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桃源
少年拎着药,立在店门前,环目四顾,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墙边的那道纤影之上。抬手提起药包示意,眉宇间说不出的得意,随后又自顾自的向前行去。
等转过街角时,言浔才跟上来。
解韫抬臂搭肩,甩着药包问,“怎么样?哥哥厉害吧。”
“你同她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人家可以不要钱,白送你药?”言浔忍不住好奇,偏头问个不停。
解韫侧目看着少女,桃目微眯,故作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言浔一听,登时沉下脸去,翻了个白眼,“嘁――”
――
鬼宅。
扶解韫躺在榻上。
言浔坐在一旁捶肩,正想着放松之际,不想忽然被人撞了撞腿,紧接着便听见解韫说,“软软,帮我上药吧。”
“你还真拿自己当大爷了。”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言浔:“自己上。”
“我也想啊!腿上的伤倒是能自己上,可其他地方呢?你看我这脸上……”解韫面上作委屈状,说话间抬手摸脸,登时“嘶――”了一声,哀凄凄说,“疼得厉害,怎么就没个人可怜呢?”
说着说着又演上了。
言浔是真受不了他这副戏精的模样,叹了口气,起身道:“药拿来。”
一见言浔松口,解韫登时转悲为喜,兴高采烈的从药包里拿出一瓶小药来。紧接着又连药带脸一并送上,那欠揍的表情,让言浔看着,真恨不得上去扇他一巴掌。
耐着性子上好药后,言浔正想走,谁曾想解韫竟又道:“别走啊,还没完事呢。”
“怎么没完事了?”言浔大声质问,“所有的地方我都帮你擦过药了。”
“还有一个地方没擦呢。”
“哪儿?”
“脸上的是都擦了,可是身上的……”解韫忽然做出一副羞怯的表情,自顾自的拉开衣领。
“咦――”言浔忙别过头去,大声吼,“脱衣服做什么?”
“快瞧瞧你干的好事吧。”尴尬的气氛中,唯有解韫娇嗔的声音响起。
我干什么好事了?
言浔不解,转目看去,此刻只见解韫肩头有一道很深的牙印伤疤。
“……”少女无言以对。
因为,那是她咬的。
干笑两声,言浔佯装惊讶,“哎呀!原来这儿还有一处伤呀,我帮你上药。”
话音落下,小人儿忙避开视线,低头去药包里找药。
解韫泄了半截衣角,手肘撑在小几上,看着言浔靠近。桃目微垂,自小人儿腰际一路看到玉颈,眼睫上翘,眸间凝春光无限,少年忽然不正经的问,“哥哥的肉,滋味如何?”
“……”动作一顿,言浔登时沉下脸去。
无人回答,解韫却也不恼,仍笑着说,“软软,你伤哥哥这么深,是不是也该想办法,补偿一下哥哥呀?”
“要不然……让哥哥咬回去。”说话间,便欲抬手揽腰。
不想,被言浔抢先一步按住手,顺势推倒。
二人拉开了距离。
少年躺在榻上,眉目含笑,还是那副欠揍的表情,“别怕,别怕,不真咬,哥哥疼你。”
言浔沉面瞪着他不说话。顿了顿,眸色忽然凝在那人的衣领处,紧接着小人儿竟俯身弯腰靠近。
解韫一见,眸间一闪佻达,他没再抬手揽人,反而将手臂枕在脑后,笑着问,“怎么?欲擒故纵吗?”
“呵,”言浔冷笑一声,旋即抬手轻勾那人的衣领,戏谑道:“我当你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三两句话就能让人把药双手奉上。原来……是靠出卖色相啊。”
话一出口,解韫垂眸向下一看,只见被言浔扯起的衣领处染了些半红的胭脂。
被人拆穿,少年跟着笑了一声,无所谓的抬手一挥,掸掉了胭脂,说,“不然呢?这年头谁会那么好心,白送你东西。”
言浔起身问,“她是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解韫扯了扯衣角,“药铺老板娘呗。”
“掌柜呢?”言浔又问。
“听说域中武安侯家的世子病重,赶着去贡药了。”
言浔闻言一惊,目瞪口呆,急忙问,“什么?!有夫之妇你也敢……”
“欸,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呀。”解韫立刻辩解说,“只是拉拉手,说些哄她的话而已,那胭脂是她不小心蹭上的。”
撇撇嘴,言浔做出了一副“我才不信”的表情。
解韫立刻撑身坐起,调笑问,“怎么?吃醋了?”
