嚎绝望。
【顾希朝,终年二十六,偏执,纯粹,家人惨死,为复仇而活,至仇恨得报则自杀身亡……】
所有池翊音曾在这个副本中看到和没看到的真相,都已经在他的笔下娓娓道来。
即便是他没有亲眼看到的真相,却也已经在种种线索的指向交织下被还原,让池翊音得以清晰的推断出曾经发生在这里的真相,一幕幕如同放映着的电影,他好像就站在小顾希朝的身边,陪着那孩子看着这所有的一切发生。
命运在滑向既定的轨道,死亡躲在幕后准备登台。
属于顾希朝的一切,都被他自己画地为牢,禁锢在雪山这方寸天地。
那是从未有人看到过的顾希朝的内心,却被池翊音一眼望到了底。
“这污秽的水面上,蒸汽遮住了你的眼,让你看不到你所等待的东西。”2
池翊音低声喃喃如自语,另一只手却已经抽出笔,再一次的落在了工作日志的本子上。
被触发的剧情与副本隔绝,他以“鲁特”的身份进入剧情,使得属于“池翊音”的所有物品都被留在了副本中,包括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以及能够给他助力的马玉泽。
池翊音猜测,做出这样决定的正是黎司君,他知道自己在上一个副本中舍弃财富带走了马玉泽,也知道马玉泽会帮助他,而他要做的,就是要把他一步步逼到死地里。
但是显然,黎司君还不够了解他。
池翊音所觉醒的力量,从来依靠的都不是外物,而是他的灵魂本身。
即便天地神明厌弃于他,他也能从绝地的死亡中爬着回来,只要他尚有一口气在,就决不放弃,一定会再一次的站起来。
老旧的钢笔在池翊音手指间转过漂亮的一圈,随即被他重新握在手中,最终在工作日志上再次落笔。
在前来雪山的路上,他已经在工作日志上了,写下了自己对顾希朝所知道的全部,顾希朝虽然受到了影响而让他得以看到一些旧日的片段,但最核心的一点,他却始终抓不住,这也让他无法彻底将顾希朝写进自己的笔下。
但现在——
当池翊音亲眼看到顾希朝撕开他虚假的外表,在仇人面前露出疯狂的那一面之后,他就已经看透了顾希朝最后的伪装。
就如伸手进海底,透过露出的冰山一角,握住了海面下隐藏的全部冰川。
笔尖落在笔记本上,发出沙沙的轻微声响。
【顾希朝,他厌恶他自己。】
这是连顾希朝自己也未曾发现的事情,也因此,才使得池翊音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但现在,他终于清楚了。
当年提议来雪山的,是顾希朝,使得顾家决定在小镇定居的,是顾希朝。
所以在惨剧发生之后,顾希朝就算仇恨着所有人,但他最恨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生,或是在幼年时夭折,是否他的父母兄妹就不会前来雪山,也就不会遭遇如此痛苦而凄惨的死亡?
他厌恶自己的存在,恨不得让自己去死,却只能因为仇恨而强忍着厌恶,与他自己相处。
直到仇恨得报,才终于安心而快慰的杀了他自己。
在顾希朝看来,对于惨死的顾家人,除了那些凶手和帮凶之外,还有最后一个仇人。
——就是顾希朝自己。
而也正是这一点,才是顾希朝生死灵魂中最核心的所在。
在池翊音将这一句写在笔记本上的瞬间,一切在工作日志上新添的字迹,连同着曾经记录员写下的所有记录,都瞬间闪烁着微弱的光芒,随即消失不见。
只留下空荡荡的一页纸,好像曾经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人形怪物的利爪已经近在咫尺,掀起的历风从池翊音脸颊侧吹过刀割一样的疼,只差几厘米的距离,他就会陷入怪物的包围圈,被怪物撕咬啃噬。
池翊音却掀了掀眼睫,湛蓝色眼眸越过山间的风雪看向顾希朝,从容而平静。
原本胜券在握的顾希朝,不由得惊愕,随即慢慢严肃了神情,意识到恐怕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为什么池翊音……会如此冷静?
