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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孤影暗断肠(下)


  “王爷!”成霖冲上来想拉开瑞谚的手,瑞谚瞪了他一眼:“你去守好门口,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成霖于是只得退出门外,却一直心神不宁地关心着门里的动静。

  多少年了,瑞谚如此怒火滔天的次数,屈指可数,面对任何严峻的形势,他向来都是泰然处之,应付自如,从未如此失掉冷静过。

  而今日,却这样轻易便破了功。

  那颈上的力道让阿淼无法喘气,瑞谚眼中冰火两重天中那锋利燃火的铁刺,仿佛要将她的身体穿透,若阿鼻地狱中的魔鬼,让她从心底感到巨大的恐惧,更有莫名的悲伤,痛苦难耐。

  这是她一直惧怕面对的一幕,终于还是发生了,言奕衡说得没错,他真的会杀了她,毁掉她的一切。

  瑞谚的五指关节喀喀作响,额上青筋崩裂,她为何不说话,她还是那样看着他,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或许是因为这欺骗,哄瞒都是来自于她,才会让他如此怒火滔天。

  “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到底是谁?!”

  阿淼的眼中突然流出两行泪,一边挣扎着一边费力地从那被掐着的嗓子里拼命挤出了三个字:“我……姓陆。”

  那一瞬间,瑞谚竟有些恍神,手指不自觉地松开,阿淼顺着他的手滑到了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那脖子上,留下了几道深色的指印。

  片刻,瑞谚缓缓低头,看着仍在地上伏着,用力喘着气的阿淼,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将门口守着的成霖唤了进来。

  成霖进来看到这情景,也不敢多问,径直走向瑞谚:“王爷,属下刚才在外面守着,并无人经过。”

  “那就好……”瑞谚扶着额头,“把她带下去关起来,任何人不得探视。”

  “也包括,王妃娘娘和聂卫吗?”

  “王妃身体欠佳,这等事无需让她烦心,聂卫,让他现在来见本王。”

  “是。”

  成霖叫来两名护卫将阿淼带了下去,过了一会儿,聂卫便来了。

  自打乌氏死了之后,聂卫便沉默了许多,以往活泼的性子也收敛了不少,每日除了做好马奴的分内事,便是拿着一把木剑练武,或者就是躺在马厩旁的草垛上望着天空发呆,一望便是一日。

  “王爷,聂卫来了。”

  聂卫拱手行礼:“小人见过王爷,不知王爷深夜唤小人前来,有何吩咐?”

  瑞谚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阿淼并不是你姐姐吧?”

  聂卫眉头抖动了一下:“小人不知王爷此话何意?”

  瑞谚似乎早已料到聂卫如此反应,冷笑了一下,转头对成霖道:“当日,陆家那一百七十口都葬在何处?”

  成霖道:“据属下所知,凡是犯了罪被杀头或抄斩的,一律由刑部着仵作统一敛葬,义国公曾为先帝顾命大臣,身份特殊,那一百七十口应该是单独集中葬在一处,若属下猜的没错,应是在渡山下那片乱葬岗。”

  “好,你,聂卫,再加上五名护卫兵,都带上锹子,随本王连夜去一趟渡山。”

  成霖和聂卫同时被吓了一跳,这连夜去乱葬岗,还要带上铁锹?

  聂卫忍不住问道:“敢问王爷,为何?”

  瑞谚转头看着他,道:“挖坟。”

  渡山,坐落在靖天城北面,距离靖天北城门足足有五里之远,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几乎寸草不生,也正应了那名字,渡山,渡亡者之魂。

  一行八人在夜幕的掩映下漏夜出城,直奔渡山乱葬岗。

  没有人会能想到,一年多之后,会有人再次来到这片晦暗的地方,还准备进行挖坟如此壮举。

  瑞谚不会想到自己竟然决定这么做,而且也真的这么做了,一直紧盯着他的关歇也不会想到,在健忘的人们心中几乎都快不记得那一年多前那个惨烈的夜晚的时候,却有人会来到这阴气森森的乱葬岗,掘开了这座埋葬着一百七十口冤魂的大坟。

  似乎天有感应,此时竟下起了小雨,深夜的天空变得更加黑暗。

  成霖看着眼前陆续挖开的土坑,那些找到的尸骨都是用草席裹着,毫无规则地叠放在一起,挖得越深,尸骨显露越多,但几乎全都成了白骨,一抬起来那些骨头都纷纷散了架。

  “启禀王爷,已经一年多了,这些尸骨早已七零八落,凑不完整了。”

