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策府的秘密
任平在外面忙乎了一上午,回到侍卫院刚坐下想喝口水,侍卫们就兴高采烈地找他来要叫花鸡。
任平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好不容易在七嘴八舌中捋清了陆大人请客的经过,不情不愿贡献了银两。
侍卫们兴奋离去,任平将那杯水重又端起,东院的秋兰探进来脑袋:“任大人,大人让您过去一趟。”
任平手上一顿,毫不犹豫先一饮而尽。
侍卫们的叫花鸡秘史里自然也带着钟灵的半个馒头,对于这个小暗卫,任平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任平抓阄失败被派到天策府任职的那个晚上,顶头上司常奎拉着他喝酒,两个人天南地北扯了一晚上,最后常奎醉醺醺地塞了他一个礼物,并介绍那是坊间五年销量一骑绝尘领先的话本。
任平是个比水桶还粗的粗人,平生第一次收到书做礼物,十分烫手山芋,拿回来就扔到桌子上供着,偶尔睡不着才会翻两页助眠。某日某侍卫拉肚子,闯到任平房里找纸就顺手牵羊了话本。那天他在茅房里蹲了快一个时辰,出来腿都是抖的。
那侍卫是整队里少有的文化人,其他人闲着没事都喜欢听他扯皮。钟尚书的那点陈谷子烂芝麻事就在侍卫中流传开,只是甚少会有人注意到那个字里行间被一笔带过结局的弟弟。
这一切直到内务府过来交接奴仆。侍卫们先入驻,侍卫长任平自然就是默认的天策府临时大管家。内务公公递了名单,任平跟着一一核对,数到最后,发现送来的人比名单上多了一个。
任平疑惑望去,公公向站在人群尾端的少年努了努嘴,压低声音语焉不详:“那里来的”。
那里。任平握着名单恍然大悟。
那里来的都不过是消耗品而已,于他们,名字是最无用的东西,反正也没人能记得住。任平看了眼那个少年,目光里的同情也不过是上位者偶尔流露出的恻隐,什么也不会改变,更是什么也不会多说。
若是寻常府邸,明面上的侍卫和暗处的看家暗卫可能永远也不应该碰到,可惜这是意外迭生的天策府。
府上无主,临时管家被迫张罗衣食住行。天策府的所有配给都是按照名单来,任平只在偶尔发银子时会疑惑下那个小暗卫在哪里,他也有月银吗,然后这个念头转瞬便逝。
无主的第七天,任平终于得以再见到人。他半夜起夜,经过后院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任平担心有刺客便过去查看,却意外看到那个小暗卫蹲在地上,将刚刚从地里挖出、还沾着泥土的野菜吃进嘴里。
任平整个愣住,那一刻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到话本里的弟弟。
小暗卫听到响动转过身,看清是谁时瞬间苍白了脸色,颤抖着“扑通”跪在地上,就地请罚。任平睡意去了大半,深吸口气突然想到什么冲去厨房,匆匆忙忙回来时那个小小身影还保持着他离开的姿势,跪的笔直笔直,仿佛这个等待的时间并不存在。
任平一步步走过去,然后抬起手——小暗卫本能地闭了下眼,似乎以为自己会挨打。
任平顿了顿,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
“这些不要了。”
领了月银,天策府的下人们便三五结伴出去开荤了,晚上膳房蒸的馒头剩下了几个,脚夫早上才来收隔夜剩菜,任平还来得及捡回几个。他假装随意地把馒头扔到地上,然后错开少年离开。
他都走出去很远很远,转头还能看到那个少年笔直跪着的身影。
自此后,任平再做什么就莫名地更会想到那少年,可留意地越多,叹气就越多。
变天了府上发的新衣服没有他的,他穿的是唯一一件从宫里带出来的黑色短打;下人房里没有他容身的位置,睡觉就是自己给自己在柴房刨个角落铺上稻草;被众多侍卫吐槽“猪都不吃”的饭菜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美味,更多时候他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刻去挖野菜、偷摘几个果子,偶尔流血受伤实在难受,才壮着胆子偷偷在膳房倒掉的剩菜剩饭里捡回几个生冷馒头。然而这样的一个小暗卫,明明不敢出现在人的面前,却一直一直在守护着天策府的安宁,只要遇袭,无论白天黑夜他一定会出现。
暗卫衣食住行什么都缺,时间久了,越来越多人就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他的存在。令任平震惊地是,他居然还遇到过几个不怀好意的奴仆对他的恶意惩罚。任平也曾纳闷,就算暗卫身份卑贱,能折辱他们的也只能是主子们,无论如何也轮不到那些下等奴仆。直到某一次打斗,小暗卫在躲闪时不小心露出后脖颈上的烙印。
