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雪尽马蹄轻（上）
北巅郡的精罗城，大宁最北边的一座城池，位于与狄夷交界处的雪原上。
这里四季如冬，终年积雪，寒冷无比，一眼遥望而去，目之所及处只见天地间广袤无垠，举目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偶见这人间烟火，无疑是给旅途中的人以振奋。
两人紧赶慢赶地架着马车进了城，找了很久，方才寻见一家简陋的客栈，拴好马，下了车，踏着刚没过脚踝深的雪，走进了屋里。
客栈中人不少，大部分都是从东夷那边过来，借道精罗往南去大宁进行互市的客商队伍，围着炭火盆取暖，也有一些兵士模样的人，暂时在客栈里讨口热茶喝，他们都穿着厚厚的兽皮制成的衣服，裹着毛茸茸的围巾和大毡帽，只露出两只眼睛，阿淼和卿涵进来的时候，他们都好奇地看了一眼，却并未有何动作。
卿涵悄悄拽了拽阿淼的衣襟道：“这些人看着有些怪怪的，咱们还是向店家问了去雪神谷的路，就赶紧走吧……”
阿淼也觉得此地毕竟处在狄夷的国界边上，不方便久留，便点了点头，拍了拍两人身上的雪花，径直向柜台走去。
掌柜转过身，见面前是两个瘦小的年轻人，心中也有些奇怪。
精罗这种高寒的蛮荒之地，多年都不曾见到外地人到来，而这两个年轻人，看起来斯文秀气，亦不似客商兵士，于是问道：“两位公子打尖还是住店啊？”
阿淼清了清嗓子，道：“掌柜的，我兄弟二人途径此地，想打听一下，雪神谷走哪个方向？”
掌柜脸色一变，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忙摆手道：“不知道，两位不住店的话就请吧。”
卿涵道：“怎么会不知道呢？！我看你是不想说吧？”
阿淼掏出一袋碎银子放在柜台上：“我们只是问个路，您行个方便。”
掌柜看了看那袋银子，为难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两位最好还是不要打听这个地方了。”
卿涵有些愠怒，冲着掌柜挥了挥拳头：“哎，你这人怎么回事，不识好歹啊，只是问个路而已，还给你银子呢，快说！”
阿淼拦住卿涵，对掌柜道：“我二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莫非这雪神谷有何隐情，说不得？还望您赐教。”
掌柜恋恋不舍地看着那袋银子，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诱惑，一把将那袋银子抓了过去，警惕地四下环顾一周，压低了声音说：“二人有所不知，那雪神谷在咱们精罗的确是一方说不得的禁地，白日夜里不是闹鬼就是狼灾，而且那大雪风都是从谷底吹过来的，老人们都说那是雪神娘娘有怨气，生人啊都进去不得，连边都不能沾，否则就会被雪神娘娘抓去作为祭品，就在上个月，咱们大宁平西夷之乱的军队进去谷里，就莫名被那西夷军包围了，到现在，那几千人的队伍，一个人都没见出来……”
“那西夷的军队的呢？有人生还吗？”
掌柜的摇摇头：“西夷是从谷那边包围过来的，也许人家根本没进谷，那谷里的地势十分复杂，谁知道呢……你们是万万不能过去的啊。”
阿淼笑了笑，道：“谢谢您的提醒，我们知道了，但是还是劳烦您指个方向。”
掌柜皱着一张胖脸，支吾了半天，才说：“就出客栈门，再一直往西北，约莫五里路，再翻过雪神山，就能看到那喇叭形状的谷口了……二位可千万不能跟人说是我告诉你们的，否则小人这客栈就开不下去了……”
阿淼点点头，对掌柜抱拳道谢：“多谢掌柜。”
两人点了几个菜，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却谁也没动筷，两个人似乎都各怀心事，虽饿却没什么胃口。
她们现在算是距离雪神谷只有一步之遥了，中间只隔着一座不高的山，翻过去，也许就能看到那日思夜想之人，但方才听那掌柜一说，之前到达精罗那种欣喜若狂的心情顿时就像往雪地里泼了一盆水，瞬间成冰。
卿涵托着腮，将手放在热气腾腾的茶杯上暖着，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对面的阿淼，道：“阿淼，你听到掌柜说的吗，那雪神谷真有那么邪门？”
阿淼道：“闹鬼我倒是不信，狼灾，还是极有可能的。”
“我也不信有鬼，不过我真的很怕狼，以前在广玉的荒原上，我还差点被狼咬呢。”
“白日里风雪应该没那么大，而狼群也多是夜晚出没，咱们必须趁着明日落日之前到达谷口，否则，就难说了。”
“那咱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准备些什么呢？就这样进去，真怕……”
阿淼喝了一口茶，说：“稻草，整整一马车的稻草，还有充足的打火石，最好，还能有几张坚硬的牛皮……”
“要这些奇怪的东西是干嘛用啊？”
“有备无患，但愿用不上。”
阿淼拿起面前的馒头啃了一口，明日之路，比起这二十日来只是很小的一段路，但也许比她们之前走过的加起来还更为艰辛。
一顿饭两个人囫囵吞了几口，这饭菜着实算不上美味，只能勉强充饥，给身子增添几分暖意，之后，趁着时辰尚早，两人又冒雪上街，走了足足两个时辰，将两人身上最后的几个铜板都用光了，总算把要用的东西备齐了。
接下来，就是等着天一亮，便出发了。
可阿淼却忽略了这北巅的时辰与中原并不尽相同，越往北端，白日就越短，夜晚就显得越为漫长，也就是说，在靖天，卯时便天光，而在北巅，到辰时末刻，才能微微见到天空擦亮。
当阿淼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大致算了算，至多仅得三个时辰的白日，于是两人赶紧架着马车上路，飞速直奔西北方的雪神山而去。
虽说只有三里的路程，由于长年无人行经，几乎都看不道路的轮廓，而路面上的冰凌让她们走得异常艰难，好在风雪并不大，却好似比昨日更加寒冷。
