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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莫相思


  进宫的第一个夜晚,并没阿淼想象的那么难熬。

  新入宫的宫女都被分配到宗礼门旁边的百秀宫内,然后十人一组,一组一间,都是拥挤的大通铺。

  同屋的宫女们,神情各异,或是忧伤,或是失落,这些阿淼也都还能理解,可甚至还有个别对他人颐指气使的人,这约莫也是原来在各自的府里被心大的主子给惯出来的臭毛病。

  这些女子原本也是如花似玉,大好芳华,却因生而为奴只得成为宫女,命运从未对任何人公平过。

  以前,阿淼便清楚地知道,后宫嫔妃讲的是家世,母家的地位一定程度上决定了荣宠,而现在才知道的是,即便是最低等的宫女,居然也会以出身的府第分上个三六九等,比如县丞家和尚书家,同为奴婢,尚书家的便是极其有优越感,而像阿淼这样从亲王府出来的,算是这数以百计的宫女中,地位最为“高等”的,在选择铺位的时候,其他人都自动将坐北朝南最好的铺位让给了她,阿淼倒也不客气,一点不含糊地将自己的包袱扔到铺上便和衣而睡。

  刚闭上眼没多会儿,就听得屋里有人在争吵,阿淼侧过头看去,只见是两名宫女,似乎为着各自的铺位争论不下,其中一名身形较为瘦小的女子明显处于下风,另外一名稍高大的女子双手叉腰,身后还站着几个人,应该都是向着那较高的女子,对着瘦小女子指手画脚,瘦小女子也不甘示弱,面红耳赤地还着嘴,但气势上却总被压倒一头。

  其他人也只是看着,更是没人上前劝架。

  阿淼也同样不愿管这等闲事,转过头将被子蒙上,本以为她们只是拌几句嘴而已,却没想到那争吵声越来越大,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这让阿淼有些烦躁,翻身坐起,见那瘦小女子已被逼到了角落,牙关紧咬,张大的瞳孔中充满了恐惧,却依旧竭力不让自己露出怯弱的表情。

  阿淼心中油然升起对这瘦小女子的莫名敬佩之情,于是拉过隔壁铺位正在铺床的宫女问道:“她们为何吵架?”

  “还不是铺位的问题嘛,管事嬷嬷把那次好的铺位分给了寒霜,然后阿悦不满意了呗,要说寒霜也是自找的,那阿悦是什么人啊,竟也敢去招惹?”

  “寒霜?阿悦?”

  “寒霜是兵部尚书叶大人府上的,阿悦是关相府上出来的,这高下立见啊。”

  阿淼哦了一声,心下了然,在弥山遇到关歇的府兵横行霸道,进了宫又碰上关歇家的奴婢趾高气扬,还真是冤家路窄。

  再说那阿悦,见寒霜不肯让步,气急败坏,跨上前一步,扬手便要落下巴掌,却被不知何时走过来的阿淼一把抓住。

  阿悦盯着她:“你是谁?来管什么闲事?”

  阿淼笑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同为宫女,本应同舟共济不分彼此,姐姐出身相府,势必比我等都更加清楚皇宫重地是极其讲规矩的地方,但若在进宫第一晚便惹下是非,怕是有损相府的声誉吧?”

  阿悦上下仔细端详了阿淼一番,放下手:“我认得你,你就是那个朔王府来的,怎么,想替这贱蹄子强出头?”

  “姐姐说笑了,且不论进宫前咱们都是哪些大人府上的,不都是一样伺候主子吗,并没有谁比谁低贱的道理吧?又何来谁替谁出头的说法?”

  “听说朔王殿下待你极其重视,可还不是说送进宫就送进宫来,竟还能如此嚣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主子呢,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阿悦不屑地朝着阿淼翻了一个白眼,捂嘴笑起来,那几个跟班也随之嬉笑起来。

  阿淼也不恼,俯身将寒霜扶起,掸了掸她身上的灰尘:“你没事吧?”

  寒霜缩了缩身子,怯怯地摇摇头,握着阿淼的手小声道:“你不该来惹阿悦她们,和她们结下梁子,以后你在宫里的日子,会很难过的。”

  “凡事都讲一个理字,有理走遍天下,别怕。”

  “不过你是朔王府出来的人,她应该也不敢把你怎样,可我就惨了……”

  阿悦见阿淼并不买账,甚是恼怒:“你俩这是合起伙来对付我吧?人多欺负人少是吧?”

  阿淼道:“在宫外的时候就时常听闻,相府乃书香门第,就连府上众奴婢也是知书识礼,落落大方,今日得见姐姐如此,还真是……”

  “是什么?”

  “还真是让我觉得,传言不可信。”

  阿悦勃然大怒,“纵使你是朔王府的人,竟也胆敢污蔑相府?你可知道这百秀宫的掌事嬷嬷也是从盛华宫出来的吗?”

  “盛华宫丽妃娘娘,当然知道,不过丽妃娘娘一向宽容贤德,应是不知有些狗仗人势的奴婢,是如何在外败坏她和相府的名声的吧……”

  “你……”阿悦又扬起手,阿淼却面不改色,如方才一样抓住那眼见朝着自己挥舞过来的手掌,然后狠狠地甩脱了开去。

  “姐姐慎行,方才你都打不到寒霜,何以就认为能打得到我?”

