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帝王师徒(上)
乾清殿是历代皇帝最中意的办公之殿,侧面连着个小书房,原本是给皇帝陪侍的,嘉安十二年间这里就成了帝王师徒的专属。
沈昱臻继位时只有五岁,本就是个还在叛逆期的孩子,一朝得了这么个天下九五尊位,更是没人敢管。魏夜阑第一次遇见沈昱臻耍熊就没惯着他,仗着年轻气盛功夫还好,拖着小皇帝进了小书房就是一通收拾,树枝打折了三根,完全不怕落人口实。
帝师能成为帝师绝不仅仅因为遗诏,沈昱臻的十二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乾清侧殿承载了他多少心酸无人可知,只是沈昱臻长成今时今日这个少年君主,和在这个屋子里流的每一滴汗、每一滴血都不无关系。
“出门是帝,进屋为徒”,进了屋沈昱臻身份切换得快,乖乖叫了师父。魏夜阑向角落方向抬了抬下巴,沈昱臻便自己乖乖走到角落面壁罚站。
陆谌眼睁睁看着小皇帝的令行禁止,不由得咂舌。
“得亏师父没这么对我和顾衡。”
“师兄要舍得这么对你们,也不至于被你俩管着连凉水都碰不得。”
魏夜阑不刻意端着帝师架子,毒舌属性立显。陆谌白了他一眼,明显不想接话。
陆谌自顾自地挨近案桌去挑零嘴吃,魏夜阑从任平口中也听说了之前天策府发生的事,可听到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不一样,眼看着陆谌用左手翻吃的,终是没忍住问道:
“你的手……”
“没事,”陆谌截断了他,“不用您老人家费心,我处理的来。”
魏夜阑立刻嗤之以鼻:“稀罕管你。”
“话说,”陆谌边吃着小甜点,边问道,“师尊前脚刚闭关,后脚您老人家就写信跟师父要我俩,还派人特意守在幽冥山脚下,连盛京都不让顾衡来,就直接给他打发去了西境——您老人家这么着急,到底有什么企图?”
罪魁祸首就在眼前,陆谌深谙自己师叔的弯弯肠子,索性开门见山。魏夜阑也清楚自己师侄的一根筋性子,低头呷了口茶。
“常有全死了。”
陆谌叹气:“有所耳闻,节哀顺变。”
魏夜阑自顾自继续道:“可沈昱臻才十七岁。”
风牛马不相及的两句话,陆谌转转眼珠子,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系。
先帝沈怀礼登基不过二十八天便病逝,临终前握着魏夜阑的手托孤了自己的独子。魏夜阑一生薄情寡性,为数不多的贪嗔痴都留给了那个人。沈怀礼在他怀里断了气,他就真的一滴眼泪都没掉,面无表情把人放回床上,在震耳的丧钟声中,一手捧着诏书,一手牵着年仅五岁的新皇沈昱臻走了出来。
先皇遗诏,前前太子伴读、前太子太傅魏夜阑出任帝师,教养新皇直至弱冠。沈怀礼不是个果敢杀伐的君王,他善良温和,儒雅风华,是个彻彻底底的好人,然而这样的人注定成为不了一个好皇帝。
沈怀礼在位二十八天,身后留下了一个外忧内患的大祁局势:四大亲王拥兵自重,幼主尚无自保之力;各附属小国借机举兵来犯,边境民不聊生。帝师魏夜阑便是在这样的局面下辅佐了小皇帝整整十二年,在无数次绝地里逆风翻盘保住了大祁江山。
根据遗诏,沈昱臻二十岁便会收回四大亲王手上的兵权,亲理朝政。本来依仗着外姓将军对皇室的忠心耿耿,魏夜阑还有拖延到沈昱臻独当一面那一天的可能,然而这个紧要关头,镇西大将军突然战死,西部军群龙无首,帝王端无故少了重要筹码,偏偏这时候,另一个重要屏障暗夜营又有了倾斜趋势。魏夜阑再如何运筹帷幄也坐不住了,他思来想去,全天下还能助他一臂的唯有早已叛出的师门了。
理清了弯弯道道就明白了魏夜阑的心思,陆谌顺手抓了一把瓜子,盘腿坐在地上边磕边道:“行,我给你看着暗夜营,不就三年嘛。”
“可不是‘看着’那么简单,”魏夜阑坐在案桌后冷哼了声,“暗夜营明面上这么多年还是在我手里,这么多年早就不清不楚了——你得洗干净再回给我。”
陆谌撇撇嘴不想答话。
魏夜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执起桌上的戒尺重重拍了过去:“听到没有!”
