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1:下葬
剧烈的疼袭来,李裳只觉得浑身都如同被烈焰烧灼着。
全部的感觉都似乎在一个瞬间离他而去,只剩下了疼,疼……
无休止的,无边无际的疼痛如同潮水一样,一波一波的侵袭着他的身体,侵袭着他所有的神经,全身都在疼,所有能感受到的只剩下了疼,那令人刻骨铭心的痛楚翻江倒海一般不断的袭来,模糊了他整个意识。
一声犀利的狼啸声划破了长空,像是在为李裳唱起葬歌一般。
滚圆的月从天空升,升到到了树林上空的位置,那月散发着清冷的光,似是一只眼眸一般,在看着密林中发生的一切。随着狼群中的第一声狼啸响起,无数的狼同时停下了进食的动作,开始接二连三的向着天空嗥叫了起来。
李裳早已疼的昏死了过去,此时听到狼嚎声,悠悠醒转了过来,双眼无神的看向了天际,这浑圆的月,这无数幽幽泛着绿光的眼眸,他知道,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所有曾经经历过的事,都如同一幅幅画卷在他脑海之中徐徐展开,朦胧中,他看到了自己的一生,他所经历过的苦难,他所感受过的幸福。
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一个瞬间涌了上来,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又从新经历了一遍。
李裳沉浸在了回忆之中,身边的狼已不再令他恐惧,不再引起他任何一点情绪上的波动了。他脸上开始露出了时儿高兴,时儿痛苦的表情来,所有的心神都随着回忆而转动。
突然之间,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双眼中。
李裳睁大了眼,是他,竟然是他!
李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向着天空的方向伸出了手去。这一瞬间的清醒让他从回忆之中猛然走了出来,现实中难以承受的痛楚又开始折磨他的身体了。
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头滚落了下来,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衣裳,让他身上的伤口都感觉到了一阵阵的刺痛。他却不管不顾,只是极力向着那方向伸手,五根纤细而修长的手指绷的笔直,带着无尽的期许和渴望。
树上那个人影也正在低头看向李裳,他清清楚楚的看见了李裳眼中的期盼,看出了他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却缓缓对着他摇了摇头。
他现在的境况并不好,他无法救他,何况,他要是想要救他,早就出手了,何必等到这个时候呢?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李裳却是想不明白的。他整个身心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能救他,他或许愿意救他。
疼……
太疼了……
疼得人如同在地狱最深处,面对群鬼的撕咬。
“救我……”李裳的双唇颤抖着,他的声音已经低到没有人能听见,可他还是用尽了全力,用力诉说着心中的渴求,救救他,请救救他。无论要他做什么,无论要他付出怎么样的代价,只要肯救他,他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愿意做。
轩辕锦鸿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来,他体会不到李裳现在所承受的痛苦,但他却可以想象得出来。
凭借着多年来承受痛苦的经验,他完全知道李裳现在所感受到的痛苦是怎么样的,可他却笑了,英俊的脸庞上嘴角轻扬,仿佛是一种讥讽,却有仿佛是一种自嘲。
他受过苦,很多很多的苦,苦到了这世上的人都难以想象的地步。
可当他受苦的时候,谁曾经向着他伸出援手呢,谁曾经为他做过些什么呢?
没有人,从来没有……
大约是因着这个吧,每当他看到别人承受着这样的苦难之时,他就觉得自己所受的苦被抵消掉了,让他觉得心中得到了某种安慰,不错,是种安慰。
原来世上的人每一个都要承受这样的苦的,这想法让他早就已经扭曲的心灵好受了很多。
李裳清楚的看到了轩辕锦鸿脸上的笑容,那笑容那么冷,冷到仿佛万年都不曾融化过的寒冰,让人一眼看过去,就遍体生寒。李裳开始感觉到了绝望。
他不会救他了吗?
他不想救他吗?
李裳眼底的绝望之色越来越浓了,他感觉到了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疼了,那冷和疼的感觉是如此的清晰,如同是让人无法逃避,甚至,要是现在死了也很好吧?
