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阴差阳错(下)
次日,天刚蒙蒙亮,三人便到了城门外。
沅夕没有想到,灾民比自己想象中的多出太多,一眼望去乌泱泱的人头竟看不到边。
三个人互相拉着,拼命地在人潮中向前挤,想抢占一个好的位置,可无奈人实在是太多,饥饿的人也顾不上讲什么礼义廉耻,个个眼神晦暗无光,却充满了对食物对生存的极度渴望。
不一会儿,城门打开来,走出一队运粮车,载着五个大桶,人群立刻沸腾起来,如潮水一般涌了过去,饥饿驱使着这些人全都变成了毫无人性的野兽。
沅夕和姚淼很快就被人流挤得散了开去,然后又努力地挤到一起,眼看着前面还有很多的人,两个人都有些灰心,凭她们的个头和力气,等到了跟前,怕是连一颗米都不会剩下了。
这时,沅夕看到旁边有人不知从哪里抢到了好几个白面大馒头,正偷偷地往怀中塞,于是她拉了拉姚淼的手。姚淼侧头同沅夕对视一眼,两个人似乎都领会了对方的意思,便悄悄地靠近了那个人,两个人一起扑上去,各抢了一个馒头往袖中一塞,趁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转过身手牵手地挤出人群,飞快地向前奔逃而去。
“站住,站住!”
身后追来了五六个人,两个女孩东躲西藏,一路狂奔不敢有一刻停歇。
要说这生存的欲望还真是可以激发人的无限潜能,跑了好一阵,倒也没觉得累,直到跑进了渡山下的那片树林,身后再也无人追来的时候,两人才停下来,靠着一棵大树喘气。
看着手中抢来的馒头,竟还软和着,两人都不禁笑起来。
“这两个馒头个头真大,昨天还剩下一些野菜,等会再上山去看看能不能抓到兔子啊鸟啊什么的,咱们三个人今天,哦不,可能这三天的口粮都可以解决了呢……”姚淼将馒头拿出来吹了吹上面的尘土,然后小心地用布包起来。
沅夕也将自己手上的另外一个馒头递给姚淼:“来,包一起吧……”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朝身后看看,道:“乌大娘呢?”
姚淼像是被雷击中,慌忙环顾四周,这片林子除了她们二人,并无他人。
“舅母!”姚淼朝着空荡荡的林子大喊了一声,无人回答。
沅夕想起,好像从方才在人群中向前挤的时候,就没见着了乌氏,只是那个时候场面太过混乱,她和姚淼竟谁也没注意到何时三人变作了两人,难道会是在一开始便被那人群冲散开来了吗?
见姚淼有些焦虑起来,沅夕道:“别着急,应是方才人太多走散了,咱们这就回去,说不定能碰上。”
“好,那快点……”姚淼心急如焚,拉起沅夕的手便往回跑,没跑出多远,前方出现了一行人,朝着她们这方向快速跑来。
姚淼神色张惶:“糟了,肯定是追我们的那些人!”
沅夕此时停下了脚步,她分明看到迎面而来的那些人的装扮似乎不太像方才追赶她们的流民,这些人装束整齐统一,神色肃穆,步伐整齐有力,还带着佩刀。
沅夕猛地一惊,一阵寒意爬上心头,这分明是官府的兵士,莫不是已然将她认了出来?!于是下意识地,转过身拔腿便跑:“不是他们,不是,快跑……”
姚淼诧异地看着沅夕落荒而逃,一回头便见那群人已然到了面前,不由分说将她围了起来。
而沅夕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回头却不见姚淼跟上来,便又忙跑回去,远远地见姚淼似乎被那群人给抓了起来,顿时大惊失色,却又不敢贸然过去,只得绕着林子,悄悄地接近过去。
“你们……是官府的人?”姚淼拿出怀中的布包,“不就是两个馒头嘛,他们还去报官了?”
那群人一言不发,其中一个像是首领模样的人走出来,拿出一张画像对着姚淼看了看,便朝身后一挥手:“拿下!”
“喂喂,你们干什么……我只是偷了两个馒头……”
首领走上来,一脸狞笑道:“陆三小姐,你还真会躲啊,这大半年的日子可还逍遥快活?”
“你们……在说什么?”
“装糊涂呢,没事,反正等会就送你下去和你爹娘团聚了,到时候自己去问!”