奴娼印,整个大祁朝最深的世代耻辱,是所有人都可以践踏的证明。
任平的瞳孔猛然放大,他又一次想到了那个话本。
陆谌到那天,不是天策府第一次遇刺,也不是钟灵第一次自伤退敌,但谁也没想到来的会是新主,还偏偏那么巧,就被伤到。那一晚任平看着树上的那个小小背影,一瞬间仿佛感同身受了他的沮丧,和哭也不哭出来的难过。
暗卫无令不得出现在人前,任平想着或许这样也好,至少不会有更多加罚加注在他身上。可惜上意难测。陆谌对钟灵多的那点注意,谁也不知道是心血来潮,还是一场新折辱的预备。身处其中的任平,也只能深深地深深地为他长叹口气。
任平揣摩了一路,准备了一肚子话,进了东院先惊掉下巴。钟灵难得出现在人前,更难得的是,他是站着的。
钟灵两次说谎,陆谌心里有火,借着脾气,自然怎么欺负人怎么来。他命钟灵不许躲起来必须贴身伺候,又在他伺候时禁了他受伤的右手。
钟灵本来就不是真的内务府奴才,左手使用起来十分不便,陆谌还不许丫鬟们帮忙,几次刻意为难下,急得眼眶都红了。然而陆谌依旧不解气,誓要把大爷做派做到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多余半点动作都不肯配合,时不时还冒出些欺负人的烂点子。
钟灵一上午服侍他换了三套衣服,每一套都是最繁琐最复杂的,钟灵单手根本处理不了,急到不行,最后实在无法,他只能在他以为陆谌没看到的地方手口并用才成功解决。
到中午,伺候吃饭更是一场磨难,钟灵不会用左手筷子,而陆谌又不夹到嘴边就不吃,还偏偏净挑那些难夹的虾仁、玉米要,急的钟灵满头大汗。任平进来正是陆谌的欺负人时间,陆大人两手一瘫倚靠在椅背上,仅嘴上点名要什么,丝毫不肯使用自己尊贵的双手。
任平听到陆谌说出口的是“花生米”时不由得想捂脸。钟灵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命令,努力用左手筷子和着那些圆滚滚的花生米奋斗,鼻尖上都是因为着急而沁出的汗珠。
“大人。”
陆谌扯扯嘴角,用下巴示意对面的位置:“坐,一起吃。”
任平幅度很大地看了眼还在努力的钟灵,陆谌脸上的笑意更加扩大。他闹了一上午气消得差不多还真有点饿了,索性抢过钟灵手上的筷子吃起来。
不用再伺候,钟灵就立刻恢复成站立等候姿势,偷偷压着自己的气息,尽量装作不存在。
一顿饭的时间也不算长,陆谌吃饱喝足回头,钟灵还是站在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乖得跟罚站似的。钟灵本就年龄小,洗干净脸后一张小脸更不上岁数,老老实实不说话的时候,柔软地直戳心窝子。陆谌弯弯眉眼,伸手胡噜了一把他的头发,顺势给他拉坐下。
钟灵根本不反抗,乖巧任他动作。陆谌眉眼弯的更深,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热乎馒头塞到他手里。
“快吃。”
此话一出,连任平都是一愣。钟灵怔住,难得敢抬起头看陆谌,整个人懵懵地,更不知所措起来。
是不是欺负狠了。陆谌摸摸鼻子不由得反省自己,只是嘴上还在佯装凶狠地不停催促。钟灵继续茫然地看着陆谌。
“你跟着我折腾了一上午,不饿吗。”陆谌边往他手里塞干净筷子,边好脾气地解释了一句。
然而他手刚触碰到人,钟灵跟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猛地让开陆谌的手,想也没想“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陆谌尚未完成交接的手被迫悬在半空,脸瞬间黑成锅底。
“奴才知罪,请大人责罚。”
钟灵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随着他一字一句,陆谌蓄满了火气值。这股怒气在看到钟灵始终都牢牢背在身后的右手时达到了顶峰,陆谌的脚控制不住地抽动了几下,最终还是默念着心经忍住了。
他猛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被迫目睹全经过的任平追也不是劝也不是,正在两难中,就听得已走到门口的陆谌转头下了命令。
“钟灵起来,把馒头给我吃了;任平,你出来。”
任平忙应声而动。陆谌单手撑着墙站在外面,任平走近都能听到他气鼓鼓地碎碎念,不知触碰到哪个点,时不时地愤愤锤下墙。任平看着看着心里就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他突然意识到这个风头正劲的暗夜营主事大人,其实也不过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
“老大。”
陆谌斜眼:“怎么改口了?”
