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家主
静夜沉沉,龙侯山千里寂然无声……
连片屋宇尽是漆黑,唯有北边那处高的有些显眼的楼阁依旧亮着数盏灯火。
楼阁下的两扇朱门严丝合缝的紧闭着,有四五名负剑弟子靠在门边昏昏欲睡。
睡意缠绵,一名小弟子沉着头蓦然磕到了门柱,眼皮抬起的瞬间他依稀看见两道光影闪过……
小弟子赶紧揉了揉眼睛恍惚间又望着一缕黑烟袭近,闷在喉咙处的声音才要发出遽然脚下一晃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人影相叠参差拂过,接连着噗通几声四五名夜守弟子全数躺在了门外。
两道光影朝着灯火耀人的方向轻疾而前,然后在大堂翩然掠去径直往了右边。
潭畔垂柳浮浮而动,一片柳叶随小风荡漾至水楼居门边。
柳叶跌落的刹那光影随之渺渺。
“你且去睡下。”
陵幼安倚在木桥旁,朱唇飘出淡淡的声响,他抬头望着璀璨星辰,鼻梁滑过细碎的光亮。
轩窗卷来的小风隐隐幽莲的清香,如水的月华抖落着皎白之色。
姬冰儿扶着窗沿探出身子,“幼安哥哥。”
陵幼安稍稍侧过头,“我在外面守着,你安心去睡。”言罢他敛了双目,静静坐在木桥一角。
风中袅来窸窣音……
姬冰儿阖了一扇窗户再吹灭两盏烛火。
脱下披风翻身就寝之前,她抬手将梁上的铃铎给打碎。
紫纱缱绻在脸庞,飞羽般的薄绸摩挲着檀唇。
她嘴边响起轻轻柔柔的声音,“哥哥若是困了便喊我。”说着缩了身子将自己裹在被里,“我替哥哥守着……”
声音含糊不清的传到了潭水之上,陵幼安眉梢一舒仿佛口中多了块蜜糖,丝丝甜味润着喉咙滑落到心里去。
他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笑意,凭靠着南风,疏影渐消歇。
“叽叽喳……叽叽喳喳……”
刺耳的叫声如缕不绝,一时三刻传响了整片楼阁。
榻上的绸被掀起一角,紫纱朦胧着眼眸。
姬冰儿长呼口气蓦地直起身子,“好吵。”她说着拂开被子从榻边站起。
凭轩榥而望。
只见木桥上来来往往着小厮与仆人,行色仓皇的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姬冰儿朝人群中扫了一眼,仆人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堆,正挑起扁担朝潭畔走去。
咚咚咚……叩门三声。
“陵君少主可在,咱们堂主请您移步大堂。”
姬冰儿闻声去启门,只听外头人又在言语。
“陵君少主?您怎……”
“让谢堂主稍后片刻。”
“是,不过您……”
“去回话便是。”
待脚步散去后,姬冰儿缓缓拉开了门缝,一袭薄衣映入眼帘。
熏风绸缪着白衣送来淡淡清香,陵幼安微微朝下的目光正好投落在她脸上,“你醒了。”
姬冰儿迟疑片刻,流动着眸子道出一字,“嗯。”
言罢她将房门大开,只瞧陵幼安只手端着铜盆踱步而入。
阳光洒在他白皙的面庞上,削瘦的下巴微微牵动,“我在外面等你。”说着将手帕浸在清水里,然后转身出了居室。
湿了帕子擦面颊,绿鬓莹莹水花。
姬冰儿拿着榻旁的白外衣走到门口,“哥哥的衣裳。”
陵幼安垂眸,接过白衣的手指稍作停留,“山外积雪未化,还是披上的好。”言罢将白衣扬起,飘飘然落在了姬冰儿身上。
他站在姬冰儿身前,两手微拢拉扯着垂下的绸带。
陵幼安的动作很轻,细长手指挑起带子却未有一点声响。
“好了。”
他说着垂下手,腕边的紫纱荡住了薄袖。
姬冰儿看着他腕上的一角紫纱提起了他的手臂,“哥哥还未取下?”话音刚落,她松开断纱露出了皓白的肌肤。
那里是曾经为马腹咬伤的位置,如今已然痊愈,无暇的手腕甚至没有半点疤痕。
“这个……可否给我。”
姬冰儿抬起眸子,只见陵幼安的目光盯着她手中的一角紫纱。她拈着纱递去,“哥哥留着它做甚么?”
陵幼安接过紫纱,一缕白光从袖口移至衣襟处。他踱步朝木桥走去,“用的久了,一时舍不得。”
“一角紫纱而已。”姬冰儿说着跟上,“哥哥若是喜欢,我便将青丘全部羽纱做了衣裳给你送来!”