  瑞谚盯着那些白骨,道:“数颅骨。”

  雨渐渐大了起来,那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无情地砸落下来,八个人很快便浑身湿透了,却谁也不敢停下来,聂卫一边挖着,心中倒是越发明白瑞谚为何会有这疯狂的举动。

  看来,阿淼的身份,是瞒不住了,也没有意义再瞒下去了。

  整整一个半时辰的时间过去了,终于再也没有看到新的尸骨出现,约莫是挖到底了。

  满满一坑的白骨,让人触目惊心,头皮发麻,其中竟不乏幼小的孩童,身材佝偻着的老人,可想当日那屠肠决肺的恐怖场景。

  即使是在战场上见惯了死尸,也会被眼前这骇人的景象给深深震撼到,八个人不禁转过头去,闭了眼不忍再看。

  “王爷,属下们都一一清点过了,一共是一百六十九颗颅骨。”

  “一百六十九颗人头,一百六十九人,你确定没有再挖到另外的了?”

  “属下确定,这里只有这么大,也仅葬了义国公一家。”

  瑞谚突然大笑起来,似恍然大悟,又有些欣喜,亦似有些感慨,那心绪纠缠万千,一时间竟五味杂陈。

  “成霖,那王贵还关在下厢房吗?”

  “回王爷,还在,属下正想问王爷该如何处置?是否……”

  瑞谚抬头看着乌黑的天空,雨点落在他的脸上,想起阿淼当日在乌氏坟前那番话,闭上眼,一挥手:“不用,毒哑了,放出去吧,不能再让她多担负一条人命了。”

  聂卫走过来:“王爷今夜之举,是为了姐姐?”

  瑞谚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大家都听着,这话本王今夜只说这一次,之后便不会再说,都听好了,今夜过后,姚淼还是姚淼,是聂卫的姐姐,本王的侍墨,任何事都不会有改变,此事本王若是在外面听到半个字的风言风语,在场的谁都活不了!都听懂本王的意思了吗?”

  众人齐声道:“是!谨遵王爷命令!”

  此时的阿淼断断不会想到,就这一夕之间,她的命运便开始了一发不可收拾的逆转,此刻她只能想到,她还是否能活着见到明日升起的太阳,前院中她一直亲手浇灌的那棵枣树,是否还能再看到那枝头挂满甜枣,还有那些一直被她欺骗的人,救她一命的王妃娘娘,对她亲如姐妹的素尘,还有明知她身份有疑却毫无保留信任她的聂卫,任说再有苦衷,再有一万个不得已,她终是辜负了他们。

  还有瑞谚,会如何处置她这个侥幸活命的漏网之鱼,他会将她送上刑场,还是亲手结果了她?若她能选择,可否选择死在瑞谚剑下,也算不枉她对他一场情深。

  瑞谚和聂卫到来的时候,阿淼正蜷缩在墙角,头深深地埋在双腿上,不知是害怕还是寒冷,身体还正微微发抖。

  门一开,聂卫便冲进去:“姐,姐!你没事吧?”

  阿淼听到聂卫的声音,抬起头:“聂卫?你怎么……你也被关了?”

  聂卫道:“姐,没事了,都没事了,我是来接你出去的……”

  “怎么……怎么会……”

  “是真的,你以后在王府不用再担惊受怕了,一切如常。”

  阿淼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自主看向瑞谚,他正站在门外,昨夜他那暴怒的神情,他掐住她脖子那指印还未完全褪去,而此时,他却神色自若,只是那目光中还夹杂着些许复杂的感情,让她有些看不懂。

  书房,两人相对而立,相对无言。

  经过昨夜,阿淼心里反倒踏实了许多,以后,起码不用再在瑞谚面前假装了。

  “敢问王爷,会如何处置奴婢?”阿淼首先打破了沉默。

  “还自称奴婢?看来你是打算扮到底了。”

  “所有的事,奴婢都听聂卫说了,是王爷亲口说的,任何事都不会有改变。”

  “陆家那一百七十口,你是谁?”

