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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长风连日水无浪(上)


  天黑沉沉的,只有远处的几盏宫灯蒙蒙的照亮脚下的路。

  阿淼不疾不徐地走在路上,雨丝渐渐密集起来,冷冷的,像寒针,像是要刺入骨髓。

  迈过年关,已过去了快两个月,眼见开春来,这天气却古怪了起来,下午是热闹的艳阳天,晚上却冷得能把人冰冻起来。

  阿淼笑笑皱着眉看了一下天空,在无奈的寒雨针林中走着,雨丝落进脖子里,经不得又是一哆嗦。

  这路,似乎延长了很多啊……

  素尘撑着一把伞,随着阿淼慢慢地前行着。

  “安菡说,聂卫的眼睛好了很多,能拄着拐杖行几步了,但急不得,还需缓缓图之。”

  “师父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前段日子没什么起色,聂卫他自己都想放弃了,还好劝住了他……”

  “阿淼,今夜,你真要做那件事?”

  “前些时候我按兵不动,现在皇上病重,不能再等了,再拖下去,夜长梦多,恐再生变故,到那个时候,永王和关歇就真得逞了。”

  “可是,就连王爷都说风险太大了……”

  “有风险,才有机会,我必须这样做。”

  阿淼在一座宫殿门前停下脚步,微微仰头,看着门上用金漆书写的三个大字:盛华宫。

  终于到了,一切就快有个了结,寒霜,宋嫔娘娘,先皇后,今夜,便是送那恶贯满盈的人下去向你们当面赎罪的时候。

  守宫的内侍打开宫门,里面漆黑一片,唯有寝殿还亮着灯火。

  萧瑟的树木,一棵棵屹立着,透着雨水的湿痕,反射出月色的银白光。

  幽静无人的道路,默默流露出孤寂的味道,从寝殿中时不时闪出微弱的光,那光有些奇异,一会儿白,一会儿黄,总是黯淡哑光。

  昔日人潮汹涌,热闹非凡的盛华宫,如今也不过落得如此凄凉境地。

  阿淼径直朝着寝殿而去,仅有的守卫们也都默契地让了道,殿门开,只见关玉舒坐在梳妆镜前,望秋正在给她梳头。

  门开吱呀一声,望秋一惊,忙回头看去,关云舒却没有回头,幽幽地在镜中看着,阿淼从门口朝着她慢慢走了过来。

  “今儿晚上这是刮的什么风啊,把慧嫔给送本宫这来了?”关云舒转身站起来迎着阿淼走了过去。

  阿淼屈身行了个礼:“贵妃娘娘安好。”

  “皇上病着,你不去承安殿侍疾,跑这盛华宫来,从进来到这里,你也看到了,所以你是来嘲笑本宫的吗?”

  “娘娘身陷囹圄依然心念皇上,真是情深义重,不劳娘娘费心,承安殿那边有叶充容守着,自是会服侍妥当,至于说嘲笑,嫔妾不敢,娘娘在此禁足也小半年了吧,若嫔妾真有嘲笑之心,为何还等这半年?”

  关云舒坐下来,慵懒地抬了抬手:“有话直说,你到底来干什么?”

  “嫔妾来盛华宫还能干什么,自然是与娘娘叙旧啊……”

  “你我之间,有何旧情好叙的?”

  “怎么没有?”阿淼冷冷地微笑着,在关云舒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娘娘忘了,嫔妾可是盛华宫出去的啊,当年嫔妾刚进宫,是娘娘把嫔妾直接从百秀宫调来盛华宫当差的啊,后来还嫔妾还挨了板子,叶充容小产之后,娘娘对嫔妾的教诲,嫔妾可是铭记在心,断不敢忘记啊……”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何必这样拐着弯来刻薄本宫?本宫知道,现下本宫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后宫是该你得意,但你别忘了,风水轮流转,没有谁是可以长久这样嚣张下去的!”

  “娘娘金玉良言,嫔妾一字一句都牢记在心,正如娘娘所说,风水轮流转,但嫔妾觉得,事在人为,嫔妾今夜就是来结束这轮流转的。”

  关云舒看着阿淼起身,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向着她走过来,突然有些恐惧起来。

  “你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阿淼拿着药瓶,一边走过来一边说:“知道这药瓶里装的是什么吗?是冰火蚀心。”

  关云舒有些惊恐,不由自主往后退:“什么冰火蚀心,本宫不知……”

  “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不是你交给叶充容,怂恿哄骗她用在宋嫔娘娘身上的毒药么?”

  “慧嫔,你好大的胆子,即便本宫被禁足,但皇上未曾下旨废黜,本宫依然是贵妃,后宫众妃之首,你竟敢血口喷人,当面污蔑本宫?!”

