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何以结恩情
因殷慈光要去太医院, 殷承玉特意让郑多宝陪他一道去,以免殷慈光行事时遇到阻碍。
殷慈光再次谢过,才告辞离开。
离开之时, 他与站堂中的薛恕擦肩而过,忍不住侧脸隐晦打量了他一眼。
他是知道薛恕的, 从西厂不起眼的小番役一跃成为隆丰帝跟前红人的第一人,薛恕之凶名响彻宫闱。宫中都传言隆丰帝之所以重用薛恕,乃是因为太子与薛恕有宿怨, 关系不睦。这次隆丰帝南下, 太子留下监国, 隆丰帝还特意留下了薛恕监视, 更是坐实了这个传言。
可如今看来, 二人关系似乎并非传言那般不睦。
薛恕察觉的目光瞥过来时,殷慈光快速收回目光, 垂下头随郑多宝出去了。
方才因为殷慈光场, 殷承玉只捡问了些不太紧要的事,如今没了外人, 他方才看向薛恕, 问起了南地诸事:“将南地情形细细说来。”
薛恕便将卫西河信中所言细细说与他。
御盐御方正克卫西河的护送下前往各盐使司彻查盐课已有两月余。方正克已经先巡视了山东、河东、两淮的盐使司, 来信之时,已经巡视至两浙和福建。
方正克为人刚正,熟悉盐政。如今得了隆丰帝的令, 更有卫西河带精兵保驾护航, 这一路上可谓无所顾忌, 将各个盐使司查了个底儿掉,搅得翻地覆。
北面为疙瘩瘟所苦,南面显然也并不平静。
方正克一路查去, 不知道多少盐政官员和当地豪绅牵扯其中,查抄的赃银之多,连封箱造册都来不及。
如今卫西河命人送回京中的几船『药』材,正是事急从权,挪用了赃银采买。一应文书都随书信送回京中,还需去户部补上支取文书。
而剩余查抄的赃银,也都『药』材之,由专人押运返京,充入国库。
这算是近期难得的好消息,殷承玉『露』了些笑意:“不错,前日虞首辅还同孤说,防疫支出银两甚巨,国库已经告急。这笔赃银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殷承玉心情一好,再看薛恕的目光也带了笑模样。
正好下面伺候的人来问是否要摆晚膳,殷承玉便让人将晚膳摆弘仁殿外间,唤薛恕一道出去吃。
只是刚起身走了两步,他眉头就皱了起来。
薛恕见状,关切道:“殿下怎么了?”
殷承玉看他一眼,拧眉未语。
薛恕不解其意,连声追了两句。
殷承玉本想先将人打发出去,行处理。但他一叠声追问就犯了子,索坐了回去。
他打量了薛恕一会儿,笑了下,微微扬起下巴道:“你将门关上,吉祥扣松了,你重新给孤戴上。”
薛恕关上门回转身,就见他说吉祥扣。可目光他身上扫过,却并未见他佩戴,神『色』间就流『露』出疑『惑』来。
殷承玉却是支下颌看他,命令道:“跪下。”
薛恕他跟前单膝跪下,抬眸看他。
殷承玉将右脚抬起,搁他膝盖上:“替孤脱了鞋袜。”
他的语气起来懒洋洋的,垂眸看过来时,眼里带了些旁的意味。像春日里绽放的富贵花,专会招蜂引蝶。
薛恕心口猛然蹦了一下,隐约意识到什么,目光霎时热烈起来。
他一扶住殷承玉的小腿,另一替他将鞋袜脱了。随白袜褪下来的,还有一枚翠绿的吉祥扣。
吉祥扣的红绳散开,跌落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薛恕紧紧盯,觉得那吉祥扣是落了他心尖尖上。
砸得他疼痒,目眩神『迷』。
他下意识收紧了,扣住了掌心底下一截精致的踝骨:“殿下……”
薛恕眼里烧起了一簇火,声音烈火烤得干哑,明明表情和动作都隐忍克制,偏偏身体诚实得很。
殷承玉居临下看他,一览无遗。他缓缓笑起来,像是诱捕到了猎物的猎人,眼里闪快意的光芒。
他倾身上前,捏住薛恕的下巴,指缓慢摩挲两下,方才开口:“这绳子太滑,系不牢,你给孤系紧些。”
这红绳是殷承玉穿的。
他所用的一应配饰,都有郑多宝安排。眼下忽然多出个吉祥扣,他若指明要佩戴,依郑多宝的子,总要询问几句。而他不愿意赘言解释,便索找郑多宝要了根红绳,将吉祥扣串上了。
颈间和腕都易人窥见,唯有脚腕上隐蔽些。
只是没想到这红绳不牢,竟然散了。
散了倒也有散了的好处。
殷承玉曲起腿,脚尖碰了碰他:“回神,发什么愣呢?”