领头嗥叫的狼已经停下了叫声,低下头看着李裳,长长的红色舌头从带着獠牙的口中吐出,带着腥臭味的唾液掉落在李裳的脸上,让他被树枝划得血肉模糊的脸上如同瞬间被滴上了几滴滚烫的油。
李裳疼的想要大喊,可喉咙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只有一股细细的,如同毒蛇嘶鸣般的“丝”声,从他的喉咙中溢了出来。
他彻底绝望了,面对着树上一动不动冷笑着的轩辕锦鸿,他用尽了全部力气,做出口形来,“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吧……”
太疼了,真的太疼了,这不是人所能够承受的疼,这是来自地狱的疼,来只十八层地狱的修罗才能施加给人的痛楚。既然不想救他,那就求他最后的仁慈,杀了他吧,不要让他继续承受这痛苦了。
至少给他一个痛快,不要让他如此活活被疼死。他不行了,他承受不住了。
轩辕锦鸿……
李裳心中默默的呼喊着他的名字,哀求着他杀了自己。
轩辕锦鸿蹲坐在树枝上,看着李裳那痛苦的表情,被树枝划得血肉模糊的脸已经惨不忍睹,配合上痛苦的表情更是显得狰狞恐怖,让人心惊肉跳。
然而轩辕锦鸿却是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似是极其享受这一幕一般。
读着李裳做出的唇形,轩辕锦鸿笑了,笑的更加冷了。他也太天真了,自己怎么可能会救他呢?费了这样大的力气,用了这么多的心机,他才逃了出去,怎么可能因为他而耗费自己已经不多的体力?
轩辕锦鸿伸出自己的手指,在自己的脖颈上比划了一个杀头的动作,又伸手指了指李裳,似是在询问李裳可否是此意。
李裳的双眼已经模糊不堪,只是被这疼痛折磨的难以自已,这才会有这样的请求出现,现在看到轩辕锦鸿似是明白了他的请求,连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拼命的点头。
轩辕锦鸿的笑意更浓了,这傻小子居然还这样傻,人可以坏,可以阴险,甚至可以卑鄙无耻,可这样蠢?
葬身狼吻才是时候他的死法,这样的一幕他又怎么忍心去破坏呢?
那滴下口水的狼猩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慢慢俯身向着李裳而去,李裳闻到了它口中那恶臭的气息,看到了在月色下闪着寒光的獠牙。他急切的抬头,想再看轩辕锦鸿一眼,确定他会出手杀了自己。
可他看不见了,巨大的狼头遮盖住了他的视线,让他触目所及都是恶狼那一身灰黑色的皮毛。
感觉到了牙齿又一次嵌入自己的身体之中,李裳甚至没有时间去感受绝望了,只剩下了疼,无边无际的蔓延着的疼,他无力翻滚,喊不出声音。
只能在这疼痛之中期盼着,自己能够失去意识。
轩辕锦鸿看群狼开始再一次分食李裳,这才站起身来,这对他而言是个机会,是一个他能逃离的机会。能够死里逃生,他所凭借的就是这样精准的判断,就是这样对于机会的精准把握。
手扶着树干,脚下酸软,还在不在颤抖着。
那侍卫的内力太少了,少到甚至不够支撑他走出这片密林,否则的话……
轩辕锦鸿的目光一寒,最后低头看了一眼手脚还在不断抽搐的李裳,腿上那夹杂着血沫的白骨映着月光,一闪一闪的散发着血腥的味道。
轩辕锦鸿小心翼翼的抓出了紧邻着的另一棵树的树干,用手臂用力向下一拉,试了试这树枝能否承受的了直接的体重。确定无误之后,才纵身一跃,跳到了一棵树上。
他就是凭借着这样的方法逃过了杨楚若收下那些侍卫的追捕的。
他们四散开来,寻找遍的附近,却没有一个人想到,他正匍匐在树冠上,向下俯视着他们。
浓密的树冠让他的身形藏得极好,他屏住呼吸的功夫更是在众人之上,否则的话,他们也不会发现自己还没有死。
想到次处,轩辕锦鸿心中就是一阵侥幸。慢慢的从树冠之上走出了密林。
远远向前看去,还看得见杨楚若的队伍远去的背影,在遥远的天边一般,只剩下了小小的一串黑点,心中闪过一丝失落之感……
而此时的杨楚若终于看到那厚实坚硬的城墙,心中这才略略放松了一些,进了城,他们这一行人,就安全了。她看了一眼还躺在毯子上纹丝不动的楚宇晨,低声说道:“宇晨,在坚持一下,马上我们就到了。”
明知道此时的楚宇晨是听不到她的声音的,可她还是忍不住要跟他说话,似乎只要不断跟他说着话,他总会回答自己的一般。
风清扬的目光闪烁着,随着杨楚若一起看向了楚宇晨,他的心中绞痛,不知道这一次父皇能不能撑过去……
一行人满身疲惫的出现在了城门口,一匹快马从队伍之后飞速跑向了城门,不过片刻功夫,城门缓缓的开了,两派的兵丁都带着差异的目光看着一行狼狈至极的人。