任平嬉皮笑脸,诚心诚意:“‘大人’太生分了,我觉得叫您‘老大’正好。”
陆谌以哼代答,没反对,倒是肉眼可见地心情明朗起来。任平就自顾自继续没话找话。
“老大您下午要是闲着没事可以去邀月坊那边逛逛,咱们天策府好多产业都在那边呢。”
陆谌在任平的话中捕捉到重点:“怎么,你们没告诉帝师我来了吗?他还没打算找我?”
任平犹豫了一瞬,最终选择实话实说:“禀报帝师了,但帝师还没有命令下来。”
这非常值得玩味了,陆谌摸着光洁的下巴想道。帝师送去幽冥的信里可是火烧眉毛,他本人到了盛京,帝师反倒坐得住了,说那老狐狸没有什么额外考量他可一点不信。
任平看着陆大人在他一句话后陷入思考,老老实实叉着手等待,就听陆谌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天策府产业是什么?”
任平“啊”了声,根本没跟上陆谌的思维大跳跃。
“我们居然还有产业?所以我们也是有钱人?帝师很厚道啊。”
任平眨巴眨巴眼睛,终于意识到陆谌的思维是真的跳了回来,顿感傻眼——他以为对这个就差把“有诈”挂在脸上的局来说,至少可以分得人超过一炷香的警惕。然而这位陆大人,确是在几息间就由着自己将一切抛却脑后,此时已经闪着好奇的大眼睛开始追问所谓的“天策府产业”是什么了。
粗人如任平都有一瞬间不知说什么才好的无言以对。
“除了内务府发饷银外,天策府名下还有皇家划过来的茶馆、布庄、酒楼。之前内务公公传陛下口谕,说这些的收益都可以留天策府自用。”
这可都是背着言官做的。任平偷偷在心里吐槽。
帝师大手笔,陆谌瞬间就沉浸在自己依旧是那个好生供养的幽冥小公子的兴奋中。可怜他还真的盘算过自己从幽冥带下来的盘缠能花多久,还真心实意思考过捡回老行当劫富济贫去。
“既然府上有钱,那一百个叫花鸡……?”
任平无语望天:“老大,您说的不是‘自己’请侍卫们吃吗?”
陆谌挥着手打哈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建文明天策府。”
外面有好东西等着,陆谌顿感待不住,任平提出要陪他一起,被后者用嫌弃的眼神逼退。
“你没有自己的事吗,跟着我干嘛?”
“可老大,这盛京您人生地不熟的,”任平权衡再三,还是很犹豫,“——况且您自己去,也没个人伺候,我不放心啊。”
陆谌脸上的嫌弃更甚:“谁说我没人伺候的?”他的眼神飘向紧闭的屋门,跟想到什么似的露出个危险的笑容,“我不是还有小钟灵吗!”
任平:……
在屋里小心翼翼藏馒头的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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