但很快,顾希朝就得到了答案。
就在那怪物将要抓向池翊音的瞬间,整个雪山连同着空气都静止了下来,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那些怪物僵立在原地。
下一秒,所有的人形怪物全都轰然破碎,四散成满地血水碎肉,将纯白的雪地染得鲜红。
池翊音却重新站定。
他手捧着无字的书,从容穿行过满地血色。
一团团血肉在他身旁轰然炸开,却连一滴血水都无法迸溅到他身上,反而像是为他的胜利而鸣放的烟花,绚烂鲜红。
顾希朝坐在轮椅上,感觉自己在瞬间就失去了对整个雪山的掌控,被他忽略的某件事,在迅速吞噬着整个事件,从远处的雪山小镇开始一路向雪山蔓延,曾经洁白干净的白雪皑皑全都融化,只剩下了没有冰雪遮盖后的满地尸骸。
数年间所有死亡在邀请函之下的小镇居民,全都睁大了眼睛出现在平原和山峰上,触目所及之处,便是血水横流,深深浅浅的红色,像是对恶魔的控诉。
顾希朝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
无法阻止,眸光瞬间阴沉了下来,饱含着危险和愤怒的眼眸看向池翊音。
但池翊音这一次却不再给他留下任何对话的机会。
在顾希朝看过来的瞬间,池翊音立刻挥手,高高扬起的手臂重重落下,重击在顾希朝胸膛,一声“咔嚓”碎裂声响起,肋骨断裂扎进肺里的疼痛,让顾希朝不由得扭曲了俊美的眉眼,一声痛哼却被他硬生生憋回喉咙间。
但一丝血液,却沿着顾希朝的唇角慢慢流淌了下来。
染红了他的衣服。
池翊音一击毁了顾希朝的所有反抗的可能,便停止了动作,站在轮椅前垂眼看他。
“我给过你机会,顾希朝。但似乎,你并没有在乎过我对你尚有耐心的时候。”
“所以当我的耐心耗尽,也就是时候,用另外一种方式,让你听到我的声音了。”
池翊音唇边扬起了一丝笑意,轻声问他:“胜利者,似乎是我?”
但肺部被扎破所带来的痛苦压制着顾希朝,让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有满口的血沫。他眼睁睁的看着池翊音站在他面前,在这个极近的距离,似乎池翊音太不小心,把自己的命交到了他的手上。
事实却是,顾希朝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甚至在痛苦之下,连说话都是奢求。
在死亡多年之后,他竟然再一次感受到了如活着时的痛苦。
顾希朝的眼神明晃晃的在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能感受得到,自己竟然隐隐像是被池翊音抓在了手里,像一个提线木偶,让他做什么就只能做什么,深深的无力感袭来。
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保护不了,即便哭喊也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那一瞬间,顾希朝恍惚回到了当年的风雪夜,痛苦和绝望像是虫蚁,啃噬着他麻木的尸骸。
池翊音却像是看不到顾希朝的痛苦,他反而笑了起来。
“一般情况下,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不过有很多人并不珍惜这种时刻,并不愿意听我说话。”
“所以,我只有用另一种方法,让他们听我说。”
池翊音伸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拭过顾希朝唇边的血迹,轻声道:“你看,说到底,我还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只不过,我不喜欢很多道理,想要换一换,把你的道理,换成我的道理。”
“顾希朝,你说,世界的未来掌握在死人手里,如果世人皆有罪那就生命皆死……就像你曾经对你自己做的那样吗?当你认为自己也有罪,就杀了你自己。”
池翊音的嗓音低沉却轻柔,好像在看着顽劣孩童的玩耍:“对其他人狠,却对自己更狠。顾希朝,从当年那一夜之后,你有没有哪怕一刻,喜欢过你自己?”