好容易回到了安全的环境之中,杨楚若第一时间安顿好了楚宇晨,看着他微微起伏着的胸口,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可惜的是,楚宇晨依旧没有给她任何的回应,只有那厚实的手掌上传来的温度,让杨楚若心中感觉到了安宁。
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切都有转机,一切都还有希望。
疲惫之极的杨楚若安慰着自己,却感觉到肩膀上一暖。
杨楚若心中一惊,回过头来,才看到风凌那充满了担忧的脸。
一袭锦裘被披在了杨楚若的肩膀上,风凌低声说道:“楚若,你太累了,去休息一会吧。”他的声音温暖,含着深深的关切之意,自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只要看到杨楚若,他的胸中就涌动着千言万语。
杨楚若的双目红肿着,虽然满脸的风霜与疲惫,却掩盖不住她的绝世容颜,她的眸子微微有些泛红,那是痛哭和疲惫导致的红色血丝,可那双眸子之中,却流露出了异常的坚毅和勇敢。让风凌心中一动。
这才是杨楚若,这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女子,无论她遭遇了什么,无论她经历了什么,在她心中始终有着一股坚强和坚韧,即使是在逆境之中,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之下,她依然如此坚强,坚强到了让人着迷的地步。
风凌心中一阵的心疼,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拥她入怀,告诉她,他会保护她,他会让她永远不必再如此坚强下去了。可他却不能,从将她送到了楚皇身边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这样的资格,永远失去了。
为了这个皇帝之位,他牺牲了这么,他失去了这么多。而得到了,他才明白,原来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守护她,想要给她慰藉,想要让她快乐。
原来他的希望是如此的简单,却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实现……
杨楚若看到了风凌眼中的关切,却只是伸手紧紧了风凌替她披在肩膀上的锦裘,她低声说道:“谢谢,我还好,我想等他醒过来再去休息,否则的话,我就算是睡了,想来也无法睡得安心吧。”
她的声音轻柔而婉转,其中却含着深深的坚定,让人知道这是她的决定,不会更改。
风凌无言的点了点头,后退了一步,默默的站立在了一旁。
“娘亲。”风清扬的声音响了起来,“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吧。”看到杨楚若从一回来就守在了楚宇晨的身旁,片刻都不肯离开,风清扬心中心疼,却明白这是娘亲的决定,而他能做的只有尽量让娘亲感觉到舒服一些。
姜汤递到了杨楚若的手中,亲眼看着杨楚若喝了下去,风清扬这才觉得心中安定了不少。眼看着毫无生气一动不动的楚宇晨,心中忍不住又是轻叹了口气,只要父皇一日不醒,想来娘亲就一日无法安心吧。
“裳儿,你去歇歇吧。你父皇这里我看着就好了。”杨楚若柔声对风清扬说道,却发现风清扬的目光定定的看着楚宇晨,似乎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一般。
杨楚若急忙转头想着楚宇晨看了过去,这才发现,他的手指动了,轻微而缓慢,却真真实实在她眼前动了一下。杨楚若的手一松,口中盛放姜汤的白瓷芙蓉图案的碗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响,碎开得四分五裂。
楚宇晨似是被这声音惊动了一般,如同剑锋一般浓密的双眉竟然微微皱了皱。
他听见了!
杨楚若心中惊喜,他竟然可以听见了!
伸手抓住了楚宇晨的手,杨楚若声音都显得有些干涩,似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一般,她急切的说道:“宇晨,宇晨,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你能听到我吗?”
