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皇宫里的夜总是格外凄冷，风吹过树叶都似有女人的呜咽。
卫起点着灯还在养心殿内阅奏折，李符弯着腰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研墨。
“参见皇上。”皇后身边的侍女端着盘子前来请安，“皇后娘娘命奴婢端来灵芝祛湿护肝汤，娘娘说皇上政务繁忙，千万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
卫起仍看着手里的走着，眉头微皱。
李符见卫起头也未抬，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上前一步道：“先放着吧。”
“是。”婢女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卫起，被李符一个眼神打断，只好快步离开。
等婢女走后，卫起才道：“这两天皇后的人来了几次了？”
李符答：“回皇上，没有十次也有□□次了。”
卫起冷哼一声：“来得倒是勤快，她能把心思都花在教育琏儿上，朕也不会如此心烦！”
“皇上莫气，当心着龙体。”李符垂首，“皇后娘娘主理六宫难免在太子身上少了心思，再说太子一事，不还没有定数么……”
卫起合起奏折放在一边，又想起言宏的画话。虽没找到确切的证据，但东莱已有蛊人出现已是事实，更何况还牵扯到了巫族。若此事真能查清，废了太子也就罢了，就怕找不到证据放虎归山，太子真与巫族勾结，这江山怕是白白断送在他的手里！
“启禀皇上，恒阳城主周福求见，说有要事禀告。”外头守夜的侍卫这时进来通报。
“他怎么来了？”卫起疑惑，“让他进来。”
周福此次来缘州揭发太子，心里也没有底，一直战战兢兢，一进门就被门槛绊倒在地，他本就心慌，这一摔干脆直接跪了下来，条件反射地磕头问安：“卑职恒阳城主周福，参……参见皇上。”
卫起见他慌张得不成样子了，闭着眼睛就朝空荡的大殿跪下，不禁鄙夷道：“朕在这儿，你往哪跪？”
周福这才懵懵地抬头，原来卫起坐在进门右侧的龙榻上，并非他以为的对坐着正门。
周福自知出了洋相，抬手抹了把汗，又跪倒卫起跟前：“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你不好好在恒阳做城主，来缘州为何？”卫起懒得计较，直接问道。
“回皇上，微臣有一事向皇上禀告。”
“何事？”
“是关于……关于太子殿下勾结原恒阳城衙贾理，买卖人口，卖官鬻爵。”周福道，“这是贾理的账本，请皇上过……过目。”
“上面清楚地记录着他与太子不正当买卖的收支，从前年起，贾理便在恒阳四处搜寻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后来发展到坑蒙拐骗，将拐来的幼女卖个他人，男娃则送给太子殿下留作他用。”
一边的李符听他说完，配合地提了一句：“那些男娃都送给太子殿下了？皇上，赵统领不是说，蛊人多以男子为主吗？那位杜乐，也是孤儿，莫非……”
“住口！”经他这么一提醒，卫起也想到了其中的联系，喝住了李符，怕是还想在别人面前给卫琏留最后的一点面子。
卫起强忍着怒气翻阅账本，一笔一目倒是记得详细，没想到自己几年前派卫琏前去恒阳体察民情，正经事没干多少，反而体察出这种事来！
“为何现在才报？！这账本又是怎么到了你手里的？！给朕老老实实说来！”
“回皇上，卑职也是贾理死后清理他府邸时才发现的账本，本想进宫告诉皇上，可太子殿下先一步找到卑职，以卑职全家性命要挟，卑职实在是没有办法……”
周福估计是使出了吃奶的劲一直哭，边哭还边给卫起磕头。
他也算有先见之明，太子本来就是让他去做这些事的，他贪财又怕死，便想出了找贾理当他的帮手，这样既能赚银子，今日东窗事发，他还能将自己撇干净，保住一条命。
那本账本的边缘已有些缺口，微微泛黄，不像是临时伪造之物。
“逆子，逆子！”
卫起狠狠地将账本摔在地，急促地喘着气。
“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呐皇上！”李符见状赶紧给他顺气，却被挡开。
“去，把那逆子带来见朕！”
卫起突然深夜召见，卫琏还天真地以为父皇宽恕了他，进养心殿看见跪着的人是周福之后，一颗心便凉了半截。
卫琏说服自己不要先乱了分寸，可开口确是止不住的心慌：“儿臣……儿臣给、给父皇请安。”
卫起指着地上跪着的人，让他抬起头来，问卫琏：“此人你可认识？”
“是恒阳城主周福，儿臣在恒阳巡察时，见过他几次。”
“他深夜进宫，就是为了向朕告发，你勾结原恒阳城衙贾理，买卖人口，鱼肉百姓。”
“父皇，儿臣没有，是他诬陷儿臣！”卫琏猛地抬起头，眼神惊恐道。
卫起让李符拾起被摔在地上的账本拿给卫琏看：“这账本上写得清清楚楚，你还要否认？！”
账本上记的每一笔数目他心里都清楚，也许是对失去太子之位甚至是人头落地的害怕，也许是摸准了卫起不舍得重罚，卫琏狠下心，打算一口咬定自己是清白的。