胸臆间是灼烧一样的疼痛,顾希朝眼前的所有景物在逐渐恍惚变色,好像他即将再一次经历死亡。
顾希朝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知道,导致了现在这一切的,是池翊音,和……
他的视线向下,落在了池翊音手中的那本工作日志上。
池翊音也立刻就发现了顾希朝的视线,他微微一笑,然后将工作日志摊开放在他的膝盖上,让他得以清晰的看到那本子里的东西。
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顾希朝愣了下,原本的警惕凝固在脸上,显然是没想到自己忌惮的,竟然只是一页白纸。
“不,这曾经记录着你和你一家人悲剧的所有原因。”
池翊音问道:“还记得当年送你离开小镇的人吗?这就是他曾经拥有的物品。”
顾希朝喉结上下滚了滚,明
显是想起了当年那人。
如果不是那位交通记录员的话,他现在也不过是抛尸于雪原的一把枯骨。正因为当年有人救过他,所以他才最终才留下了半个小镇,让那些从未做过恶事的人,得以安静悠闲的生活。
仇恨和感激反复拉扯着他的灵魂,最终让他做出了割裂的决定。
他将整个雪原圈了起来,用邀请函将那些杀人者和帮凶引离人群,把恶魔隔绝在人群之外,困守着这里,年复一年的死亡。
每一次触发剧情,杀人的亡命徒们就会死亡一次,永无止境。
顾希朝看着他们的死亡和挣扎,以此才能得到片刻安慰,好像当年惨死的家人们终于能够阖上眼,哥哥妹妹死不瞑目的眼睛,终于不再瞪着他,质问他……
那些人是恶魔,却无神罚。
既然如此,就让他化身恶魔堕落地狱吧,以此,那些狩猎生命的亡命徒,将再也不会有机会杀害其他人。
而他一家人的悲剧,也再也不会出现。
顾希朝一直昂首的头颅,终于在池翊音面前重重垂下。
就像有罪的灵魂跪倒在神明面前,诉说自己的罪孽。
可顾希朝却不曾乞求原谅。
“杀了我吧。”
血液从顾希朝唇边流淌蜿蜒,每一句沙哑的话,都耗费尽了他的一生。
“胜利者,是你。”
池翊音湛蓝色的眼眸中渐渐染上笑意。
雪山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罪孽,最干净纯洁的冰雪下,埋藏着不肯瞑目的尸体。
人类用自己的恶行制造出的恶魔,终于吞噬了人类自身。
当恶魔从仇恨和愤怒的地狱中重新爬回来时,所有有罪的灵魂都会听到他的怒吼,从坟墓的皮囊中走出,重新记起自己的罪孽。
神从未宽恕过世人的罪孽,寄托在神身上的祷告不过是自我宽慰的谎言。
而当神从沉睡中苏醒,就是清算一切之时。
雪山中一片寂静。
也老爹等人残破的尸体逐渐化成血水,顺着山崖流淌,整片平原和山峰上所有冰雕般保存的尸体,都在顾希朝垂首认罪的瞬间,垮塌成满地的血水碎肉,流淌过平原滋润大地。
终年不化的雪山,终于在这一刻,开始融化松动,褪去了虚假的纯粹。
池翊音修长的手掌放在顾希朝的发顶,垂眼间的平静怜悯,如神明。
黎司君静静注视着池翊音,唇边却勾起一个笑意。
在池翊音对抗顾希朝的时候,黎司君终于看清了那份力量是什么。
觉醒者。
那是,重新书写世界创造世界的能力,足够让一切毁灭,再在废墟上重建新国。
不论是马玉泽被扭转了的悲剧,还是顾希朝被触及了核心的灵魂,池翊音的能力,是书写和创造。
这是……曾经只有神,才得以掌控的力量。
如今却出现在了一个人类手中——不,有无脚鸟胸针在,池翊音,是她的孩子。
黎司君的心中满是喟叹,却出乎意料的并不讨厌,反而充满了期待。
渎神者本应死于神罚,窥视者将失去光明,巴别塔最终重归大地不可妄想天空。
但现在,黎司君却只想知道,池翊音笔下所创造的世界,将会是何种模样。
“池翊音,池神……那些人大概并不清楚,他们的狂热如同信仰,而有人走进黑暗,靠近了世界的本源。”
黎司君喃喃,他看向池翊音,那双金棕色眼眸中光芒点点,如蜂蜜
酿就的美酒流淌。
池翊音听到了黎司君的声音,他侧眸看来,湛蓝的眼眸像是高远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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