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梧桐三更雨(上)
“王爷,不……不要……您……您先冷静点……不,你不是王爷,王爷是正人君子……”
就当阿淼觉得自己今天定是在劫难逃,索性闭紧了双眼的时候,突然感到头顶一凉,那阵压迫感瞬间消失了,瑞谚放开了她,哈哈大笑着直起了身:“本王都下作成这样了,你居然还认为本王是正人君子?”
又被他给戏耍了!
当阿淼明白过来的时候,她不禁捂住脸,羞得恨不能立即就地挖个洞把自己给埋进去。
瑞谚从地上捡起衣服穿好,将阿淼的外衣扔给她:“赶紧穿好,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阿淼爬起来,尚未从刚才那慌乱中缓过神来,其实她是想生气的,她本来也应该生气,可是却就是气不起来,更别提愤怒了。
瑞谚拉开门朝外看了一眼,走廊上人来人往,接踵擦肩,便又关上门,见阿淼已经穿好了衣服下了床,脸颊上还有些红晕,也不说话,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
这一条银色纱裙如云缎般着实美,但美则美矣,瑞谚并不是特别愿意看到阿淼这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的表情,又像是在强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心想刚才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毕竟还只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于是眼神变得柔和起来,想安慰她几句,开口才发现这实在不是他擅长的事,于是话到嘴边就成了:“丧着脸就能把那些刺客吓跑吗?”
阿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去头去。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也懒得回答他,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里的茶你也敢喝?”
“做奴婢的命没那么娇贵,百毒不侵。”
瑞谚在她对面坐下来:“生气了?”
“奴婢不敢。”
“你都敢跑到这里来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除了不敢惹王爷生气,奴婢贱命一条,没啥不敢的。”
“你这张嘴,本王得空好生琢磨琢磨,如何给你堵上才好。”
“王爷,难道您没发现,这间屋子,好像……”
“像天端局废弃的地下密室是吧?”
“您都知道了……”阿淼发现自己不仅后知后觉,还反应慢半拍,那些自恃聪明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就如同儿戏般,一目了然。
“所以你觉得这么多房间本王为何单单挑选这间,如此相似,绝非巧合,定有蹊跷。”
“难道那些黑衣人是和当年的天端局有关?”
“尚未可知,”瑞谚说着站起来走到屋子中间,环顾四周,“之前本王已经在这里找过了,但并未发现任何机关或暗室,所以你发现的那道暗门,不一定是连着这个房间。”
屋外走廊又迅速闪过几个人影,瑞谚立刻警惕起来走到门边,从窗棂缝隙向外看去,楼梯拐角处站着三个男人,正朝着这边张望。
阿淼也看到了那三个男人,忙对瑞谚说:“王爷,就是他们,奴婢今天在巷子里看到就是他们偷偷从暗门出去。”
瑞谚道:“把面纱戴上,现在就走。”
阿淼刚想说面纱不知道放哪里了,就见瑞谚递了过来:“跟紧了,等会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说话。”
阿淼点点头,刚将面纱系好,瑞谚便牵起她的手走了出去。
他的手宽大有力,手心温热微汗,而她明明知道只是逢场作戏,仍旧止不住的心跳,那一刻她甚至在想,就这样牵着,就算是被他带入地狱,也心甘情愿。
刚走到楼梯口,就被那三个男人拦了下来。
为首的那个男人道:“这位公子,对不住,醉红坊规矩,姑娘一概不出台。”
瑞谚看看身后的女人,冷冷地说:“若本公子定要澄心姑娘,又当如何?”
“公子大概还不清楚,坏了醉红坊的规矩会有何后果吧?”
“本公子初来贵宝地,的确不太清楚,不过本公子要的人,从来还没有要不到的。”
“公子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三个男人凶神恶煞,作势便要动手。“若想要人,还得看公子有没那本事从醉红坊把人带出去。”
正剑拔弩张之时,就见老鸨扶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苏醒过来的澄心,大惊失色地指着阿淼大喊:“就是他们,给老娘抓住他们!”