“父皇，光凭账本根本不能做数，一定是有人合谋诬陷儿臣！父皇，父皇万不可轻信啊！”
卫起看着卫琏近乎疯魔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东宫之主的威严。
“赵统领已经去了各处地窖，虽都被烧毁，朕只要去查，总有迹可循。这账本上几乎每一笔交易记录都与你的行程一一对应。去年七月，恒阳大旱，朕派你前去恒阳振灾，刚好这账本上写，七月大旱，太子殿下寻得十二位孤儿，贾理寻得十位孤儿，其中八位女童卖给戎国得黄金八十两，十四位男童由太子另做安排，还有去年年初，今年五月……还有凭音阁阁主言宏，一切证据都指向你，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认吗？！”
“父皇……”卫琏的头越来越低，哭声也渐渐变轻。
“琏儿……”卫起坐在榻上，双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俯下身子语重心长道，“你是朕最疼爱的皇子，东宫之主，未来的君王，你为何，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来！”
“父皇！”卫琏一步步跪着挪到卫起脚边，拉住他的衣袖，“儿臣，儿臣也是一时糊涂啊父皇！一时糊涂……”
卫琏痛哭流涕，狼狈不堪。
卫起的眼神由愤怒转为了悲哀心痛，看着他恍若回到了十年前初立他为太子的时候，那时的卫琏血气方刚、心怀大志，他耗费心血培养了十年，如今来看确是付诸东流了……
“父皇，您放过儿臣这次，儿臣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父皇！”卫琏主动坦白恳求卫起的宽恕，“儿臣是与巫族研制蛊人，那也是为了东莱着想，若真能成功研制出‘须者’，以后我们就不用怕邻国的威胁了……父皇不同意，儿臣一定处理干净，绝不给父皇添麻烦，父皇，求您原谅儿臣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起才缓缓开口，声音都苍老了许多：“李符，传朕旨意，皇太子卫琏，品行无端，勾结宦官，鱼肉百姓，买卖人口，种种恶端不可枚举，若为储君，必致败坏我东莱，戕贼我万民而后已。故今日起，褫夺皇太子位，幽禁思过居。”
“李符，带走。”卫起别过脸，朝李符摆手道。
“父皇，父皇！……”
养心殿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卫起又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周福，道：“至于你，知情不报，贪生怕死！一个城衙都敢在你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你这城主竟是摆设吗？！朕怀疑，你也参与其中，先押入大牢，由凭音阁调查之后再做处置。”
“凭音阁？”周福也听说过凭音阁的大名，千算万算竟没算到凭音阁如今听皇上号令。
周福面如死灰，瘫坐在地，自己这条命，终究是保不住了。
很快，废太子的消息就传遍了缘州。
皇后听闻此噩耗，更是脱簪请罪，日日跪在养心殿门口。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夜之间就将他们母子打入了地狱。
朝堂上的太子党羽也坐不住了，有人觉得卫起只是废了皇太子位幽禁，卫琏皇子的身份还在，也正说明还有一线生机。而另一派则认为，事已至此，还将筹码都压在卫琏一人身上太不值当，开始寻找起了新的目标。
这边卫玧正在去养心殿的路上，遇到了行色匆匆的李符。
“李公公这是从哪来？”卫玧停下脚步，问了句。
“回恪王殿下的话，皇上今日想吃蜜饯，老奴便亲自去御膳房取了点来。”
卫起瞟了一眼红漆食盒，微微一笑道：“李公公辛苦。”
“恪王殿下哪里的话，真是折煞老奴了。”李符微微弯腰，谦虚道。
四下无人，卫玧朝风桓使了个眼神，风桓便将早已准备好的手帕放在李符端着的食盒上：“殿下已为你打点好了家里人，你母亲的病也好了，这是她亲自绣的手帕，让你戴在身边，也好解一时思亲之苦。”
李符看着那块手帕，感动得眼眶微红，作势就要跪下，被卫玧一把扶住：“李公公不必客气。”
“恪王殿下的大恩，老奴没齿难忘，全仰仗殿下信任，才让我做了太监总管，成了皇上眼前的大红人，没有殿下，我这条贱命怕是早就折在王随手里了。”
王随正是原先的太监总管，为贵妃文清办事，为人嚣张跋扈，其他太监们也早就对他不满了，卫玧正好顺水推舟，扶持了李符，也除掉了贵妃的一大眼线。
“李公公不必多言，这蜜饯再不送去，怕是父皇该等急了。”
李符点头：“殿下说的是，那老奴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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