陆谌偏过身躲开这下,头疼地回嚷嚷道:“听见了听见了,”言罢低声补嘟囔了句:“老狐狸。”
魏夜阑横了他一眼。
沈昱臻背对着叔侄俩笔直笔直地站着,听着二人毫无顾忌地打闹声内心翻滚着涌上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正犹自感怀着,突然听到陆谌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
陆谌冲乖乖罚站的沈昱臻挑了挑眉:“我路上玩嗨了过来晚了我认错,你这么多天憋着气晾着我也够了吧,况且我人已经在这了,你再有什么火气你直接冲我发,实在不行去西境折腾顾衡也行,别伤及无辜,小皇帝叫我声师兄也能得罪你。”
魏夜阑不动声色地低头喝茶,陆谌扭头叫人:“小皇帝,过来。”
魏夜阑不松口,沈昱臻当然不敢动。陆谌叹了口气,耸耸肩继续信口胡诌:“帝师大人,好歹接下来我也是给大祁皇帝卖命的人了,这第一次见面就让我看到皇帝陛下受罚,对我的仕途很不友好呀。”
“你要是肯入朝为官,我可以再不罚他。”
陆谌急忙告饶:“别,那您老人家还是罚吧。”
魏夜阑冷哼,还是松了口:“过来。”
沈昱臻转身,老老实实走过来,在案桌前跪了——陆谌被迫挪了挪位置避免正面受了这个大礼。
魏夜阑皱眉,伸手摁住了他。
“从师门来算,你确实是他的师兄。”
陆谌绝望地抬头瞪他:“老狐狸!你又想算计我什么!”
此时此刻魏夜阑才终于任自己露出个老谋深算的笑容:“西境的战事吃紧,顾衡又不肯上心,我得亲自过去趟——这段时间,盛京得有劳陆师兄看着了。”
陆谌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货要么不找自己,一出手居然就甩了这么个大麻烦——头越发疼起来。魏夜阑可不管人有多不情不愿,伸手给桌上的空杯倒了茶:“过来,敬你陆师兄一杯。”
沈昱臻低声应了“是”,膝行几步从几桌上取了茶,又膝行到陆谌面前,双手高高举起奉茶。陆谌全程被他师叔摁着肩膀——如若魏夜阑极有先见之明抢了先机,此时此刻陆谌早就该落荒而逃了。
魏夜阑不开口、陆谌死撑着不回话,沈昱臻自然不敢起身,十七岁的大祁皇帝就这么低眉顺眼恭敬跪在乾清殿的书房里,温顺地和外面那个不自觉会释放帝王威压的小皇帝仿佛不是一个人。
“师叔。”陆谌顾忌着魏夜阑的旧伤不想和他硬碰硬,被他借势压着恨得牙痒痒。魏夜阑也不理睬他,打定主意他不受着就让沈昱臻跪着。僵持了快一炷香,小皇帝高举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下,魏夜阑的眼神顷刻锐利起来,陆谌叹口气,伸手接过茶杯。
“你就拿捏我吧,”陆谌到底是师门比较心软的那个,“今个要是顾衡在这,你还真打算让小皇帝跪到海枯石烂啊。”
魏夜阑目的达到,松开手哼声:“所以才是你来盛京,顾衡去西境。”
魏夜阑毫不客气自己的算计心思,陆谌都不知道该不该感叹师叔真是坦荡,撇撇嘴,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
“喝完了。”陆谌倒转着茶杯示意魏夜阑,后者只是点点头“哦”了声。
“哦什么哦,你倒是让小皇帝起来啊。”
魏夜阑挑挑眉,依旧没说话,倒是自己站了起来。
“你最近练武是不是懈怠了?”
此话一出,陆谌本能地感觉沈昱臻绷紧了全身。他刚想开口,小皇帝已经反应迅速地调转了身子,转向魏夜阑的方向:“对不起师父,徒儿知道错了。”
魏夜阑不答,抬了抬下巴。沈昱臻就跟后脑勺也长了眼睛似的,向着某个方向膝行而去。从进来到现在他跪的时间着实不短,一个好好的皇帝被吓成这样,陆谌腹诽魏夜阑专横,嘴上自然没客气。
“师叔,就是抖下手、抖下手而已,多大点事,您老人家能不能不要这么欺负他。”
魏夜阑冷哼:“他是大祁皇帝。”
“他才十七岁。”
魏夜阑一拍桌子:“十七岁怎么了,他多大他都是大祁皇帝!”
陆谌还想据理力争,余光瞥到小皇帝双手捧着个东西膝行回来,咬了后槽牙强迫自己吞了反驳的话。
也不知刚才的话沈昱臻听到多少,他还是那副乖顺的样子,一步步到魏夜阑面前举起双手:“徒儿知错,请师父责罚。”
魏夜阑端回帝师的冷酷模样,伸手接过他奉上的东西。陆谌动作很大地撇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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