“呵呵。”言浔冷笑,脸上写满了鄙夷,反问,“咱俩萍水相逢,我为什么要吃你的醋?”
“因为我长的帅呗,人见人爱呗。”解韫无比自恋的开口,那模样真够讨人厌的。
“哼!”嗤笑一声,言浔转目看向解韫,眸间冷冷,道:“以前我只当你是混账王八,如今竟没想到……还是个不要脸的混账王八。”
言浔这般骂,也不见解韫生气,那人竟还嬉皮笑脸的答,“多谢夸奖。”
话音落下,人又懒洋洋的躺了回去。
言浔当初同吴成书吵架时都未曾输过半分,没想到如今在解韫这儿竟栽了跟头。
斗嘴斗了这么久,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说,他都能驳回来。无论自己怎么骂,他都能照单全收。
次次都落下风,一时恼火。顿了顿,见小人儿眸间一闪狡黠,径自开盖拈药。随后抬眸,言浔看着解韫笑,说,“擦药是吧。”
与之对视,解韫莫名感觉后脊一凉。
不多时,“啊!疼!疼啊!疼!你轻点儿,姑奶奶,别上了,别上了,不用你上药了,饶命,饶命啊……”
杀猪叫结束。
彼时见解韫正惨兮兮的揉着肩膀,那痛不欲生的模样,着实让人痛快不已。
言浔坐在一旁幸灾乐祸,放下药瓶起身,笑着说,“好了,药都上完了,我先走了。”
一见言浔要走,解韫连疼都顾不上了,忙问,“去哪儿?”
“去城里转转,找我相公。”言浔一路往外走,也不回头。
身后人紧忙问,“你该不会是要趁机丢下我,一个人跑吧?”
“放心,我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既然答应了要留下来照顾你,就不会说走就走的。”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门口,言浔停步,转目看向解韫,道:“我天黑前回来。”
“那就好。”解韫点了点头,忽然又似想起什么一般,立刻开口嚷,“欸!别怪我没提醒你。出去后,若是遇上了赵六那些人,趁早避远些,他们不好惹。”
言浔早已出了门,隔着窗子回了句,“知道了。”
……
傍晚时分。
言浔孤身一人回到鬼宅,刚一踏进府门,就看见了解韫。
眼下见少年正搭腿坐在石阶上,一见自己,便笑着嚷,“回来了。”
言浔没答话,垂头丧气的走近,坐在一旁。垂眸时见那人腿上的绷带已经不再,如今只有带着血渍的裤管,破洞处能隐约看到里面的白色纱布。
“相公呢?”解韫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言浔偏头冷了他一眼,那人立刻悻悻的垂下目去,不再多话。
收回目光,垂眸看着鞋尖,言浔泄了口气。
斜阳拢在身上,色彩橙暖,温度却凉。
二人无话,坐了一阵。
“饿了吧?”解韫忽然问。
言浔看着地面,点了点头。
紧接着肩上一沉,言浔转目对上解韫含笑的眼。阳光打在他脸上,映在他眸间,竟会有一抹别样的暖,听那人朗声道:“走,哥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言浔闻言,撇撇嘴说,“这话,你早上说我信,现在……”
“现在怎么了?”
小人儿轻蔑一笑,问:“你有钱吗?”
解韫当场语塞,尴尬的舔了舔唇。停了半晌,又换回了一如既往的痞相,无所谓的说,“嗐!多大点儿事呀。就算没钱,哥照样能带你去吃山珍海味。”
闻言,言浔眯了眯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又是要靠出卖色相吧?”
被人一语道破,解韫微顿,嘴角抽了抽,最后勾唇一笑,也是认了。
少年将头一歪,夸口道:“那又怎样?就凭哥哥这张绝世容颜,怎么说也能换……一锅佛跳墙吧!”
“绝世容颜。”言浔在暗地里冷笑,可一听到佛跳墙三个字……
佛跳墙啊!