  “是不是血口喷人,是不是污蔑,难道不是天知地知,娘娘知,嫔妾知吗?娘娘何必这样激动?动怒不利于娘娘玉体康健……”

  “姚淼!”关云舒大怒,指着阿淼,手指微微颤抖,“你究竟想做什么,究竟想在本宫身上得到什么?”

  “嫔妾还能做什么,无非就是请娘娘亲口品尝一下这冰火蚀心的滋味!”阿淼说着,疾步跨过去,抓住关云舒的手,望秋连忙上前想将阿淼拉开,却被一掌甩开。

  “来人!”

  门开了,进来两名守卫,见此情景,也呆了一下,望着阿淼。

  阿淼指着地上的望秋:“这里有个不知死活的奴婢以下犯上,将她拖到偏殿关起来!”

  望秋急得大喊起来:“不,是她,是慧嫔要杀了贵妃娘娘……”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听一个奴婢的?!”

  守卫们看看阿淼,又看看望秋,只消片刻,将望秋从地上拉起来,拖出了殿去。

  殿门再次轰然关闭,厚重而刺耳的关门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内,有一种死寂般的感觉。

  关云舒看着阿淼逼近过来,不断地往后躲闪着:“你不要过来,你要干什么?!”

  阿淼冷笑着,从药瓶中倒出一粒药丸:“娘娘瞧着这药丸是不是觉得眼生?或者与娘娘使的不太一样是吧?”

  “慧嫔,本宫提醒你,此处还是盛华宫,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休得胡来!”

  “盛华宫?呵呵……不过是个囚牢而已,娘娘才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阶下囚,而已……”阿淼说着,目光骤然犀利,一把捏住关云舒的嘴,另一手在她的腹部猛地一击,关云舒忍不住啊地张嘴叫了一声,阿淼迅速地将药丸塞进了她嘴里。

  只听得咕咚一声,毒药下肚。

  关云舒脸色煞白,急忙用手抠喉:“本宫不吃,本宫不要死…….本宫是贵妃,将来的皇后……你敢!”

  阿淼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抵在关云舒咽喉上:“死到临头还做着皇后梦呢,嫔妾真是不忍心告诉娘娘实话,自从宋家出事,宋嫔娘娘入冷宫,咱们皇上压根就没想过要立皇后了,所以,娘娘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娘娘是想慢慢享受这冰火蚀心的滋味,还是让嫔妾现在就结果了你?!”

  关云舒惊恐地瞪着双眼,不敢再动:“姚淼,你就是个疯子,疯子!本宫算是明白了,你今日就是来为宋嫔报仇的!”

  阿淼哈哈一笑:“娘娘算是说对了,今日死在我这个疯子的手上,娘娘是怨气难消吗?不过不止是宋嫔娘娘,还有冤死在那冰冷天牢的寒霜,九重塔被烈火吞噬的先皇后,都是你,你们关氏一族造的孽!嫔妾这是在为娘娘赎罪啊……”

  “不,不!宋嫔是病死的,寒霜是畏罪自杀,先皇后……先皇后是自焚,都与本宫无关,无关!”

  “有没有关都不重要,娘娘可能觉得不公平,有些事明明不是你做的,却算在你的头上,但令尊当年伙同永王陷害陆家,夺去一百七十条性命之时,又何尝考虑过,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明明都与他们无关?!”

  “陆家?你……”关云舒的面孔突然变得扭曲起来,顺着背靠的柱子瘫软了下去,痛苦地蜷缩起身子,捏着自己的咽喉:“本宫不要死,不要……本宫要见皇上,见皇上!”

  阿淼瞟了她一眼,收起短剑:“娘娘无需担心,皇上有叶充容就够了,夜深了,就不要去打扰皇上歇息了吧……”

  “你们……”关云舒拽着阿淼,“你们是一伙的,专门……是来谋害本宫……”

  “谋害?娘娘言重了,不过是同仇敌忾,而娘娘,只是天理循环,因果报应罢了。”

  阿淼厌恶地甩开关云舒的手,俯下身,阴阴地盯着这个女人依然艳丽的脸,道:“嫔妾忘了提醒娘娘,这颗冰火蚀心是为娘娘特制的,六个时辰,前三个时辰是寒冰封冻,后三个时辰是烈火焚身,不过娘娘别怕,只要挨过六个时辰就可解脱,娘娘就好好体会一下这冰火两重天吧,嫔妾告退……”

  “姚淼……你好狠毒!”