杨楚若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紧张的缩成了一团,仿佛是心中被重锤狠狠的敲击着一般,他要醒过来了吗?
可他为什么还是没有睁开双眼呢?
看着楚宇晨那浓密的睫毛,杨楚若紧紧的盯着,期盼着,他能睁开双眼,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来。
可楚宇晨却始终没有像杨楚若所期盼的那样从昏迷中醒过来,杨楚若能感受到的只有他眉头微微的动作,和那微弱的呼吸声。
静静坐在床边,杨楚若的双眸一直停留在楚宇晨的身上,心中充满了期待也充满了恐惧,她不知道他这样算醒过来了吗?可她却真实的知道,他还活着,还在她的身边。
月亮从她的身后升起了,又落下了。
杨楚若仿佛感觉不到疲惫,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淌,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风清扬和风凌两个人退出了房间。她只是静静得看着楚宇晨的容颜,所有的过往都在她的心底一一浮现,她与他的第一次见面,她与他的第一次交谈,他第一次走进她心底的深处。
不知不觉之间,太阳已经高高升了起来,又是新的一天了……
耳边响起了风清扬低低的声音,“娘亲,灵堂已经布置好了。”
灵堂?
杨楚若这才从回忆之中醒了过来,她茫然的回过头去看着风清扬,这才想起今日是给易书尘送行的日子。
杨楚若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楚宇晨,对着身旁的侍女说道:“照顾好他,如果有什么情况立刻叫人告诉我知道。”
见几名侍女蹲身行礼答应了,这才匆匆转过身来。
两名手捧着素色的衣裳的侍女走了过来,风清扬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杨楚若任由两名侍女为她更衣盥洗后,这才走出了门去,对着等候在门口的风清扬说道:“走吧,我们一起过去。”
相识相知了这么多年,今日,她无论如何是要送他一程的。跟随着带路的侍女来到了偏院之中,才看见整个院落之中都换成了素白的颜色,白色的纸灯笼挂在廊下,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着,似是要将这悲伤的气氛渲染到极致。
杨楚若走进灵堂之中,只见那曾经一言可以断人生死,传闻可以起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易书尘已经被安放在了棺椁之中,换上了一身丧服的他显得面容端肃,似是与她隔着万里之遥。
杨楚若的鼻子一酸,眼中落下了泪来。
他走了,终究是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杨楚若陷入了巨大的悲怆之中,泪珠纷纷滚落,想不到最终他竟然是为了救自己心爱的人而死的。
从此阴阳隔绝,她再也看不见他那如同谪仙一般温暖而干净的笑容,那包含着书卷之气的眼眸。看着棺椁中的易书尘,杨楚若只觉得心中一阵阵闷闷的生疼。
“娘亲,给易神医上一炷香吧,裳儿相信他在天有灵,也会希望娘亲不要太过伤感的。”
风清扬看着杨楚若的泪水,低声安慰道。接过了侍女手中的香递到了杨楚若的手中。
杨楚若点了点头,走到了香案之前,双手合十,将那散发着袅袅青烟的香捧在了胸前,闭上眼,她似乎看见了易书尘的笑容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是想要安慰自己的吧?
杨楚若低声的祝祷着,“书尘,愿你在天之灵能够安息,能够得到永恒的安宁和祥和喜乐。”
低低的祝祷声和着袅袅而起的青烟,似是要将这份发自内心的祈祷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送到远在了天上的易书尘耳边,让他能听到和感受到杨楚若送上的祝福。
谢谢你,书尘,谢谢!