“是不是认错人了啊,我不是什么陆三小姐……”
沅夕的心咚咚狂跳着,原来真的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为何会将姚淼错认,明明两人除了年纪相仿,身形相似,相貌确是大不相同。
“我都说了你们认错人了啊,放开我!”姚淼心中惦记着乌氏的安危,却在半途莫名其妙被这样一群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给抓了,难免焦躁不堪,她挣扎了几下,全然无用。
躲在树后的沅夕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她无法想象姚淼接下来的命运如何,本该被抓的那个人,是她才对,却将这阴差阳错的运气降临到了一无所知的姚淼身上。
沅夕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浑身如筛糠般颤抖着,如果现在站出去表明身份,那自己是必死无疑,而他们为了灭口姚淼也许还是活不成,但如果就如缩头乌龟般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替自己丧命,则实在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从小到大,她眼中的父兄都是刚正端直,光明磊落的人,可如今到了她这里,她却畏惧了,还是前所未有的畏惧。
爹,娘,哥哥,我到底该怎么办……
旁的便只学会了如何上房揭瓦欺瞒父亲这些小聪明伎俩,却没人可以告诉她,此刻究竟该如何做。
沅夕再次偷偷地从树后探出头去,只见姚淼还在挣扎,那些人根本不理会她,一直向前走着,到了一处僻静地,那首领好像说了几句什么,突然有人迅速地抽出刀来,飞快地刺穿了姚淼的胸膛。
血喷涌而出,姚淼无力地晃了一下,倒了下去。
沅夕几乎惊叫起来,脑中嗡地一声变了空白,木头一般地瘫坐在那里无法动弹,楞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看着姚淼倒在地上,那血泊之中。
待到那群人走后,沅夕方才发觉自己的双腿软成了膏泥,怎么也站不起来,于是只得手脚并用朝着姚淼爬了过去。
“阿淼……你怎么样……”沅夕抱起姚淼,紧紧地搂在怀里,“阿淼,你回答我啊……”
姚淼慢慢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隙,似乎想说话,口中直往外冒着血水,沅夕将衣襟扯下一角按在她的胸口上试图阻止那源源不断的鲜血,很快,姚淼的全身便像是在血中浸泡过一般,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挺住,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小夕……不用了……”姚淼从脖子里掏出一条红色的细绳,上面系着一把银锁,她极其艰难地咽下一口血,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道:“这……是我家乡……每个孩子成年之前……都戴的平安锁……现在……拿给你……找到舅母……帮我……帮我交给……她……”
“阿淼,你别说话,求求你你别再说话了……”
“我……就要……死了……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不,不,阿淼……”沅夕徒劳地按着那依然血流不止的伤口,“是我害了你……是我……该死的人是我……”
姚淼突然抓住沅夕的手,阻止她说下去:“小夕……如果……我不死……我们一定会……会……成为……最好……最好的……朋友……是吧?”
沅夕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是的……但是你可不可以……”
话未说完,恍神中,沅夕感觉握住的那双手一沉,重重地垂了下去。
“不要死……”
一切都发生得这样突然和意外,又结束得如此惨烈而仓促。
蓦地,沅夕只怔在那里,麻木地捧着那把沾满了血的锁,似生了根一般坐在地上,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直瞪瞪地看着躺在面前的姚淼,只觉面前这具血淋淋的尸体应该是自己,于是浑身一阵冰凉,入髓。
沅夕还没有来得及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就听得又是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竟是刚才那群人又折返了,她慌忙又躲进了那棵大树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只见他们拖起姚淼的尸体放在一块木板上,草草地将地上的血迹用雪和枯草掩盖住,便抬起木板,走了。
“李大人,这人都了结了,为何还要把这尸首抬回去?”
“上头交代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难不成关相还怕咱们杀错了人?”
“你懂个屁,这陆三小姐咱们谁也没见过,关相也没见过,否则为何要将那陆家留下一个活口?这不才能有了这画像,你再瞅瞅,眉心那一点朱砂,还能错得了?”
“是是,李大人今儿在那些流民里一眼就认出来了,火眼金睛啊……”
“少拍马屁了,快点走,关相交代了,日落之前必须把人埋了……”
“李大人,要说这义国公也算两朝重臣,还是先皇钦定顾命大臣,这回却偏帮宋家说话,咱们皇上也挺心狠啊,自个儿的太傅竟下了满门抄斩,啧啧……”
“皇上是你等能随便议论的吗?被关相知道了当心你们的脑袋!”
等这一行人出了树林,沅夕这才小心地从树后走出来,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将姚淼给她的那平安锁擦拭干净,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之前的数月,她一直处于懵懂的恐惧中,只知道陆家是被莫名判了满门抄斩,却不知是何故何人所为,也许真是上苍不忍她继续这样迷茫下去,起了怜悯之心,今日再一次让她同死神擦肩而过,竟碰巧让她听到了来龙去脉。
此时,天色逐渐昏暗下来,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彤云密布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入怀,如心事寥寥。
沅夕却没有再感觉到有多害怕了,之前数月那行尸走肉般一头栽在恐惧的深渊不可自拔,过一日便更胜一日的迷茫,无论是意志消沉,还是心灰意冷,竟都在此刻有了云开雾散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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