刚行过不出二里路，眼见雪神山就在前面，马儿却在山脚下的冰湖边停住了，怎么也不肯再往前走，无奈之下，二人只得用麻绳将稻草扎起来，各背一捆，手牵着手，望雪神山上爬去。
“阿淼，我不明白，咱们为何非要背着这些稻草爬山……”卿涵有些受不住这负重，上气不接下气。
“公主，你听奴婢的，千万不要用嘴呼吸，这样寒风灌进身体会生病的，一定要用鼻子，这稻草是以防咱们等会遇到狼群，好生火来驱赶的，丢不得……”
卿涵只得闭上嘴，艰难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向上，爬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山顶，停下来休息的时候，阿淼朝下望去，依然只见白色的一片，雪地里偶尔点缀着零星的枯枝杂草，竟一望无际，看来，还得下去一段路程才能看到谷口。
下山最初一段路十分陡峭，加上雪山路滑，两人几乎是手脚并用，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到中段的时候，卿涵突然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便滚落了下去，
“公主！”阿淼惊呼一声，伸手想拉住她，也被带倒，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滚下了山坡。
再次爬起来的时候，两个人都身上都裹满了雪，活像两个会动的雪人。
阿淼顾不上自己摔得浑身疼痛，忙向卿涵爬了过去：“公主，公主您没事吧？！受伤了吗？”
卿涵抖了抖头上身上的雪：“没事没事……”又看看阿淼，忽然笑了，“你看看你自己，还不是满身都是雪！”
阿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果然，全是雪花，不由得也笑了，两个女孩笑着，玩心大起，互相朝对方丢掷着雪球，竟暂时忘记了这一路的疲累和辛劳，忘记了刚从山坡上滚落下来的痛楚，欢喜得不亦乐乎。
玩着玩着，卿涵无意看了一眼阿淼身后，笑容突然便收了起来，神色变得有些奇怪。
“公主，你怎么了？”
卿涵丢掉手上的雪球，犹疑地抬起头指了指：“阿淼……阿淼，不要回头，你身后……”
“什么？”阿淼见卿涵的神色从迟疑到恐惧，瞬息万变，背后没来由地爬上一丝蚀骨的寒意。
阿淼小心地慢慢回过头，只见身后的那白色的丛林中，不知何时走出了一只硕大的狼，正抖动着身上的雪，朝两个人裂开嘴，露出可怕的尖牙，双眼死死盯着她们，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前爪在雪地上已经刨出了一道长长的深印，意欲对二人发起进攻。
阿淼咽了一口唾沫，手悄悄地摸到腰间的打火石，却意外地摸了个空。
看来，应该是刚才从上面跌落下来的时候，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卿涵一动也不敢动，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声音瑟瑟发抖：“阿淼……咱们……咱们现在该……该怎么办？”
“不要乱动，一动，狼会认为我们要先攻击它……这狼应该是见雪停了出来觅食的，正饿红了眼，而且……”阿淼说着，突然间脸色大变。
“而且……什么？”
阿淼满脸惊恐地缓缓望向更远一点的丛林，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足足有八只大大小小的狼陆续从覆盖着厚厚积雪的矮树丛中走了出来，个个露出迫不及待的獠牙，只待头狼发号施令，便会义无反顾地扑向它们早已垂涎多时的猎物。
“而且，它们通常是成群出现捕猎……”阿淼慢慢地爬到卿涵身边，手边刚好摸到刚才从身上散落的牛皮，忙塞到卿涵手里。
卿涵已面无人色，手上只紧紧地握着匕首，本能地向后退去。
天色逐渐变得有些昏暗下来，山谷中又传来了凄厉的长啸，把本已昏暗天色叫的越发深沉，让整个雪谷越发显得阴森而诡秘。
阿淼心道不好，不出两刻便要日落了，待月亮一出来，这狼啸只会引来更多的狼群，到时候，她们怕是插翅也难飞。
阿淼附在卿涵耳边小声道：“狼太多了，咱们掉下来的时候又没了打火石，断然不能硬拼，只能赌一把……”
“赌……如何赌？”
“后面一百步差不多就应该是谷口了，那里地势狭窄，等会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跑，到了谷口用那边的石头堵住谷口，或许还能阻挡一阵……”
“那然后呢？”
“先挡了再说！”
“好……”
“公主，记住，狼为了让猎物一招毙命会首选颈部下口，所以无论如何千万不能把脖子暴露出来，否则……”
“好……”卿涵只觉手心发烫，这样的大雪地里竟也出了一身大汗。
“准备，一……”阿淼牵住卿涵的手，面对着慢慢逼近的狼群小步往后退去，动作极其轻缓，像是生怕惊着了某个熟睡的魔鬼。
“二……”
“阿淼，我有点紧张，有点腿软……”
“不能紧张，越紧张，活命的机会越小……”
“好……那我尽量不紧张……”卿涵抓紧阿淼的手，努力镇定下来，随着阿淼的节奏往后继续退去。
身后，谷口近在咫尺，那谷口果然如喇叭状，上端极其狭窄，至多可容两个身材瘦小的人并行，谷口旁边，垒放着一堆黑色的石头，若有幸跑进谷口狼群还没追上她们的话，把那堆石头推倒，还是有极大机会能挡住狼群的进攻的。
“三！跑！”
说时迟那时快，阿淼话音刚落，两人没有一丝迟疑地快速掉转头，拼出全身力气地向那百步之遥的谷口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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