千言万语都说不尽杨楚若心中的感激,而她有多么的感激,也就有多么的心痛。
风清扬跟在杨楚若身后,诚心诚意的拜谢这位替他带回了父皇的人,若不是他的牺牲和奉献,有怎能有他们现在的平安回来。
易书尘那恍若谪仙的容貌深深刻入了每个人的脑海之中,那双干净而纯粹的,含着慈悲和温和的眼神曾经温暖过每个人的心,一位这样的君子,一位真正的朋友,今日,他们将送他走最后一程。
身后的脚步声响了起来,风凌一身素色衣裳走了进来。
他也是来为他送行的,为着他们这么多年来的友谊,来最后送一送他。
久久凝视这易书尘那安详的容颜,风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你知道吗?我心中最大的感受竟然不是伤痛,不是悲苦,明明你已经离开了,可我还是觉得羡慕,无法言说的羡慕……”
风凌对着躺在棺椁之中的易书尘,口中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随着众人一起上了香,风凌看向身旁的杨楚若,这就是他会羡慕他的原因吧……
“娘亲,要盖棺了。”风清扬扶住杨楚若,向后退了一步,杨楚若目中含泪,看着几个仆役手中托起巨大的棺盖缓缓向上推动。随着那棺盖一点点的缓慢被推上去,易书尘的身子慢慢被遮盖住了。只剩下了一个巨大而漆黑的棺木还在众人的眼中。
足有四五寸长的钉子被放在了棺木上,铁锤敲击在钉子上,每一下都如同敲击在了杨楚若的心中,那枯燥而单调的声音之中,仿佛蕴含着无数的悲怆和凄凉。
一声声都催人泪下。
杨楚若的脸色变得苍白了起来,从此之后再也不能相见,从此之后天上人间……
杨楚若闭上了双眼,似是再也不忍看眼前的棺椁一眼了,她心中的悲痛已是难以自治,所有的痛苦都化作了滔天的怒意。
她与他想要退出着纷纷扰扰,想要携手江湖远行,从此不理这世上纷争,可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她?
如此紧紧相逼,如此残酷的伏击,楚宇晨生死未必,而易书尘阴阳两隔。
这就是他们要的结果吗?这就是他们的心愿吗?
杀戮和仇恨难道一经开始,就永远不会了解了吗?她累了,她真的累了,她只想要和他一起远走江湖,想要一方净土,只有她与他,他们安静的守着彼此,过完这一身,再也不理这些血腥之事。
仅仅是这样的愿望,原来也不可得……
是她天真了,她以为只要她肯离开,放弃皇位放弃曾经得到过的一切,只要她肯放弃,她就能与自己的所爱相知相守。可事实呢?事实是他们依旧不肯放手,依旧如此的逼迫于她。
木然的随着易书尘的棺椁向着院落外走去,杨楚若的眼泪早已经干了,神情之中竟然是罕见的宁静,宁静到让所有人的心中发寒,没有表情,却让每个人都感觉到了隐隐的杀气从她的浑身上下都透了出来。
怀中还揣着易书尘为她炼制的药物,那是让她安神为她保胎的药物。
她还清楚的记得他递给她的时候,那样的温柔,那样的让人暖心,可现在,白玉的药瓶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他自己的身体却没有了任何的温度。
双目看着那黑色的棺椁,缓步而行,却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坚定。
书尘……
她不会让他白白就这样死了的,他不会让他的灵魂无法安息的。他是她的挚友,是她心中那如兄长般的挚友,她会为他报仇雪恨,让所有导致了易书尘死亡的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轩辕锦鸿!她绝不会放过他的,无论天涯海角,就算上天入地,她也会找到他,让他血债血偿。
杨楚若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浓浓的恨意,仿佛是无边无际的巨浪在她的双眸中翻滚着,那样刻骨铭心的伤痛,那样刻骨铭心的恨……
易书尘的棺椁被安放在了车上,车轮滚滚而动,漫天的纸钱飞舞了起来,扬得满天满地,似是她无尽的悲伤一般。
春天已经来了,可这纸钱却飘洒如同鹅毛大雪,白了天空,白了地面,所过之处都留下浓浓的哀愁。车轮声滚滚,碾压着地上的泥土,留下深深的两道痕迹。
“娘亲……”风清扬心中有些担心,这样跟随这灵车行走,不知道娘亲的身体是否还能撑得住。她腹中还有胎儿,想来现在已经是疲惫之极了。“裳儿去给你牵匹马过来吧?”
风清扬关切的声音在杨楚若的耳边响起,她却没有丝毫停下脚步的意思。这点身体上的劳累又怎能与她心中的痛苦相比呢?她的心中的痛苦早已经盖过的所有的疲惫之感。
她感觉不到累,只有麻木,麻木而已。
缓缓摇了摇头,让她再跟随着他走一程吧,送他最后一程,用尽她所有力气来表达她的诚意和不舍,这是她对他的告别,是她对他的哀思。
送葬的队伍走出了府邸,走上了大街,好奇的小孩子跑了几步,就被大人一把拽了回来,低声呵斥着:“别过去,不吉利!”
