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隐忧
是夜,言浔传了邢、聂两个理事来御前问话。
坐中,言浔看着人问,“是你二人最先发现了尸体?”
“回皇上的话,是臣二人发现的。”彼时邢理事正跪在前头回话。
“同朕讲讲发现尸体的经过。”
“皇上,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邢理事说,“那日臣同聂理事一道同行,原本准备回住处休息,结果在经过回廊时看见了……”
“这些朕都已经知道了。”言浔开口打断,“说些朕不知道的。比如,那日在发现尸体前后,有没有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或事之类的?”
邢理事停了口,听见天子发问后便开始认认真真的回忆那日的事。良久才说,“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在发现尸体前我同聂理事倒是曾遇见过风大人。”
“风启幕。”一听这话,明眸瞬间沉下,言浔冷声提醒,“你最好想清楚再回话,此事关系重大,若你所言有半句假话,让朕查出来,朕便摘了你的脑袋。”
听见言浔要摘自己的脑袋,邢理事吓得慌乱不已,忙俯身叩首说,“皇上,臣不敢欺瞒天子。臣与聂理事在发现尸体前的确遇见过风大人,当时他正准备要出寝宫呢。”
一旁聂理事闻言,忍不住斜目剜了那人一眼,叹了口气,也跟着俯身叩首道:“回皇上的话,邢理事所言不假。我二人的确遇见过风大人。”
“他当时是要去哪儿?”
头顶问声响起,聂理事紧忙答,“臣记得当时邢理事询问风大人的去向时,大人慌里慌张的,也不肯明说。”
此言一出,见主位之上言浔神色淡冷,不见喜怒,随后又问,“他是独自一人出去的?”
“是。”
“他并未同宋忱一起?”
“是。”
两个理事作答完毕,言浔垂眸思索片刻,又对着一旁的内侍说,“传宋忱来。”
不多时。
宋忱入殿后听了邢聂二人的供词,那人先停了半刻,垂首间眸色忽转,当即俯身叩首认错,说,“回皇上的话,臣有罪,臣的确欺骗了皇上。”
事有蹊跷,言浔凝眸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当夜的确是秉烛夜游,不过只是臣一人。至于风大人,是后来遇到的。”宋忱忙不迭的说,“臣不过是一介乡野村夫,目光浅薄,所幸得陛下垂怜,才能随行伴驾,前去南越侍奉。当夜臣是见明颐园中景致不同于北祁,这才起了愚心,想着夜游赏景。可谁曾想,游到耦香亭附近时,正巧碰见大人路过。”
“他当时从何处来?”言浔冷声再问。
“臣记得,那时他所行的那条路,”宋忱想了想说,“好像是……通往东楚寝宫的。”
话一出口,龙袖下的双手登时一紧。
一瞬间,房内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言浔忽而开口道:“荊珥之会,风典客为北祁立下不世之功。此等忠良之臣,一心为国,乃是北祁之福。”
万没想到,小皇帝开口竟然还在夸风启幕。
邢理事闻言一惊,只觉莫名其妙。正踌躇之际又听坐上人继续道:“尔等今日面圣,所言之词,朕以了然于心。不过此事尚未查明,不可妄下定论。你们三个都给朕记住,今夜你们在这儿说的所有话,都不得再向旁人吐露半个字,如若不然,斩无赦。”
“臣等遵旨。”邢理事还在被小皇帝的话弄得是云里雾里,身旁的宋忱于聂理事却早已识趣的叩首称是。
言浔未再多言,推了推手说,“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
等退出房门后,邢理事立刻攀着聂理事问,“聂理事,皇上方才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聂理事沉面,怒瞪了那人一眼,当即便骂:“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方才为何无缘无故提遇见风大人的事。”
“皇上问奇怪的人,我自然是要说的。”邢理事理所当然的说。
“你!”聂理事抬手指着人,一时被气的说不出话来。停了好久才说,“你是猪脑子吗?你也不想想,荊珥宴上风大人为皇上,为北祁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此等一心为国的忠臣良才,如今你竟然说他与内侍之死有关,这不是摆明着要往人家身上泼脏水嘛!”