陵幼安拂开耀眼的阳光,侧着头并未说话。
他喜欢的何尝是那一角羽纱……
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二人来到大堂时已近隅中。
今朝平旦,陵幼安曾在龙侯山巡视一番,回途中顺手叫醒了楼阁外的晕倒的弟子。
对于谢家,他心有百种疑虑。
如今家主出关,二人正忖度着借机一探究竟。
行至堂外,笑脸相迎的依旧是谢璞与伶人。
他二人相继从座位上起身,摆手退下小厮与仆人,“二位可来了,我这就传人去请家主。”
“谢玄。”谢璞召着门外的红衣弟子,附耳低语了须臾,“快去。”
红衣弟子口中道着“是”,行了礼回身匆匆而行。他经过伶人身旁时下意识瞥了两眼。
姬冰儿的纤指蓦地一动,指弯处的香囊有些发紧。
二人都看清了红衣弟子的脸庞,正是昨夜柳树下的那位少年,原来他叫谢玄。
伶人眼中一丝游移,虽然只是顷刻的彷徨,可还是为二人看出了端倪。
“二位快请。”
谢璞邀二人入座,亲自沏茶水。
陵幼安坐之未动。
姬冰儿端着茶盏,轻轻吹了两下问道,“方才的那位是内门弟子?”
谢璞撩衣就坐,然后朝门外望了一眼,“小少姬是说谢玄?”
姬冰儿点点头。
谢璞笑着连连摆手,“他不过是时运赶得巧,正随了本家姓氏。”
伶人换了副面孔微笑的应和着,“这般的弟子不在少数,他…不过是其中一位罢了。”
伶人说到这个“他”字的时候,语气停顿的倒是够久。他说完顺势摸了摸胸口,闷声咳了两下。
对座的二人相视一息。
伶人今日的衣裳穿的很不平整,胸口处似乎是微微隆起了一小片,就像是包裹了几层纱布那般,略微显眼。
“阁下可是身子不适?”姬冰儿放下茶盏,眸光从伶人的胸口处移至脸庞。
伶人愣了一愣,随之连忙挥手,“小少姬取笑了,在下未曾有什么不适之症。”言罢将手又安放在椅子的扶手旁。
“家主到!”
门外的仆人带着十几名小厮匆匆而来。
谢璞与伶人霍然起身,只见堂外遥遥走来一人。
此人身着玄袍负手而行,行走间步伐稳健。模样颇难形容,只觉得英武与儒雅各参半。
他行径伶人身旁时眼色曾有一瞬的流盼,也是在那一刻,阳光挥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了一道长长的刀疤,自眉骨划到唇边。
刀疤应该是几年前留下的颜色已经淡去了许多,但是猛地一看仍然会让人心中一凛。
或许是因为那道疤的缘故,此人眉宇间透着一股霸气,非是强悍而是威武,是那种一眼望去就令人却步的气势。而霸气之下又潜藏着几抹哀愁,仿佛有着痛失一切的伤怀之情。
那双眼睛深沉而又悲凉,总之一眼望不到尽头。
此人正是谢家家主,谢韫。
谢韫叹了一口气,缓缓坐在堂正中的高座之上。
“坐。”谢韫扶了下杯盏却又摇摇头放下。他并未看向座下的陵幼安与姬冰儿,甚至没有瞥向任何一人,只轻启了嘴唇问,“二位来龙侯山,有何贵干。”
谢韫的语气令在场之人皆怔了斯须。
谢璞赶忙上来打圆场,咧着嘴笑道,“家主的脾气一向如此,二位莫要介怀。”他说着心里也发虚。
其实家主的脾气还算温和,只不过在闭关之前他的心情便不太好,出关后更是将愁绪直接挂在了脸上。
“堂主客气了。”姬冰儿倒是真的不介怀。
陵幼安看了看谢璞,冷冷的道,“可否请二位暂且回避,有些事须得与家主单独言说。”
谢璞与伶人相互瞟觑齐齐起身,“自然可以自然可以,那我二人先去吩咐宴席。”两人说着一前一后行出大堂,临走前还不忘客套了句“诸位慢聊”。
座上,谢韫抖了抖衣袖,“二位是追查邪物而来。”
陵幼安目光一沉,“家主知晓。”
姬冰儿闻着几案上浓重的熏香,开门见山的问,“门中可有人受伤?”
谢韫叹了口气,阳光在他仰起的脸庞上不断摩挲着长长的刀疤。他按着扶手从椅子上站起,“谢家的人,不会为邪物所伤。”
他说的斩钉截铁未有一丝犹豫,似乎事情就该是所言的这般。
可是他这话纵是四大仙门的仙家也不敢如此笃定!
谢家虽然在梦陵城颇具盛名,但是放眼六界纵观天下谢家依然排不上什么名号。
所以座下二人又是一惊,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谢家主口气不小。”姬冰儿靠着椅子脸色一沉,眸光落在谢韫脸上刀疤的刹那还是会冷不丁的怔住。
谢韫抽动着嘴角似乎是在笑。
笑容之下藏着深深的悲凉与无可奈何……就好像他并非是在顺口开河而是清楚的交代了一个真相。
“昨日,我已见过潜入山中的邪物。”谢韫说着将大袖一挥,“他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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