  “若论狠毒,嫔妾不及娘娘万分之一……”

  说完,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了,忘记说了,除去刚才那些旧事,嫔妾可还清楚地记着在小公主诞生那晚,娘娘对嫔妾的照拂呢,终身不敢忘却……”

  阿淼走到烛台前,将灯火一一熄灭,也不看趴在地上挣扎的关云舒,“六个时辰后娘娘若还活着,最后的半个时辰会双目失明,所以提前习惯一下吧……还有,我不叫姚淼,我姓陆,我叫陆沅夕,就是那个被令尊陷害遭受灭门之灾的陆沅夕!”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殿门,只留下身后关云舒撕心裂肺的呐喊,以及尖利凄惨的叫声。

  “慧嫔——本宫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啊——!”

  阿淼顿了顿,没有回头,殿门紧闭,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叫声隔绝在了身后这座华丽却清冷的宫殿里。

  淅淅沥沥的夜雨衬托得这夜晚更加黑暗了,像是被泼了墨一般,黑得让每个人心里沉甸甸的。

  素尘站在殿门口的台阶下,撑着伞,见阿淼出来,忙迎上去给她打伞。

  阿淼轻轻推开伞,看着素尘,无力地摇了摇头。

  素尘看看左右两名守卫,道:“今夜慧嫔娘娘来过盛华宫之事,不准对外面任何人提起,还有里面那位,若是被娘娘知道你们谁起了恻隐去帮她提前了断,娘娘也会帮他提前做个了断,都听清楚了吗?”

  守卫们面色一肃,忙低头称是,不敢多言。

  子时,雨住。枝叶上残留的雨水还在滴滴答答地不断溅落到地上,恍然听去,像是这场雨从未停歇过。

  天还未完全亮起,小杰子匆匆来到月落阁,告知阿淼,丽贵妃关云舒已于卯时末刻殁去了,还说守卫听到没有动静了进去查看之时,身体都快凉了,还瞪着俩眼珠子,面目狰狞得甚是可怕渗人,但守卫也不敢擅自作主,只得第一时间上报给了刘裕,这才差了小杰子先来月落阁报信,讨个主意看如何办。

  阿淼微微一怔,喝了一口茶,淡淡道:“这才四个时辰,就让她死了,还真是便宜她了……小杰子,回承安殿告诉刘公公,先不要让皇上知道。”

  “可是,这纸包不住火,这么大的事如何能瞒得过皇上?”

  “不会为难你们,今日轮到我侍疾,我会亲口告诉皇上。”

  “是,娘娘。”

  小杰子走了之后,素尘见阿淼却并无丝毫欣慰喜悦的神色,反是有些失落,有些黯然。

  “这件事算是做成了,你为何还是这样愁容?”

  “素尘,你知道吗,昨夜我逼关云舒服下冰火蚀心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名旁观者,胆寒地看着另外一个陌生的自己,陌生到让我恐惧,虽然关云舒必须死,但现在她真的死了,我却高兴不起来,也没有那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心里有的,只有凄凉和悲哀……”

  “因为这只是第一步,后面会更加艰巨,你必须打起精神面对,这条路一旦走上,是没有回头的,而你并不真正开心,是陆家的大仇并未真正得报,皇上,关歇,永王,这三个人,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我知道,为了报仇,为了保护我最爱的人,从正叔,姚淼,乌大娘,到寒霜,宋嫔娘娘,先皇后,再到亲眼看瑞谚受那穿骨之刑,聂卫的失明,这些代价,太过沉重了…….”

  “所以你才更要振作,不要让他们的牺牲白费啊……”

  阿淼转身抱住素尘,闭上眼,流下两行清泪:“素尘,你知道关云舒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她说,她的今日便是我的明日……”

  素尘轻抚着阿淼的脊背,只柔声道着:“没事,她那是垂死挣扎,胡言乱语呢,有我在,有安菡在,还有言先生,你会没事的……”

  “还好有你们……其实我最怕的不是死,最怕的是,待到瑞谚归来,我早已被这皇宫变作了另外一个人,他不再认识我,我再也不配爱他了…..”

  “阿淼,你就是你,你不是关云舒,你也不会成为关云舒,别想太多了,来,我给你梳洗一下,千万别被皇上看出端倪来。”

  不由分说,素尘给阿淼换了一身衣衫,又按在镜前梳好了头,满意地说:“嗯,这样没问题了。”

  辰时,阿淼准时出现在了承安殿,守了一日一夜的叶婉湘见到她出现,立刻迎上来行礼,两人快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叶婉湘面露喜色,抓住阿淼的手,感激地点了点头。

  “叶充容守了一日一夜,快回琴鸣殿休息吧……”

  叶婉湘放开手,经过阿淼身边时,凑在阿淼的耳边悄声说:“娘娘今日可得小心伺候着……”说完还回头看了一眼寝殿,欲言又止。

  阿淼露出一个宽慰的笑示意没事,便往寝殿款款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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