“你没看见皇上一听那话,脸色都变了。”聂理事点破玄机,“若不是最后有宋大人为我们澄清,我告诉你!明年的今日,就是你我二人的祭日。”
“啊!”邢理事闻言,如梦初醒的同时也大惊失色,连声嚷,“我没,没想到啊……”
“我真是差点儿被你给害死了!”说罢,聂理事也不再理会那人,径自拂袖而去。
与此同时,房内言浔独自一人静立于灯火之间。垂眸凝神半晌,小皇帝转目看向灯烛,眸间倒映出跳动的火光,一字一句的念,“风启幕。”
――
回程的车马行的极快,众人都是归心似箭。
彼时,言浔正坐在马车中,车外风泽派了人前来禀报,说再行一日就可以到帝京了。
奈何,小皇帝闻言,面上却并未表露出丝毫的欢愉,相反心事重重。
第二日,帝京城门映入眼帘,遥遥只见风启辰立在城门外相迎。
入城时,城中百姓更是欢天喜地的恭迎圣驾。只因荊珥一宴,北祁在列国之中声名尽显。至于这一切,全都归功于典客上卿,风启幕。
也正是因为荊珥之宴,风启幕真可谓是一战成名。如今八方列国,逢人便知,北祁出了个风典客,是天纵的奇才,于荊珥宴上舌战群雄,大杀四方,诡辩雄才举世无双。
一时间,北祁的百姓也都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典客上卿敬仰钦佩,爱戴有加。
不可否认的是,荊珥宴成就了一个风启幕。
回宫的第一日,言浔对那夜审问之事只字不提,似是忘了一般。小皇帝最先封赏的便是风家父子,随后又论功行赏。
午后,勤政殿外跪了一片臣下,言浔又马不停蹄的开始处理这些日子以来积压的政务要事。
听着一句句奏言,批了一本本折子,转眼间起了灯。
还有不少臣子未退,林将与不方便来,言浔也没什么心思回紫宸宫,索性直接宿在了勤政殿。
这一夜匆匆而过,直到第二日晌午时分,言浔才处理好了所有的事宜。
明日便是双沐,眼看着林将与进宫又没了希望,小皇帝扶着桌子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不同于宫中的烦闷,太尉府正厅中倒是一派热闹景象。
只见风启幕被一群人簇拥着,竞相道贺,奉承巴结连绵不绝。不同于荊珥宴的气势逼人,此刻的小古板尴尬万分,拘束的厉害,立在人群中竟有些窘迫。
至于一旁立着的言沐清,也是被一大群人簇拥着。长公主倒是显得淡定从容,恣意的享受着周遭的赞美,搞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扬名立万”了似的。
其实这次饮宴的事,也是言沐清挑的头。自从得知风启幕出名之后,长公主简直笑的连嘴都合不拢,硬是拉着风启幕会客饮宴,说白了,就是为了臭显摆。
对于那些头上安头的夸赞之词,风启幕只是慌忙的眨着眼,也不知该回什么是好。
直到傍晚时分,回到世安轩的卧房中,正经木讷的脸上才浮现出了一丝颇具“人情味”的解脱神情。
长长的舒了口气,不多时,只见风启辰跨步入内,手中端着个花盆。
哥哥来至弟弟身前,将花盆送上,说,“二弟,我把这盆花给你送来了。”
风启幕一见,忙不迭的双手接过花盆,垂眸看着盆中的万绿丛中一点红,面上竟会浮现出一抹欢喜。
至于这花嘛!正是“绿肥红瘦”。
“多谢大哥。”
风启辰抬眸,看着只顾垂眸自笑甚至都忘了行礼的风启幕,哥哥微微一笑,径自走到榻前落座,口中还不忘讨赏似的嚷,“你走时托我帮你照看这花,你大哥我可是尽心竭力呢。你走这半个多月,我把它当宝贝似的,就差供起来了,日日夜夜,勤勤恳恳的侍奉,半点儿也没敷衍过。”
放下花盆,风启幕抿唇收笑,立刻对着风启辰俯身行礼道:“启幕多谢大哥……”
只是话还不等说完,双手便被对方托住,耳畔风启辰打趣的说,“诶!二弟如今可是北祁的风云人物了。哥哥我不过是个不成器的匹夫莽汉,再受不起风典客的大礼了。”
“大哥这是说的哪里话。”只因风启辰的调笑,风启幕竟然脸红了起来,忙低下头去说,“真是折煞启幕了。”
“哈哈,我不就夸了你两句嘛!怎么脸红的跟这花儿一样了?”风启辰朗声而笑,抬手指了指那盆“绿肥红瘦”。
笑眼看花时,一个闪神,继而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了。我也想问一句,二弟为何会对这一盆花艺如此上心?况且这花……”
一言难尽。
“呃……”风启幕一时答不上,踌躇了许久也没憋出半个字来。
至于风启辰,见弟弟不想说,便识趣的挥手道:“嗐!我就随便问问的。”话音落下,站起身来说,“好了!这宝贝,我今日也算是完璧归赵了,我还有事,也不便多留。走了!”