小孩子天真的扬起头来,似乎听不懂什么叫做不吉利。
杨楚若却微微摇了摇头,怎么会不吉利呢?易书尘是这天下最吉祥不过的人了,就算他已经离去了,就算他已经魂魄归于天际,就算只遗留下这么一副躯壳,也是在吉祥不过的人啊。
他总是那么好的,性情温和的,为旁人着想的,这样儒雅的君子,这样高明的医术,一颗菩萨一样慈悲的心。
默默的行走着,向着易书尘所有的好,杨楚若的悲痛和愤怒也就更深了,他有多好,她就有多悲痛,而她有多么的悲痛,她的心中就有多么的愤恨。
杨楚若眼中的夹杂着愤怒的哀思落入了风凌的眼眸中,他一路随着她的脚步而行,随着她送了易书尘最后的一程,那份沉痛的哀思压在他的心头,沉甸甸的,让他几乎想要替易书尘一死。
如果他死了,能换她不要如此伤心难过,他心中也一定的欢喜的吧?
若是可以的话,他情愿用自己的生命换回来易书尘,换她不要如此的伤心,不要如此的哀痛,不要如此的肝肠寸断。如果真的可以如此,那她心中到底会不会好受些呢?
明知道这样并无可能,可风凌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
想尽了一切的办法,他只希望她能快乐起来。看着杨楚若的脚步渐次虚浮,似是一步比一步走得艰难,他的心中就悲痛难当。如果可以的话,他多么想要代替她来承受这一切,承受这所有的痛楚所有的折磨。
她所有的痛苦,他都能够感同身受,却无法为她分担丝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折磨着风凌的内心,让他胸中涨得生疼。
她的每一滴泪水都落在了他的心湖之上,泛起了巨大的涟漪,在他的心中撕开一道伤口,他恨不能拨开自己的心给她看,让她看看自己因为她已是如此的伤痕累累。
若是他能早一点醒悟,若是他不被这漫天的繁华和富贵迷惑了双眼,要是他不因为赌一口气一定要等着那至尊之位,是不是她的伤能少一些,她的痛能减一分呢?
风凌自责而痛苦。
“楚若,书尘已经走了,你是知道他的个性的,想来不用我多说,你也会明白他心中期盼与期望。你总是要多爱惜自己一点才好。”风凌低声说道,杨楚若的脚步已如此虚浮了,却还是不肯上马,执意要步行跟随,让他心中的自责更甚了几分。
杨楚若沉默着,沉默的跟随这易书尘的棺椁,沉默的看着他的埋葬,沉默着看着那一铁锹一铁锹的土将他深深的埋葬。
他的身体被埋葬了,可他却还活着,活在杨楚若的心中,她知道,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有过这样的一位朋友,永远,永远……
黑色的棺椁被黄土覆盖,终于看不见,此生此世再也看不见了。
杨楚若的泪水纷纷而落。
风清扬满满的斟上了一杯酒,一杯烈酒洒在了易书尘的新筑的坟头上。口中对着易书尘说道:“易神医,多谢你了。多谢你带回了我父皇来,可你却……”风清扬低下了头去,似是已经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手中的酒杯被风凌接了过去,满满倾倒的第二杯酒,风凌这才将口中的话语说了出来,“书尘,或许你本来就是天上的谪仙,这一次就是你历尽了人间的劫难,重返天庭的日子吧?愿你的灵魂能够重返天台。”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低得没有人能够听到。半晌之后,风凌才抬起头来,仰望这天际,似是要遮住眼中那几乎要冲眶而出的泪水。
他的声音低沉,却醇厚如酒,带着丝丝的沙哑反而显得更具磁性。
一句话说完,手中的酒再一次倾倒在了坟头之上,那新筑的坟头还有些湿意,此时被酒湿润了,颜色便显得更加的深了,深得像是干涸的血迹。
第三杯酒斟满,风凌将手中的酒杯递给了杨楚若,低声说道:“有什么话,就都告诉他吧。他一定在天上,他定然听得见我们对他说的每一句的。”
他会仔细的倾听的,对待朋友他从来都是如此。
杨楚若接过风凌递过的酒杯,看向了那埋葬着易书尘的地方,从此之后,在这世上她又多了一片伤心地……
“书尘,走好……”杨楚若的泪水模糊的眼眶,端着酒杯的手指都微微颤抖着,永别了,书尘……
手中的酒杯微微倾斜,一滴滴的洒落,透明的酒水如同一滴滴的留恋不舍的泪珠,洒落向了易书尘的新筑成的坟头,风突然起了,吹动了空中的酒水,几乎飘扬着让那杯酒洒满了整个坟头。
如同明明中易书尘的回应一般。
他是在告诉她,他听到了吗?他是在劝慰她不要伤心了吗?
