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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对长亭晚(下)


  刘裕走上前轻唤几声,见瑞清毫无反应,便着门外守着的两名小太监将瑞清架起,往旁边寝殿去了,这时,阿淼出现在殿门口,她的身子和脸都藏在宽大的斗篷下,低着头,并不作声。

  “娘娘记住,还是和上次一样,须得辰时之前回来。”刘裕一边小声嘱咐着,一边带着阿淼走到宗礼门边,对守军出示了腰牌,“这是寿慈宫的人,奉太后之命连夜出宫办事。”

  守军见是刘裕,又听是寿慈宫,连腰牌都没有看,连忙点头哈腰地放了行。

  靖天西郊,练兵校场。

  聂卫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阿淼跟在后面小心地向前走着,这是一片有些荒芜甚至荒凉的地方,周围环抱的低矮山丘,杂草遍生,夜晚那黑糊糊的山林像是藏着看不见的鬼影,寒冷的夜风中,稀里哗啦作响,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王爷这几日都在校场待着,从未回过王府,大概是实在应付不了侧妃吧……”

  “他对侧妃还是这样冷淡?”

  “自打你进宫后这几年,我们都怀疑王爷快要出家了……”

  “聂卫,招亲大会的事…….”

  “姐姐,你不用说了,我会去的,但即便你们使出什么计谋让我赢了,我也不会娶长公主的。”

  “为什么?你不喜欢长公主吗?”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注定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何必多做纠缠。”

  “长公主若听见你这样说,会很伤心的。”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给彼此无谓的希望,倒不如就没有开始,便不会有结束。”

  阿淼默然,聂卫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记重击,狠狠地捶打在她的心上,没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束。

  若她当初能明白,也宁愿没有那强烈的冲动一门心思要去到瑞谚身边,更加宁愿他们的人生,一如十五岁那年的初见,也仅止于初见,那样的话,不会走到今日这般两败俱伤的地步。

  不知行了多久,聂卫带着阿淼来到了一间大帐前,微弱的灯火光亮透过帐帘,隐隐地透射了出来。

  聂卫撩开帘子走了进去,阿淼突然没来由地有些紧张,将面纱拉起来,低头,定了定神,随着聂卫进了大帐。

  今夜到来,并没有事先告诉瑞谚。

  “王爷,宫中来人了。”

  瑞谚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一手拿书,一手撑着头,面无表情地瞟了来者一眼。“姑娘漏夜出宫寻本王而来,是否皇上或太后又有什么旨意?”

  阿淼徐徐抬头,看向瑞谚:“奴婢并非奉旨,而是想来向殿下讨要一件东西。”

  瑞谚眼中倏地闪过一道光,放下手,紧盯着那面纱上面的一双眼,对聂卫挥了挥手:“你先出去。”

  聂卫退出大帐之后,瑞谚走过去,看着那双眼睛,半晌,他伸手轻轻将面纱拉了下来。

  再次相见,恍若隔世。

  瑞谚的眼神紧了紧,侧过身:“刚刚生产不到一月,为何就这样单薄地出来了?”

  “我说了,是来向你讨要一样东西。”

  “慧嫔娘娘现下已是后宫除丽贵妃外位分最高的嫔妃,本王则一无所有,不知还能有什么可以给娘娘的,已入冬,夜风寒冷,未免与臣有瓜田李下之嫌,请娘娘还是尽快回宫吧。”

  “瑞谚,你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和我说话吗?”

  “娘娘与臣的前缘,也仅仅只是前缘,尘埃落定,烟消弭散。”

  “我在你面前,不是什么娘娘,只是阿淼,是你的阿淼……”

  瑞谚背过身去,走了两步:“我的阿淼……已经在我受穿骨之刑那一日死了……你于我,现在只是慧嫔娘娘,也只能是慧嫔娘娘。”

  “从那日起,以前的阿淼的确死了,我着这一身华服,既是枷锁,亦是铠甲,为的是和你一起战斗,难道你不懂吗?”

  “我懂,可是,那又有什么用?你是皇妃,我是臣,我们这样的关系不会再有任何改变,你要知道,你这样一次次地为了我出宫来,是把自己的性命置于刀尖之上,你是想看着我再次变成杀人魔王,或者真的疯掉才满意吗?阿淼,记住你肩负的使命,你的爹娘兄长,陆家一百七十条冤魂,更还有这个天下……忘了我吧……”

  “我没有忘!我一刻也没有忘,也不敢忘,可是,你要我记住使命,却要我唯独忘了你,对我又是何等残忍,你想过吗?”

  “你为何……就这样倔强?!”瑞谚猛地转过身,见阿淼眼中盈盈泪水,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阿淼走近来将手放在瑞谚的脖子下:“你的伤,都好了吗?还疼吗?还有你的内伤,有没有好一些?”

  瑞谚低下头,侧脸看着她,却没有说话,眉间缠绕着挥之不去的,浓重的悲伤。

  阿淼笑着,流下泪来:“过几日你就要回去盘龙关了,此一别怕是余生都不得相见,你母妃留下的那块玉佩,能给我吗?”

  “这就是你要来讨要的东西?”瑞谚从袖中掏出玉佩递过去,“你拿走吧,以后都不要再对我有什么牵挂……”

  阿淼拿过玉佩,抚摸着上面的“以安”二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好,我走了……”转身,泪垂,脚步缓慢而坚定。

  “沅夕!”

  阿淼蓦地站住,怔怔地,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唤我什么?”

  “沅夕……陆沅夕!”瑞谚飞快地走过来,从后面将她整个人紧紧抱住。“不要走……我反悔了,你不要走……”

  阿淼凄苦地笑着,泪水滚烫,滴落在他的手臂上,滑落到他的手背上。

  “瑞谚,从十五岁那年第一眼看到你,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嫁给你,那个时候以为,拥有是最难的,现在才发现,原来舍弃更难,你知道吗?我还在痴心妄想着有朝一日能为你穿上嫁衣,成为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可是,好像什么都来得及,又好像什么都无能无力,好像什么都有希望,又好像什么都遥不可及,既想缠着你,又想放弃你,既想远离你,又害怕真的失去你,怎么办,连我自己都开始讨厌这个举棋不定的自己……”

  瑞谚捧着阿淼的脸,将二人的额头抵在一起,笑了笑:“看来,你我今生今世的纠缠,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两清的了吧……”

  月淡,风凄,夜长衣凉不成眠,和衣相拥,贪恋这弹指的缱绻流光,静寂相思,默然中一声叹息,两生悲凉,只盼这一夜,永无尽头。

  天微光之时,阿淼从大帐中出来,望着校场对面那荒山头上缓缓升起的太阳,照耀着那厚厚层云,鳞次栉比,一番壮阔的美景。

  鼻尖倏地一凉,她不禁缩了缩脖子,抬起手掌一接,竟是一颗小小的雪花。

  入冬来,这第一场雪,终是纷扬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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