说话间,风启辰是提步出门,身后风启幕如释重负,再次俯身行礼,“兄长慢走。”
目送着风启辰离去的背影,转眼间房内便只剩下了风启幕一人。小古板转身回到花盆前,抬手轻轻抚过花叶,不觉眉眼间一片灿然……
――
双沐第一日,眼下酉时方到。
御书房中,言浔坐在龙椅上,桌上有一道空白的圣旨,小皇帝手中朱笔斜横,并未着急落笔,抿了抿唇说,“郭总管,朕赐给风典客的那些金银珠宝可曾送到太尉府上去了?”
“回皇上的话,已经送去了。”一旁伺候的郭守忠躬身回话,复又道:“只宫人送去时,风典客不在府上,是长公主代为谢恩。”
“他去哪儿了?”言浔抬眸。
郭守忠答,“听说是被太学的博士请去给弟子们讲学。”
“讲学?!”小皇帝一顿,蹙眉问,“他又不是夫子,找他讲什么学?”
郭守忠闻言,抬眸看向言浔,旋即笑道:“皇上有所不知,眼下风典客在京中声名鹊起,如今已是众人求学,争相拜他做老师,太尉府的门槛儿都快被踏破了。”
“这不!”老内官接着说,“今儿一早,太学博士便亲自登门作邀,为的就是请风典客去太学给弟子们传道授业。奴才可还听说,课讲了整一日,最后风典客还为太学院题了字呢!”
“题字!”眸色一转,言浔问,“题了什么字?”
“一说起风典客题的字呀!那还真是了不得。”郭守忠回话时已经有些激动。
如今风启幕才冠天下,声名大噪。如此了得的人物生在北祁,所有的北祁人也都有种以他为荣的骄傲自豪感。眼下只要一提起风启幕,便是人人振奋激动。
郭守忠亦然,老内官身子向前一倾,抬起手来声情并茂的说,“今日太学院中,风典客挥毫落笔,提了‘勇猛精进,志愿无倦’八个大字,真可谓是气势雄浑,发人深省。眼下太学院已将风典客题的字,装订成裱,悬至高堂,以借此勉励后生。”
“勇猛精进,志愿无倦。”言浔口中喃喃的念着这八个字。
只一瞬间,帝王面上一闪思虑。于微不可查处叹了口气,小皇帝旋即搁笔于侧,一双清眸盯着眼前空白的圣旨出神。
良久,“好一句‘勇猛精进,志愿无倦’。”
话音落下,坐中一瞬静默。
小皇帝垂眸顿了半刻,似是在想些什么,再抬头时,目光明澈如水,“走,回紫宸宫。”
“皇上不是还要下圣旨吗?”一见小皇帝要走,郭守忠忙不迭的上前提醒。
身形微顿,小人儿回身见笑,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轻松的说,“圣旨不用下了。”
出了御书房,坐在回宫的龙辇上,言浔阖目不语。
反复思忖过后,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风启幕是什么人,忠君爱国,舍生忘死的忠良死节之士。
荊珥宴当夜他能说出“大丈夫,为国死,何惧哉?”那样的话来,如今对太学门生也是这般殷切的勉励,他又怎么可能会是细作。至于自己,决不能仅凭那几个官员的一面之词就对其妄加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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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风启幕题字摘自《佛说无量寿经》卷上:“勇猛精进,志愿无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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