刚才那一阵风,是他的魂魄在向她辞行吗?
那风仿佛是在肯定杨楚若心中所想一般,竟在她的裙边环绕了一周,这才向着远方吹拂而去。
杨楚若下意识的跟着那风走了两步,才伧然停了下来,这是他与她的告别,而他已经走了……
三杯祭酒洒下,杨楚若犹自痴痴的站立着,似是舍不得挪动脚步一般。
“娘亲,我们回去吧……”风清扬低声说道,看着杨楚若久久在易书尘的坟前站立着,风清扬只觉得心中难以抑制的悲痛。
杨楚若默默转过了头去,沉默的往回走着,有些人不会死的,因为他即便是死了,也会永远活在别人的心中,形象永远是那么鲜活,永远是那么灵动。
徐徐春风送来了花香,杨楚若转回头去,才看到易书尘的墓碑旁竟有一支迎春凌寒放出了第一朵花来。这是初春的第一朵花吧?书尘也一定会看见的。
这才是适合他长眠的地方,有花香,有鸟语,有春风拂过,像他一样让人从心中生出暖意的地方。
第一朵花已经开放了,想来不久之后,这里就会开满了鲜花吧?它们会陪伴着他,慰藉着他的灵魂吧?
只是以他的性子,只怕不会赏花,反而是琢磨着这花有什么药用吧?
想到易书尘对于医药的痴迷,杨楚若心中又是一阵无言的难过……
也好,这样也好,这样他就不会寂寞,不会痛苦和难过。那满身草药的清香味道,才能成为他独特的标志之一。
杨楚若转过头来,嘴边竟噙了一抹笑意,他如此温和如此宽宏,让人想起来便心中升起了柔柔的暖意来。即使是他走的最后一刻,他都依然是那么温暖,那么替她着想着。
伸手探入怀中,握住了易书尘给她的白玉药瓶,这是他的心血,是他为她而炼制的丹药。也是他最后送给她的礼物了。
没有喧天的鼓乐,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易书尘似乎走的十分沉默,如同沉默着的杨楚若一样。他不喜欢那样喧哗的热闹的,这样冷冷清清的反而更显出真切的哀思来。
“娘亲,上马吧。”风清扬亲自牵过了一匹马来,这一路走来,杨楚若的脸颊愈发的苍白了,她如何能承受得起这样的困乏。风清扬低声劝道:“父皇还在家中等着您回去呢。易神医好不容易才救回来了父皇……”
杨楚若的双眸这才慢慢亮了起来,似是恢复了生机。
风清扬心中微微觉得宽心了些,到底还有父皇牵动这娘亲的心,也希望娘亲能够多想一想父皇,不要过于哀伤了才好。
杨楚若的眼眸慢慢的亮了,不错,楚宇晨还在等着她,而他一定会醒过来的,一定!
扶着风清扬的肩膀,杨楚若翻身上了马,向着楚宇晨奔了过去,那是她心中的挚爱,也是易书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唤回的一线生机,无论是为了易书尘还是为了她自己,她都必须用尽一切的办法,让他醒过来。
马蹄声声敲击在地面上,如同出征的鼓点一般让人心中悸动。杨楚若怀中满腔的痛楚与悲愤,向着楚宇晨的方向奔驰而去,身后,一匹匹快马随她而行。马蹄卷起阵阵的风来,洁白的纸钱如哀戚的丧服般铺满了整个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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