薛恕呼吸『乱』了一瞬,陡然抓住他的脚踝,额头都迸起来青筋来。
良久,他方才松开,垂首捡起掉落地的吉祥扣。
吉祥扣中央的小孔一根红绳穿过,浓郁的绿配上一抹鲜艳的红,艳丽的配『色』冲击薛恕的眼睛。
他努力控制呼吸,捏住红绳两端,绕过殷承玉的脚踝。
瓷白的皮肤做底,浓烈的艳『色』快要满溢出来。
殷承玉瞧他抖。几次都没能把红绳打上结,哼笑一声,复收回脚放他膝上,道:“罢了,这绳子怕是不太成。你给孤编条结实些的绳链送来罢。”
薛恕如蒙大赦,轻轻呼出一口气,将吉祥扣收起来,哑嗓子应是。
“替孤将鞋袜穿上。”殷承玉似笑非笑地扫过他,语气带些许戏谑:“也就这点出息了,给绳子打个结都做不好。”
薛恕重新为他穿好鞋袜,闻言目光沉沉锁他,一字一句仿佛从牙缝里蹦出来:“臣会做旁的。”
没想到他还敢回嘴,殷承玉脸上的笑意淡下来,垂眸瞥他冷哼:“你会做什么不重要,孤让你做什么才重要,懂么?”
薛恕说得含糊,殷承玉答得也含糊。
两人嘴上打哑谜,彼此却心知肚明。
薛恕想到怀里翠『色』.欲滴的吉祥扣,『舔』了『舔』干燥的唇,没有再反驳。
至于心里想的什么,只有他知晓。
殷承玉也不意,收回脚踩地上,睨他一眼:“你这般模样,也不便去用膳。允你多待一刻再行离开。”
薛恕站起身来,目光追随他,他将要出门时,忽然开口道:“殿下,臣的生辰还有三日。”
殷承玉门外回首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孤记呢,忘不了。”
……
殷承玉用过晚膳,再回里间时,薛恕已经不见人影。
他案前坐下,回想起三刻钟之前,却是无心处理正事,索铺开宣纸,提笔泼墨。
这一次,画上还是薛恕。
仍是绯红蟒袍,但面容青涩许多。
殷承玉长久凝视画中人,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嘴角勾了微不可查的弧度。
“如此,倒也不错。”
上一世他与薛恕纠缠太深,芥蒂也太深。
他遇的时机太差,他打落深渊,只能紧紧抓住薛恕的才能爬出来,那双曾予他生机希望,却也曾将他的尊严与骄傲尽数剥下。
恨过,厌过,也依靠过。
他黑夜里踽踽独行,只有这双从始至终未曾松开,为他扫平了无数障碍。
经年过去,两世生死隔。
鲜明的记忆缓缓褪了『色』,爱恨也不复浓烈。如今再想来,只余浅浅淡淡的怅惘。
回首万里,故人长绝。
薛恕有错,他亦有错。
他都太过骄傲和固执,彼此试探,却谁也不愿先低下头。以为低了头,就是认了输。
可实际上,赌桌之上,胜者只有庄家。
他与薛恕,都是赌徒,一败涂地。
殷承玉静静看了那幅画良久。
之方才将其卷起,唤了赵霖进来:“你亲去一趟济宁鱼台县,去查一查隆丰十四年的大疫里,一个叫薛红缨的女子的去向。年纪约莫二十岁左右,曾给当地的富户做妾……”
他回忆薛恕简单提起的关于薛红缨的信息,尽量没有遗漏的告知赵霖:“若是人活最好,寻到人先暗中护,尽快来报于孤。若是人不了,至少也要寻到尸骨。”
赵霖没有多问缘由,只拱应是,
殷承玉嘱咐了一句“秘密行事莫要走漏消息之”,方才让赵霖退下。
人出去了,他将那张尚还有些粗糙的画卷铺展开来,重新提笔,细致描绘。
上一世时,薛恕也曾替他找回虞家唯一血脉;这一世他投桃报李,不论生死,都会替他将唯一的亲人寻到。
殷承玉再搁下笔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鎏金博山炉烟雾缭绕,模糊了画卷之上的少年。
少年衣红袍,配银刀。眉目锋锐,意气风发。
殷承玉端详良久,方才落笔提字:“心期切处,更有多少凄凉,殷勤留与归时说。到得却逢,恰经年离。”顿了顿,写:“莫负枕前云雨,尊前花月。”
画成,殷承玉落了印,方才唤了郑多宝来,让他拿去装裱。
“装裱完再送回来,仔细些,叫旁人瞧见了。”
郑多宝”诶“了一声,也没敢打开看,抱画卷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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