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弑父
天边弥漫着水雾般的阵法。
百股苍流自银汉而下,落于地面的瞬间掀起惊涛骇浪。千里之内一片朦胧,空气中涌动着波光粼粼的金色。
孤月澄澹,光彩溢目……
姬冰儿扶云一步踏过水光潋滟的鳞波,天虞令伴着飘舞的紫风回到肩边。
茫然四顾,迷迷黑气好似骀荡海风下的惊波,在每一次叠跃湍流后尽数平淡为影影绰绰的星点。
暗影手持玉牌立于庭院之中,周身缭绕着飞涝般的墨烟。
他始终只盯着那枚玉牌,指腹不停抚摩着‘少游’二字。
霍然脚步起,沙沙音作响……
四人垂眸望去,黑影踩着粉碎的青砖正往前走。那副被墨烟遮住的身躯逐渐清晰,衣袍沉下细小涟漪,下摆旖旎朱光。
大手慢慢攥紧了玉牌,墨烟消融之际,脚下徒生风波。
他身影一晃,朱光便似长虹般横贯而去。
光芒拉扯着交相辉映的金色恍若滔天巨浪倾注而下,以磅礴之势朝龙候山奔袭。
“他去了谢家!”姬冰儿俯瞰着浩浩荡荡的光华,那是仙的气息……
陵幼安左手执剑,右手拿起玉甫仙人的玉牌,“结界应是谢韫设下,连同近两日发生的一切怪相,该寻他问个清楚了。”
姬冰儿点点头,松开腰间无境绫扬手一掷……
白绫在夜风中穿梭,绕着陵幼安三人反复迂回。但看她奋力一拽,无境绫乍然收紧将三人束缚成团。
“我来窃风,或许可追的上他。”姬冰儿握着白绫朝身前拉来,纤指掠过陵幼安白衣,一把扽住捆在腰间的无境绫。
指尖勾着窃风铃,四人旋身行入云中。
沿着朱光残留的印记一直追到龙候山下。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风云骤变日月更替。仿佛过了整整一日,现在又逢深夜……
山间诡秘异常,处处充斥着血腥味。
姬冰儿替三人松开束缚,四人奔逸绝尘,阔步趋近。
氤氲薄雾依稀混进了数种隐晦气息,纷杂难辨。
四人足踏飘零树叶,蹑虚行至山巅。
举目四望,前方剑气突起!
道道剑影划入天际,滴滴鲜血泼洒于半空……
流岚迷人眼,四人对于作战情形瞧得并不真切。不过大致的方向可以断定,是谢家最显眼的那幢楼阁。
于是他们快着步子飞下,纵身一跳。
两旁的房舍犹如星罗棋布,四人踩着房檐步步落稳。
刀剑声铿锵不断,东,西,南三面围堵着相互厮杀的弟子。千余人共着红衣,一眼扫去无甚差别。
战尘郁郁,黄土飞扬,众人气势汹汹,目中杀气腾腾,出手招招致命。
明晃晃的大刀劈开胸膛当场血溅三尺,红影摇艳积成流淌的血水,众人凶相毕露,杀了个昏天暗地。
“六成人持刀,四成人执剑,执剑弟子皆佩戴了红抹额。”风怜定睛细看,“招式相仿,心诀相通,是仙门内部动乱。”
宣于彻远眺北方,指了指那处极高的楼阁,“高阁挂红,朱门贴囍,这是办喜事的排场,只不过……”说着突然嘶一声,“外头腥风血雨,红事变丧事了。”
挂红,贴囍……
姬冰儿极目了望左边屋舍,眸光流转于屋前的一株垂柳下。她曾与陵幼安夜寻至此,当晚树下争吵的二人便是论及婚期。
啊——
她蓦然回身,循声一顾。
此声凄唳,高阁屋瓦尽振,传响不断,幽怨如缕不绝……
四人不假思索,大步一踏飞檐走壁,似流星赶月般应声而去。
身影掠过正前方的莲池,翕然行至大堂。
大堂门户紧闭,不漏半点风声。
堂外喊音震天,上百名红衣弟子挥起刀剑,已经杀红了眼!
四人才落下脚步。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门扇被冲出的身体撞烂,一名男子直直摔在了拼杀人群中。
他身上全是剑伤,奋力挣扎了片刻才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披散着头发再朝大堂走去,“阿玄,收手吧……”
话未说完,堂内冲出耀眼剑光,极其眩目的光影猛地击中身躯。男子趔趄的跪在地上,破碎的弁服渗出大片殷红,“阿玄!”
堂内闪过一角红衣,遥遥可见的持剑少年正是谢家弟子,谢玄。
剑尖摩擦着血水,谢玄掐着一位姑娘的颈子拖拽着走出大堂。姑娘的凤冠垂落,谢玄拧着她的脖子重重抵上门框,“谢子期,你可曾有过后悔?”
