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如履薄冰(上)
这天傍晚时分,三人便抵达了沧水。
在沅水之前一路上那风和日丽,春意盎然的景致此时都成了欺骗眼睛的假象。
进沧水城的时候,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饥民,几十上百双眼睛在看着她,那些眼睛中都带着麻木的疲惫,又或是漠然,他们或蹲或躺在屋檐下,墙根边,角落边上,所有人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他们的脸上和身上都肮脏不堪,有的甚至都看不出肤色,有的还带着伤,蓬头垢面,这其中有男有女,有已扛不过去而饿毙的老人,身上简单地盖了一张破旧的草席,有幼童缩在母亲怀里无神地睁着双眼,早已没有哭闹的力气,他们都无一例外对于突然到来的三人表现得十分冷淡,面前摆着早已掏不出一粒米的陶罐,更有甚者,对着角落低头啃着一大块土色的什么东西,还生怕被人抢去,护食地抱着,警惕地盯着周围的一切。
阿淼突然一阵干呕,数月过去,她还是无法适应这样的境况,若眼前这一切也只是一个噩梦,那该多好。
自打进城,瑞谚的脸色便始终凝重着,就连话多的聂卫也默默地跟在瑞谚身后,看到阿淼捂着胸口干呕,便把腰上挂着羊皮水壶拿了下来递给她,阿淼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来喝了好几口,才勉强把胃里翻腾上来的那股酸酸的东西压了下去。
“整个沧水城的百姓都成了乞丐……”聂卫接过阿淼递回给他的水壶,由衷地感叹道,“原本以为,庆水算是最严重的了,听说沧水的大小官员也散的散,跑的跑,早就没人管百姓死活。”
阿淼颓然一笑:“沧水是因前朝天安皇帝最宠爱的贵妃的出生地而被亲赐得名,取自曾经沧海难为水,多美的名字,可若天安皇帝如今眼见这满目疮痍,不知会如何痛惜。”
瑞谚听到阿淼的话,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阿淼忙又道:“奴婢在家乡念私塾的时候听先生说起的,见此情此景便有些感触。”
瑞谚把剑抱在胸前,眼神深邃:“本朝说前朝的事,教你念书识字的先生也不怕被扣上个大逆不道的罪名,自己的小命还是自己拿捏紧点吧。”
“是,王爷说得极是,奴婢再不敢提了。”阿淼低下头不敢再言。
聂卫凑过来小声道:“姐姐这扮猪吃虎,演得真好。”
阿淼咬着牙:“你最好别在王爷面前乱说话,大不了咱们俩姐弟,同生共死。”
聂卫倒也不惧阿淼的威胁,轻松地笑笑:“我这可是在夸姐姐,放心,在没弄清整件事之前,我是不会多言的。”
“你到底想弄清什么事?”
“会告诉你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瑞谚再次回头的时候,看到两个人正亲密地交头接耳,心中一阵莫名不快。
“你们两个在嘀咕些什么,都给本王利索些!”
“是!”两人齐声答道,再次对看一眼,加快了步伐。
日落后,整个沧水城没有一丁点灯火的亮光,死寂一片,如踏入了鬼城。
走到县衙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好在县衙门口还点着几个灯笼,从大门的缝隙中隐隐透出屋院里的些许亮光。
县衙的大门紧闭着,而院内似有不少人走来走去,匆忙杂乱的脚步声。
“看来成霖他们应该先到了。”瑞谚说着,示意聂卫去叫门。
聂卫走到门前,拍着门大声道:“开门,朔王殿下到了!”
许久,竟不见有人来开门。
聂卫又拍了几下,门终于开了一条缝,一个男人从门里探出头来向外张望,看到瑞谚,立刻变得又惊又喜,忙打开门迎了出来,走到瑞谚面前便跪下道:“王爷,真的是您?!属下们在此等了整整两天了!”
瑞谚扶起他,道:“大家都怎么样?”
“回王爷,大家都没事,倒是王爷您,可让属下们担心坏了,尤其是成将军,今天差点就没又回到鬼林去寻您了。”
男人站起来,看到一旁的阿淼:“阿淼姑娘你也没事,太好了,王爷,快进去吧,属下马上去禀报成将军。”
“成霖没和你们在一起吗?你说等了两天了,那你们如何出的鬼林?”