阿淼心道不好,就听得瑞谚说了一声:“走!”,接着迅速揽过她的腰,飞身而上,抓住房梁上系着的绸带顺势而下,稳稳地落到了大厅中央。
阿淼尚在懵懂之际就落了地,那三个男人也紧紧地跟着追了下来,瑞谚拉着阿淼从底楼大厅穿梭而过,眨眼便奔出了大门。
此时街上已甚少行人,天空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已有了不少积水,两人在凹凸不平的街道上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积水坑不断向前跑着,阿淼的脸上,不分不清是水还是汗一滴一滴从脸颊上滑下,落在她干涸有些苍白的嘴唇上,瑞谚则始终没有回头,细雨已经打湿了他半个肩头,但他已然顾及不了,阿淼感到他那只手握住她的手,越来越紧,好似稍稍一松懈,她便会消失不见般。
耳边出了沥沥的雨声,呼呼的风声,还有依稀模糊的叫喊声,身后不远处,那三个人依然恶鬼般穷追不舍。
一支箭夹杂着嗖嗖的声音从雨中如闪电般飞了过来,瑞谚侧身躲过,接着又是第二支,第三支箭连续射来,瑞谚将阿淼甩到自己身后,伸手捉住了一支箭,同时又一闪身,躲过了第三支箭,这一切快得阿淼尚来不及反应,第四支箭便飞到了眼前,瑞谚将她的头往下一按,再次避过这惊险一箭。
此时,那三名杀手已经追到了面前,果不其然,他们的手上都持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夺命弓弩。
瑞谚立即拉起阿淼拐进了旁边一条小路。
雨越下越大,本就难行的小路被雨水浸透,变得泥泞不堪,好在这条路的尽头有一座被废弃的小房子,可供两人暂时藏身。
房子有些低矮,之前应是供奉神明之处,到处还残留着被香火熏黑的痕迹,地上凌乱地散落着残余的香蜡纸钱,阿淼蹲门边的角落里,不知是淋了雨还是因为太过害怕,觉得身上发冷,禁不住地发抖。
外面,那三人的身影慢慢地从路口朝这边移动着,而这里已然无处可逃。
瑞谚看看阿淼抱着双臂浑身战栗的样子,脱下外衣给她披上,道:“你就在这里不要动,也不要出声。”
“不要出去……”阿淼还没说完,瑞谚已经走了出去,不禁心下一慌,忙探出半个头去看,只见瑞谚正迎着那三个人走了过去。
“本王人就在这,要人没有,要命就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了!”
“哈哈,朔王殿下果然有胆量,死到临头面不改色,您也算天下第一人了。”
“究竟是谁死到临头,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你们的主子到底是谁?”
三个人并无多言,丢掉了弓弩,各拿出了一柄刀,不由分说便冲着瑞谚杀将过来,眨眼间那刀尖便仅有毫厘,瑞谚利落地仰头低身,双膝落地闪避过去,双手夹住那刀刃,顺势跃起,似要踏破凌霄,同时反身便将两侧的两人踢倒,接着一手捏住中间那人的手腕使劲一转,刀哐当一声落到了地上,另一手则疾风般张开五指掐住了那人的脖子。
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得如一阵疾风刮过。
见此情景,阿淼差点便要惊叫出声,以前只知道瑞谚身手了得,却未曾想过竟是如此敏捷,手无寸铁之下,如此三拳两脚,未消得一炷香的功夫便将三名杀手制服。
瑞谚紧紧扼着为首那人的咽喉:“说,你们的主子到底是何人?为何一路追杀本王?”
见那人瞪着双眼不说话,便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老实说出来,本王还可以考虑给你们三人留条狗命,若是嘴硬,本王也不介意用你们的脑袋祭军旗。”
那人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已然开始翻白眼,瑞谚却毫不松手,双眼闪着冷冷的寒光,细细的雨水顺着他脸上分明的棱角淌了下来,半明半暗间,就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杀伐果决,嗜血无情。“还是不说是吧,好,待本王先把你这颗头拧下来,再来审问你这两个兄弟,大不了,今夜带三颗人头回去也不算白探这一趟。”
阿淼不敢再继续看下去,倒不是对这三名杀手存有怜悯之心,而是从心底里抵触看到瑞谚在眼前真切地杀人的那般模样,让人不寒而栗。
刚想转过头去,只见刚才被踢到在地的其中一名杀手趁着瑞谚不注意之际竟悄悄地爬了起来,并捡起了刀,对准瑞谚的脊背就要掷过去,阿淼一惊,大叫一声“王爷小心!”未及细想便起身冲了出去,张开双臂挡在了瑞谚身后,那飞刀斜斜地划过她的锁骨,顿时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那身银色的衣裙。
奇怪的是,阿淼却不觉得有多痛,只感到身子一下子失了全部力气,瘫软了下去。
瑞谚回头一看,将手中掐着的那人丢在地上,迅速转身接住她即将倒地的身体,掷刀那人见一招不成,跳起来往怀里一摸,撒出一把粉末状的东西,阿淼使出最后的力气将瑞谚往旁边一推,那粉末扑面而来,直接钻进了她的鼻腔,一阵强烈的刺激让她剧烈地咳了几声,接着她的脑子就如同被什么给重击了一下,晕眩起来。
“有毒……”阿淼说完这两个字,头重重一垂,倒在了瑞谚胸前。
瑞谚捡起地上的刀,一道寒光闪过,三名杀手咽喉尽断,倒地而亡。
顾不上这满地鲜血,瑞谚立刻抱起阿淼朝外跑去,竟感觉她的身子正在慢慢变冷。“你给本王听着,没有本王的允许,你不准死…….”