青丝乱舞,红袍招摇。姑娘周深血迹斑斑,她忍着脊骨断裂的疼痛,唇边逸出微弱的声音,“谢玄……我此生最悔恨的,便是救了你!”
谢玄盯着她的目光突然垂下,大拇指按着她的喉骨,手上力道更狠了。他低沉着嗓子霍然大笑,“你悔?你做的孽全部加注在我的身上,我他妈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待了整整三年!”言罢忽然松了手,任由姑娘倒在血水中。
他俯视着姑娘那张惨白的小脸,露出了阴鸷的笑,“谢子期,你可真落魄。”
剑尖挑着鲜红啪的打在姑娘脸颊,“放心,我不会杀你。我要你亲眼看着家族覆灭,兄死父亡,谢家百口亲眷一个都别想逃。”言罢他褪下红衣,里面是一袭素裳。
谢玄解下红抹额系上白布,执剑而去。
姑娘躺在血泊里整个人暗淡不堪,她伸着手去触摸清影,双目无神的望着夜空,“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她恍惚坐起身,淌着血水爬向了谢玄,抓着他霜白的衣摆,眼中噙满泪水,“对不起,阿玄对不起,一切皆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折磨我都可以,但谢家的人并未害过你,他们是无辜的,爹爹也是无辜的……更何况,他也是你的父亲!”
“住口!”谢玄头也没回,“他不是我父亲,谢家也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褰衣拂开姑娘的手,他提着剑步入大堂,“你们,全都该死。”
暗处的四人面面相觑。
再听堂内响起惨烈的嘶吼……
四人一怔,闻声走近。
大堂内血肉横飞遍布尸首,空气中夹杂着腥味与血的味道,漆彩屏风荡漾着一片艳丽,目之所及尽是杀戮。
那好似流漫了翩翩枫叶的躯体之上,是一双双不得瞑目的眼睛。
堂正中正襟危坐着一位玄袍男子,便是谢家的家主,谢韫。
月色洒向漆黑的角落,烛光摇曳着他面部轮廓渐渐照亮了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谢玄仰天大笑,长剑淅淅沥沥着殷红。
就在刚才,这把剑划过谢韫脸庞,在已经暗淡的刀疤之上重新刺出了鲜红痕迹,剑尖分毫不差的割出了一模一样的裂口。
“家主可有遗言?”谢玄持剑一挥对准了谢韫的胸膛,“弟子身穿素服,只待给您服丧!”
月孤明,风又起。
座上人低垂着头,双目失了光彩。刹那间,青发作白鬓。
“世事一场大梦……”鹤发婆娑,月影摩挲着血肉模糊的伤口。谢韫缓缓抬起目光,抖落玄袍上的碎布站起身,“我只是没有料到,你之恨意已然深入骨髓。”
长剑一顿,剑尖抵住谢韫的腹部猝然划烂了衣袍。谢玄冷眼瞧着,抹杀了心底最后一丝善良,“拜家主所赐。你若是早想到会有今天,当初在地牢里就不该放过我!”说罢握紧了剑柄,竭力捅了去。
长剑刺入谢韫的身体,他皱着眉,一句话也没有说。
谢玄嘴角微微咧着,抓住他的肩膀再一用力!
冰凉剑刃在腹中贯穿而去,剑柄顶着衣袍,不留半分空隙。
“你可知道,谢子期为何带我来谢家?”谢玄眼皮轻挑,嗅着流到指尖上的血,目光一转落在谢韫脸上然后掐着他的后颈轻轻拉来,靠在耳边说,“当年她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我,亲近,欺骗,羞辱,五年的相知相守换来了什么?”
谢玄的眼眶通红,握着剑柄一把抽出谢韫身体里的长剑,“谢子期早就猜到了,我是她的亲哥哥!逆道乱常,罔顾人伦,玩腻了便亲手把我送进地牢,为了灭口多次派人暗杀,这其中的桩桩件件你何尝不知!”
他说着解下额间白布,仔细擦拭着剑刃的血,“不过,地牢三年多亏了你的好门壻。他对我的照顾真是细致入微,至今难以自拔。”
“玄儿……”谢韫捂着腹部,指缝不停渗着腥红,“是为父对不住你……”
谢玄手指顿了顿,剑刃透着淡淡寒光映出了他的脸,“家主慎言,弟子自小父母双亡。弑父的恶名,我担待不起!”
谢韫倚着墙壁,衣袍湿漉漉滴着血。他撑着两口气站直了身躯,一步一念,“你的执念太重了,这般下去必将入魔!”
谢玄瞥看锋利剑刃,蟾光落入眼眸掩盖了原本的澄明。“妖也好,魔也罢,我宁愿投生为鬼怪,也不想待在这丑陋的世间。终其一生也看不穿的人心,才是天下最可怕的东西。”说完步伐起,直视着谢韫慢慢走近。
手指遽然按上谢韫的腹部,死死捂住长剑贯穿的伤口,“至于执念……家主的执念,才真叫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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