“回王爷,此事说来话长,待属下去寻回成将军,再一一向您禀报。”
护卫说完行了礼,便匆匆离开了县衙。
走进县衙大门的那一刻,阿淼差点被眼前的场景吓到,只见三十多个护卫整齐地单膝跪地,半低着头,齐声道:“属下恭迎王爷归来。”
一旁的聂卫啧啧了几声,对阿淼道:“姐姐,你瞧瞧这架势,死士也不过如此了。”
阿淼道:“人家是与生俱来的尊贵,和你我天壤之别。”
“姐姐,你且瞧着吧,我将来也会成为如王爷一般的一代将才,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阿淼鄙夷地看了聂卫一眼,无心搭理这个狂妄的小子。
人人都想成为朔王一般的人,可瑞谚只得唯一的一个,至少在阿淼心中,如是。
一炷香工夫,成霖便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身着官服的人,阿淼听护卫们都叫他齐大人,是唯一还没有逃离沧水的地方官,不大不小,一介商丞。
护卫们重新关紧了大门,还上了门栓,然后各自守在院墙下不同的位置。
成霖和齐大人一来,便和瑞谚进了正堂议事,阿淼和聂卫则被留在屋外候命。
这一谈,便是一个时辰。
整个县衙内除了他们再无旁人,但每个房间都是凌乱不堪,像是人走得十分匆忙,甚至来不及收拾细软,又像是有人在翻箱倒柜寻找什么,弄得到处都一片狼藉。
阿淼这才明白,紧闭大门,守卫院墙,都是为了防止那些饿极的饥民闯进来。
方才在街上的时候,阿淼见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妇人,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想把身上仅有的几个铜板给她,却被瑞谚制止了。她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瑞谚当时说的话:“几个铜板也就能能延长她片刻的生命,你能救得了她一个,沧水,庆水,乃至整个淮东十几万灾民,你都能救得了吗,若是引来其他饥民哄抢,到时候死伤胜于现在,你就会后悔此时这个举动。”
一条眼下可能救下的命,和千万条可能救不了的命相比,如何才能做到无愧于心,大约瑞谚在冷漠的言语之后,也会困于这两难。
正堂内,点着两盏昏黄的油灯,瘦小的火焰跳动在细细的灯芯上,在所剩无几的油灯中坚挺着,倔强地燃烧。
瑞谚展开一本簿子逐页查看,齐大人坐在对面的一张破旧的椅子上,神色甚是焦虑,成霖站在瑞谚身后,手上还捧着一摞簿子。
“齐大人,本王看沧水前年的粮食库存为二十万石,去年虽遭灾减产但也并非颗粒无收,堪堪应有五万石,加上朝廷两次下拨的赈灾粮钱,而沧水人口不过十万有五,理应足够应付,为何灾情会严重到如此境地?”
“回王爷,下官在此之前就发现库存粮数量和记录的对不上,记录为二十万石,但实际仅有八万石。”
“是否县丞开仓放粮未记录在案?”
“并非如此,下官核查库存之时,尚未开仓放粮,且放粮之后,每一笔均有记录,朝廷的钱粮更是如此,不管是咱们沧水,还是邻县庆水,库存粮均存在此种情况,下官想也许……”
齐大人说着,小心地看了一眼瑞谚,犹豫着是否继续说下去。
“虚报,或者更甚者,有人贪墨,中饱私囊。”瑞谚放下簿子,对成霖道:“把你手上那些东西的都拿下去吧,都是表面功夫,一堆废纸,不看也罢。”
“是。”成霖走下来把手上的一大摞簿子交给齐大人,“齐大人,你先回去吧,明日王爷设宴,还请准时到。”
齐大人收拾好簿子,匆匆离去。
当成霖送走齐大人再次回到正堂的时候,瑞谚正抚着臂上的伤,见成霖进来,便吩咐道:“让外面那两人进来吧。”
成霖道:“王爷,属下可否多嘴问一句,您是如何遇上那个少年的?”
“你之前见过他?”
“在鬼林的时候,属下们发现王爷和阿淼姑娘突然失踪都焦急万分,四处寻找,偏巧见到这个少年鬼鬼祟祟的,便以为他是刺客,上前盘问,他自称是阿淼姑娘的表弟,也得亏了他,属下们才顺利出了鬼林,到了这沧水县衙等候王爷。”
“是吗,原来你们早就见过他,是否发现此人有何不妥?”
成霖摇头:“暂时没有发现,除了他的身份不知是否真如他所说,王爷该问过阿淼姑娘了。”
“这事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一个自身都存疑的人如何能证明另外一个人?”
“王爷的意思是,这个聂卫也有问题?”
“那也未必,不过他突然冒出来还执意跟随本王,那一番说辞也同他跟本王说的有所出入,定是有其目的,眼下先不管他是敌是友,到底也算是本王的救命恩人,本王已应了他为马奴,且先看着吧。”
“是,属下定多加留心。”
瑞谚从怀里拿出一只箭递给成霖,正是之前阿淼用来刺死那个杀手的那支。
成霖接过来一看,脸色顿时一变:“莲灭?据属下所知此毒早已失传多年,怎会重现世间?”
瑞谚道:“这事你去查一下,但敌暗我明,不宜声张。”
“属下明白,可王爷,您的伤……”
“阿淼帮本王取箭之时,毒性还未发作,她还用了百炼草祛毒止血,此时瞧着应已无大碍。”
“那就好,没想到阿淼姑娘还懂得药理,百炼草这种药许多行医多年的大夫都未必识得。”
瑞谚看了看伤口,目光沉沉。“本王也没想到。”
此时的阿淼依旧坐在正堂外的台阶上候命,由于等待过久,加上连日来疲于奔命,饱受惊吓,早已禁不住眼皮沉重,直到成霖出门唤她的时候,头几乎都快点到地上去了,还好聂卫及时推了她一把,顿时一个激灵,刚才还在纠缠不止的周公就这样硬生生地被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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