光听听,言浔就想流口水,忙倾身上前,一脸期盼的问,“你真能换来佛跳墙吗?”
“当然。”见小人儿凑近,解韫挑眉,话音落下,拥着言浔起身,少年漾笑嚷,“走着。”
言浔和解韫在街市上转了一大圈,连佛跳墙的影儿都没见着,只换来了两个菜包子。还是人家姑娘看他可怜,施舍给他的。
解韫分了一个给言浔。
眼下二人正坐在街角,言浔举着包子问,“你的脸,就值这个价?”
解韫坐在一旁,咬着包子翻了个白眼,回怼道:“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
言浔笑而不语,兀自垂头吃起包子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真的太饿了,这回就算是素包子,她也吃的极香。
将剩下的一大块整个塞进口中,把嘴巴装的满满的。言浔转过头去,双腮鼓鼓的模样的确像只小松鼠,她冲解韫傻呵呵的笑,含糊不清的说,“真好吃。”
瞧着她的傻样,解韫忍不住笑,抬指点着小人儿的额头说,“瞧你这点儿出息。”
言浔当即沉下脸去,恹仄仄的打开对方的手。
包子吃完了,谁也不想动,于是乎二人便坐在原地赏日落。
眼看着一轮红日坠落山峦,余霞绮散,没入西墙。夜色步步来,赶走了光,驱散了亮,如今唯有两片暗影于街角静坐。
“解韫。”言浔轻声唤。
“嗯。”
“你能再用你的‘美色’换几只蜡烛回来吗?”
“嗯?”
二人同时转目,相对而望。言浔一脸认真的说,“火折子用完了,回去定是黑漆漆的。”
解韫失笑而声,侃,“富贵人,这穷乡僻壤的,你让我去哪儿给你弄蜡烛呀?这儿,寻个油灯都难。”
言浔一听,登时反应过来,自己又暴露了。急忙转移话题道:“那,那你晚上都用什么照明呀?”
解韫没再逗她,笑着说,“照明嘛,有的是办法。”
“什么办法?”
解韫并未着急作答,顿了顿,转而抬臂搭上言浔的肩,故作神秘道:“走,哥哥带你去个地方。”
……
南城,郊外。
夏日的夜,耳畔水声潺潺,脚下润草青青。
放眼望去,见远处波光粼粼,水色映着月色,荡漾出一抹轻柔的夜。
河岸旁桃树摇曳,枝上花开未曾谢。
树木丛林间点点荧黄,明明灭灭,好似坠落凡间的星辰。
“流萤。”言浔惊喜万分,当即抬手去抓,却见那“明灭星辰”脱手而逃。
解韫松了手,拍着言浔的肩说,“去玩儿吧。”
明眸点星,少女挽笑逐流萤,素色清影恍然入仙境。
桃目含笑,少年并未着急跟上,而是停在原地,环胸静立。
放眼望去,萤萤流火间,娇花照水月,月不及花艳。忽有一瞬,裙角翩翩转,少女笑回眸,人面映桃花,花不及人妍。
“太美了!”言浔惊叹,又问,“这儿是桃花源吗?”
解韫颔首轻笑,挪着腿缓步向前,淡淡道:“哪有什么桃花源,不过是一处夜景罢了。”
言浔抓不住流萤,又忙跑回来扶人。来至少年身侧,口中仍是夸赞,“那也好美,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解韫抬臂搭肩,说,“之前闲来无事,夜里出城闲逛,无意中发现的。”
扶着解韫来至河边坐下,言浔安顿好少年后,转目望向湖面。眼下有夜风拂面,携来阵阵清凉水气,吹得人倍感舒爽。
“这就是济明江吧?”
“不错。”解韫点头,又道:“不过,西尧从不称此江为济明江。在这儿,我们叫它万江源。从这里向下,”
说话间,目光望向下游,“再行百余里,是南越,那儿的江水才叫‘济明’。”
话一出口,言浔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改口道:“原来如此,是我失言了。”
“既入西尧,就该入乡随俗。”解韫随手折断了一只长叶草,不紧不慢的说,“济明江这三个字,今日你同我讲,我权当没听见。不过,他日定不可再同外人道。西尧最忌讳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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