  阿淼深吸一口气,道:“我是陆家三小姐……”正欲说出之时,成霖却走了进来,不得不打断了她:“王爷,宫里传话,这时辰该进宫了,皇上和太后,还有关相都在承安殿等着王爷。”

  瑞谚应道:“本王知道了,让聂卫备马车,将那些竹简都装上车,他随同本王一道进宫。”

  “是,属下这就去告知聂卫。”成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阿淼,退出了书房。

  瑞谚的目光转回到阿淼身上:“继续。”

  刚才那一瞬间,阿淼几乎就要将自己的真正身份说出口,但也许是老天不允,偏巧很合时宜地听到成霖提醒瑞谚进宫,方才忆起今日便是瑞谚应答复赐婚之事的日子,于是将那到了嘴边的半截话头咽了下去,定了定神,话锋一转:“奴婢是陆家三小姐……身边的一名丫鬟,那日机缘巧合,侥幸逃命,方才苟活至今。”

  听到“陆家三小姐”五个字,瑞谚像被什么触动了一般,平日里毫无起伏的平静语气竟也有了些波动。

  “陆家三小姐,陆沅夕?你是她的丫鬟?但昨日你说你姓陆,还有,一个丫鬟为何同那言奕衡……”

  “回王爷,奴婢打小父母双亡,无名无姓,是三小姐见奴婢孤苦无依,不仅收留奴婢在义国公府为下人,还赐奴婢姓陆,那时起奴婢便已将自己当作陆家的一份子,至于言先生,因三小姐视奴婢为姐妹,常教导奴婢读书识字,言先生在义国公府为客卿之时曾收三小姐为徒,那时便见过奴婢。”

  瑞谚走到阿淼的面前:“你说的这些,都可当真?”

  “奴婢早应是个死人,这大半年时光已是上苍垂怜,苟活至今亦不过是名不得见天日的钦犯,王爷若将奴婢交予大理寺,皆在理在法,奴婢不敢有妄言,亦不会有任何怨言。”

  “如今你是朔王府的人,不是哪个外人想动便可以随便动的,你只须应承本,往后在本王面前不得再有一句欺瞒。”

  阿淼心头涌起一阵苦涩,便又掉下泪来,她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奴婢遵命,奴婢代陆家上下谢王爷大恩!”

  瑞谚披上外衣,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只仰头望着那空无一物的天空,说道:“若无那件惨案,你家三小姐才应是本王的侧妃,可惜一切皆有命数,你也不必时时把谢恩挂在嘴上,过去的事,亦不必再提。”

  瑞谚走后许久,阿淼方才抬起身来,早已是眼泪决堤,泛滥成灾。

  她做梦也想不到,最让她难过的一关,居然也就这样过了,那些惶惶不可终日,那些百转千回的噩梦,竟如此轻而易举地结束了。

  可为何她的心中,还是那样空荡荡的,看着瑞谚走出门的那背影,痛楚却好似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明显。

  通往皇城的长街上,人来人往,繁华如斯。

  聂卫架着马车,不紧不慢地向前行进着,前面便是皇宫大门,聂卫知道,有些事,他终须接受,阿淼也终须接受。

  爱不爱是一回事,得不得又是一回事。

  这世间,无数痴男怨女,美满佳话也好,悲剧收场也好,谁都逃不过这命定的劫数。

  聂卫不知道瑞谚心中究竟作何打算,也不知道阿淼这种,能算得上哪一种,他想起之时,也只是感叹,瑞谚终究是任凭阿淼如何努力也够不到的那个云端。

  莫名地想起言奕衡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少年人未经事,何以识得愁滋味,其实当时言奕衡真正想说的大概是情滋味吧。

  若言奕衡对他下的五年预言为真,他反倒希望此生都不要懂情为何物,那便不会如阿淼这般,,一腔深情一身心灰,没有什么比这更加令人绝望的了。

  马车很快进了宫门,经过守卫简单问话,径直驶至宗礼门停了下来。

  瑞谚走出马车,对聂卫道:“你在此等候,那些竹简尤需小心看管,出不得差错,稍后本王会着人来取。”说完,便独自往承安殿方向走去。

  “王爷……”聂卫终是忍不住叫住了他,却欲言又止。

  瑞谚转身:“这一路看你都心不在焉,是有什么话想对本王说的吗?”

  “小人斗胆,想问王爷,今日是否会接受太后那赐婚?”

  瑞谚淡淡地说:“本王做的任何决定,或者接受的任何旨意,都不是某一个人可以左右的,包括本王自己在内。”

  “王爷凡事以大局为重,小人明白,可……”

  聂卫犹豫了许久,始终没能说出口,一再迟疑间,瑞谚已然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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