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云层翻涌，天地间狂风肆虐，发出阵阵低吼。
元茵站在房檐上，迎风而立，她垂着眼，神情木然地望着宫墙内的点点灯火
雨水倾泻而下，将她的脸冲洗得愈发苍白惨败。
“公主。”
卫羡追着她来到了院中，他顾不上早已残破不堪的病体，整个人无遮无拦地浸在了暴风雨里。
他颔首，紧盯着那抹纤瘦孤绝的身影，哑声道:“你要去哪？”
雨声琳琅，掩盖了他语调里压抑的痛苦和慌张。
元茵没看他，也没回应。
她也不清楚自己要去哪，但她知道她已经不能再待在皇宫，待在大司马府，待在平陵城了。
她得走，得立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然下一个死的人很可能就是她了。
她目睹了一切，卫羡是不会放过她的。
“你先下来。”卫羡看着她，眸色加深，“你受伤了，我让太医过来一趟。”
元茵听得想笑，他怎么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和她虚以委蛇呢，他刚刚可是当着她的面，毒死她的父皇啊。
卫羡眉头紧蹙，“公主——”
“够了。”元茵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回眸看他，讥诮道:“没必要再做惺惺作态了，夫君。”
这声夫君叫得真是又冷又恨，再没有昨日以前的温声关切。
卫羡心头一颤，面具下的脸又白了几分，他掐着掌心，目光久久地凝着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元茵轻轻扯了下嘴角，眼中没有半分笑意。
是了，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元茵转过身，足尖一点，正欲离开，忽的，昏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向她飞来，她想也没想，急急避开，但还是太晚了，下一刻，刺骨般的疼痛骤然从肩上炸开。
她身形猛地晃了一晃，向前跌去，幸而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屋脊，才不至于重蹈覆辙，摔落在地。
卫羡见此一幕，呼吸一滞，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有刺客！”
“快抓刺客！”
……
纷乱的脚步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元茵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肩膀，那里正牢牢插着一根利箭，鲜血汩汩流出。
她又转眼去看地面，守卫不知何时发现她的，现已从前后左右朝她合围过来，他们举着弓箭，齐齐对准她。
元茵毫无起伏地想，如果她敢轻举妄动一下，这些箭矢能立马将她扎成筛子。
“你们在做什么！”卫羡阴恻恻的声音忽然传来，“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那是谁？”
守卫们面面相觑，赶紧举起宫灯，去照房檐上的人。
那人身似修竹劲松，即便受伤了也依旧站得挺直，再往上看，是张冷艳清贵的脸，肤如雪，眼如漆。
这不是——
公主！
守卫们大惊失色，他们不懂公主为何会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他们只知伤了公主，难逃一死。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兵器，跪成一地，朝元茵连连磕头，
元茵咬紧牙关，抬手捂住了肩膀。
她偏过头，无情无绪地瞥了卫羡一眼，觉得他真是做戏做上瘾了，多此一举。他迟早要杀了她，为何不趁此机会，让守卫将她认成匪徒，乱箭射杀？
事后断不会有人对此有任何微词，毕竟是公主自己不知轻重，自寻死路的。
守卫们仍在底下苦苦求饶，元茵收回视线，没时间理会他们，她飞身一跃，跳到了另一个房檐上，然后疾步隐入暗中，彻底消失不见了。
卫羡身形凝定不动，他走不了，再多走一步，他就要倒下了。
他只能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望着元茵离开的方向，感受从心口滋生起的无尽空茫和恐惧。
他太冷了，不仅是皮肉，血液也在一点点冷却。
如同堕入深渊。
他闭了闭眼，半晌，哑声道:“去把公主带回来。”
声音不大，但足以震慑在场众人。
守卫们赶忙停止求饶，他们闭上嘴，起身追了上去。
云层越压越低，光线越来越暗，元茵眯着眼，几乎是凭直觉在深暗中逃行的。
她体力不支，疼痛难忍，可还是一刻也不敢耽误。
纷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紧环绕在她周围，好似一张巨大的网铺盖而下，她简直避无可避。
那些守卫意不在杀她，也不在伤她，她感觉出来了，他们是要把她捉回去。
捉回去，然后呢？
她不明白卫羡到底想做什么。
是不想让她死得太容易么？
他莫不是也要给她灌几碗毒药，让她受痛苦挣扎，让她挣扎哀求，他才能心满意足？
真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
元茵咒骂了几句，转身躲到了翘檐后面。
她猫着腰，露出一只眼，四下望去。
守卫们人手提着宫灯，来来往往穿梭在廊道上。
“公主呢？”
“我方才明明瞧见她往这来了。”
“继续找。”
……
“到底出什么事了？”
“不是你该问的事别问，知道太多，容易掉脑袋。”
“——是。”
……
元茵头脑昏沉，脱力似地侧身一靠，用没受伤的肩膀抵在瓦片上，轻轻一躺，放松了四肢。
望着仿佛近在咫尺的黑云，她突然万分绝望。
如此大张旗鼓地搜罗，除非她生了双羽翼，不然今天是别想从宫里逃出去了。
她身上有好几处伤，虽不会立马致命，但若不及时处理伤口，再这么任由雨水泡下去，说不定都不用卫羡折磨，她就会因伤口感染，高烧不退先嗝屁了。
不行。
她得活下去，她想活下去。
用力一扯肩膀上的利箭，钻心般的疼痛再度席卷而来。
元茵深吸了口气，哆嗦着嘴唇，坐了起来，她屏气凝神，开始静静等待，等了很久很久，及至人声散去，她才慢慢挪动身子，爬到屋脊上，环顾四周，打算寻找脱身之路。
好巧不巧，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的定春宫内，灯火通明。
皇后正在训斥一群贸然闯入的守卫，守卫们搬出卫羡的名号，说要找人，皇后无奈之下，只能让他们进殿搜寻，搜寻未果，守卫躬身告退，皇后扶额叹息，随后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进了内室。
元茵见此场景，迟疑了须臾，末了，脚底在树梢上借力，纵身一跃，翻进了定春宫。
她本是不想连累皇后的，但看守卫已到寝殿内搜过一次了，就想他们今日应该不会再来第二次了，这里比其他寝殿要太平得多，再加上皇后是修晏师兄的妹妹，上次还走险让他们俩相见，想来也不是个怕事的，断不会偷偷漏露了口风把她交给卫羡。
元茵定了定神，放轻脚步，潜入内室，无声无息地蛰伏在殿柱后面，待侍女们鱼贯而出后，她才上前轻叩房门。
“谁啊？”皇后的声音听起来隐隐有些警惕。
“是我。”元茵只说了这两个字。
话音落下，里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少倾，房门被打开了。
“公主，你——”在见到元茵的形容，还有她肩上那根利箭后，皇后当即脸色大变，“这、怎么回事？你——”
她压下惊惧，越过元茵的肩膀，看了眼回廊，同时侧过身，给元茵让了条道，“公主，快先进来吧。”
元茵随她进屋，走到在桌旁坐下，一时未有言语。
皇后战战兢兢地在旁瞧她，嘴唇嗫嚅道:“公主，这，这箭，是不是得拔下来啊？”
说完，她自己先拧起了眉。
这得多痛啊。
可元茵从头至尾，脸上都无甚表情，仿佛丧失了知觉似的。
她眸中郁色，良久，才低低咕哝了句，“父皇死了。”
这话不知在说给皇后听，还是她自己听。
皇后倒茶的手一顿，一点讶异的神色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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