  寒霜小心地扯了扯阿淼的衣襟,道:“算了吧,此事闹大了都不好收场……”

  阿悦柳眉倒竖,接着便想再次挥手,这一次,还没扬起来,只听得门口一声厉吼:“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刚教过的规矩这么快就忘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去,百秀宫掌事胡嬷嬷走了进来,手持戒尺,神情严厉。

  阿悦忙道:“胡嬷嬷,是这两人存心找茬,不让我安睡。”

  寒霜抢白道:“明明是你抢我的铺位还想打人,还恶人先告状!”

  “都给我住口!”胡嬷嬷看了两人一眼,道:“大晚上的不睡觉吵什么吵,这是皇宫,你们要记住你们的身份,明日开始集训,丽妃娘娘会亲临督导,到时候,凡是没规矩的人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去浣衣局终老,要么就是死路一条!规矩,懂了吗?”

  众宫女低身齐声应和:“是,谨遵嬷嬷教诲。”

  阿悦的气焰顿时减灭了大半,愤恨地看了阿淼一眼,也只得悻悻地低下头去,作罢。

  胡嬷嬷走后,屋内终于恢复了难得的宁静,折腾了大半宿的众人皆爬上各自的铺位歇息了。

  阿淼侧身而卧,将被子拉过头,躲在里面,却毫无睡意。

  过了一阵,蜡烛都熄灭了,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阿淼,阿淼……你睡着了吗?”

  阿淼睁开眼睛,借着铺上那一排窗户投射进来的月光,她看到寒霜顶着被子,斜靠在她的铺头,正低声唤她。

  “寒霜?你怎么不睡觉?”

  寒霜蹑手蹑脚地爬到阿淼身边,躺下:“我认床,睡不着,想和你说说话。”

  “怎么了,想家了?”

  “宫外都没我什么亲人了,想什么家啊……”

  阿淼翻了个身,同寒霜相向而卧。“方才我听人说你是自请入宫的?”

  “嗯,本来我不在名单上的,但那个姐妹有心上人,一对苦命鸳鸯啊,我想反正我只是一个人,心无牵挂,便替她来了,也算做了件成人之美的善事。”

  这话好像突然牵动了阿淼的某根情弦,扯得她的心蓦地一痛。

  这个时辰,瑞谚在做什么,或许还是独自一人在书房挑灯夜读,像之前一样撑着额头睡着了,也不知是否有人为他披上一件衣衫,他是否还会想起那夜在唇角的偷吻?虽说许下八年之约,可时光易迁,人心易变,怕是怕多年之后,她只剩下孤灯伴清影,了此残生。

  见时容易别时难,相思无状,正肆意入侵身上,心上的每一寸,让人无处可逃。

  阿淼走神了一会儿,轻叹道:“寒霜,不要太善良了,要知道在这宫里,你的善良有时候会成为别人伤害你的利刃。”

  寒霜眨眨眼道:“什么意思?”

  阿淼突然间觉得很疲惫,困意渐浓,便也懒得回答,被子一裹,闭上眼睛。

  “没什么,睡吧,明日开始都有得累了。”

  “嗯?你是说宫女集训,的确会很辛苦哦……”

  心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的,从来都不仅仅只是思念,而辛苦的,又何尝仅仅只是集训,道阻且长。

  阿淼反侧,悄悄从袖口里抽出一块丝帕,轻轻摸着那一角上以金色丝线绣着的那个“谚”字,心静如水。

  今夜得相思,便相思,明日太阳升起为她照亮的,不过也是一条孤独的无尽前路。

  朔王府。

  子时,素尘提着灯笼,借着那幽暗的火光,穿过回廊,刚走到自己的房间前,无意中看到阿淼之前住的那间屋,本应是人去楼空,此时却亮着灯,心中顿生奇怪,走过去,将门推开,发现竟是瑞谚注视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灯火呆坐在床头,如一尊雕像,纹丝不动。

  “王爷,您为何……”素尘话到一半,没再继续问下去。

  瑞谚眼中火光闪动,目光未曾从那灯盏上移开半分。

  “素尘,你是了解阿淼的,告诉本王,为何她走了,却没有带走王府的任何一样东西,甚至,她的房间连物什的位置也没有变过,难道这里就真没有什么让她留恋的了吗,连带走什么东西做纪念都不肯?”

  “王爷,奴婢想,阿淼也许是,怕她舍不得吧……”

  “舍不得什么?本王看她倒是走得干净,就像她来王府时候一样,干干净净。”

  “物品都是死物,但心是活物,所以奴婢认为,阿淼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带走,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瑞谚惨淡一笑,掏出一方锦帕:“你看,她就留下了这帕子,绣得还如此难看,可本王还是珍而重之,她为何就不明白呢?”

  “阿淼她,就是因为太明白她才走了这条路。”

  瑞谚撞撞跌跌地站起来:“对,你说得对,是本王太过较劲了。”

  素尘看着瑞谚走出门去,身影慢慢消失在回廊尽头,在心中深深地叹气。

  阿淼走的时候,素尘是没有去道别的,因为她很生气,却也总想不清楚到底在气什么,她知道阿淼眼巴巴地等了她叙旧,更知道阿淼做出这种选择,实则是别无选择,她只是不知道告别的时候该同阿淼说些什么,没有立场去劝她,也不忍心苛责她,索性便不去了,只站在王府门口那尊石狮后,目送着那入宫的马车逐渐隐去。

  或多或少,有些遗憾,有些心疼罢了。

  而对于瑞谚,怎样无尽的长夜,也不及那入骨思念,从此便无尽头,最好便莫相思,便可不知相思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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