这话阿淼显然不会听得到,她的脸色白得吓人,瘫在瑞谚怀中软得如同一团被打湿了的棉花,脸上的水珠不停地向下流淌着,沾染在她的眉,睫毛,嘴唇上,和身上不断涌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不断往下流淌出一片触目惊心的鲜艳红色。
刚出路口,迎面见成霖和聂卫带着护卫们方才匆匆赶来。
聂卫第一眼便看到了被瑞谚抱着的的阿淼,忙跑过来,神色慌张:“王爷,姐姐她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瑞谚一言不发,双唇紧闭,也不理会聂卫,只顾抱着阿淼上了马,对聂卫道:“本王现在不想和你计较醉红坊的事,现在马上去找全沧水最好的大夫来,晚一步不仅你姐没命,你也得去给她陪葬!”
“是!”聂卫大声应道,连忙转身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一行人从雨夜的大街风驰电掣而过,最前面的那位黑衣男子骑着一匹镏金银蹄的白色骏马,神情万分焦急,他怀中紧抱着一名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女子。
稀少的行人都被这扰了清静,纷纷驻足侧目,议论着发生了何事。
那夜的沧水,注定不会宁静。灯火摇曳,今夜竟是显得尤其渺小昏暗。
大夫终于出来了,而距离瑞谚将阿淼抱回来,一干人已经在外候了将近一个时辰。
聂卫迫不及待地上前:“大夫,我姐姐怎么样了?她会没事的对吧?”
瑞谚道:“聂卫,你退下。”
“可是……”
“退下!”
“是……”聂卫万般不愿地放开大夫。
“大夫,她情况如何?”
大夫看着瑞谚,鞠躬行礼后道:“回殿下,这位姑娘身上的刀伤只是皮肉之伤,在下已为她止血,应无大碍,但……”说着,大夫的脸色逐渐黯淡下来,欲言又止。
“究竟如何,直言无妨。”
“回殿下,虽说皮外伤已无大碍,但姑娘所中之毒,为在下行医三十年来前所未见,只在古医书中见过类似的记载,此毒至阴至寒,进入人体后会让血液逐渐冷冻,就算是在三伏天也能将人活活冻死。”
聂卫一听心急如焚:“那…….那怎么办?大夫,您是这沧水最好的大夫了,您得想想办法一定要救救我姐姐!”
大夫叹气道:“小兄弟,并非在下不愿,而是实在无能为力……”
“又是莲灭毒……”成霖道,“看来是和咱们在鬼林遇到的那些人是同一伙刺客。”
瑞谚继续道:“大夫,既然此毒性阴寒,若使用至阳至热之药物,可否奏效?”
大夫想了想道:“道理上应可,但世上阴寒之物多达千万,而克制物也不尽相同,此毒成分尚不明确,若下错药,非但无效,更有甚者,或会……”
“会如何?”
“血脉爆裂,五内俱焚。”
聂卫瘫坐在地,面如死灰:“难道……难道就无丁点办法了吗?”
大夫道:“其实,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只是……”说着,不安地看了瑞谚一眼,“只是,此毒渗透性极强,若真如殿下所说施毒者随身携带而安然无事,定是有解药,若能寻得解药,姑娘性命当无碍矣。”
“我去,就算豁出性命也得把解药带回来!”聂卫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向外冲去,成霖一把拦住他:“你冷静点,冲动帮不了任何忙,还想搭上自己的命吗?”
“那怎么办,坐以待毙吗,还是那些人会自己乖乖把解药送过来?多耽搁一刻,姐姐就多一刻危险……”聂卫有些激动起来,挣扎着还想往外冲。
瑞谚突然走过去将聂卫拎起来扔到一旁的椅子上,“成霖,看好他,别让他乱来……”说完从柱上取下挂着的那柄玄铁剑,道:“去跟齐大人说一声,带上他的府兵,现在就去把醉红坊给本王抄了,若有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王爷,您这是……”成霖看着瑞谚的脸色不经意地起了变化,心中顿感不妙。
上一次见瑞谚如此的表情,战场便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大夫,本王再问你,若是使用最温和无害的阳热物,至多可拖延几时?”
“即使在下使出平生所学,至多……恐也不过一个时辰。”
“够了。”
瑞谚披上一件黑色的长斗篷,拿起剑向外走去,很快,便消失在深夜的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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