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人皮
“一连三日，从极渊以及周遭十几座群山全部让无明阵法给罩住！从极峰上空摆了无明火坐镇，南边三大高崖皆敕下了生死令！”陈执说着瞟了眼身后的小弟子，“去把大师兄喊来，快。”
小弟子目不斜视的颔首，随即御剑奔向了东面仙峰，眨眼消失于山间迷蒙处。
陵幼安拉着玉牌牵住无形铁链，眸中亮出霜雪般的光芒。
无明火，无明阵法，生死令……三种阵法皆为丰山秘术。
尤其是无明火，乃是从太极炉内引出的天火，若非丰山仙家，外人断断施不出此术。
“继续说。”陵幼安道。
陈执撒眸四顾，远远望着东，南，西三面各有两批弟子正往这边趋近。他朝四人摆摆手，一行人边走边道，“师叔这两三道禁制设下来，从极渊算是围成了银山铁壁。如此固若金汤的防守莫说是寻常弟子，便是我去了也要被挡在十丈之外！”
陈执言罢啧啧几声，步伐蓦地一颤。
“嘶——”宣于彻跟的紧，刚好被他踩了一脚。
陈执倏然回头，上下打量着宣于彻，目光在他身上乱瞥最后落在了一把长剑上，“嗬，好剑！”
宣于彻拍打着黑靴边缘的灰土，余光瞄见一道人影唰的一下挨近。
只看陈执俯下身躯，离剑身三寸之距，定睛观摩，“单瞧着剑鞘便是好剑，兄弟可否借我一观？”
宣于彻垂着眼皮，眼珠子一低皱起了两弯弦月眉，满脸的莫名其妙。待清理好鞋上的泥土，他才把剑递给脸陈执，“既然兄弟稀罕，随便瞧。”
陈执拿着长剑不住的摇头晃脑，撩开两层褴褛破布来回摩挲剑鞘，“天下十大名剑，其一归剑仙，其二归已故的太康仙人，其三归了那妖都的无境仙妖，余下七把尽藏于丰山！”他翻着嘴皮子说个不停，右手往剑柄的方向一搭，徐徐握住，“小兄弟这把剑虽以素布相掩，到底难挡威力，敢问是从何处得之？”
话音落，陈执尝试着启剑。他先是用了一成力，剑身却纹丝未动。心下怪之，按着剑柄再使了七成内力，仍然没能拔出长剑。
“陈执兄弟休要白费力气，此乃上古尘封。”姬冰儿从他手里夺过长剑，扶着剑鞘将另一头推至宣于彻手心。
只听仓啷一声，宝剑出鞘……
宣于彻掂着剑柄，问姬冰儿要回了剑鞘。
陈执目瞪口呆的看着长剑，再凝视着眼前少年郎。
目光中映出的人影忽然高大了不少，他一身简单的黑色劲装全然不落俗套，“阁下是柘天道人新收的关门弟子？”
风怜替宣于彻拿剑，眉梢冷了淡淡雾气，“丰山知道的还真不少。”
陈执诶的摇了摇头，“京城宴各位大出风头！此事可不是秘密了，仙门百家早传了个遍。”
“都别打岔。”陵幼安眺望着燤焥缭绕的前方，清冷大殿沉寂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你可识得这位前辈。”
陈执循声回头，先是注意到陵幼安手中那枚刻有玉甫二字的玉牌，“尊上的令牌？”言罢目光一跃望向了那位披头散发的男子，隔着数步仍然察觉到邪气之下蕴藏的强烈仙气！
“是逃下山的邪物？”陈执说着朝男子迈去两步，手指掀开两缕乱糟糟的头发，恍惚看清了男子的面貌，“这……这！”他神情一滞，第一眼就被男子脸上的青黑印给怔住。
接下来的几瞬，目光沿着眉宇一直流盼至口齿。陈执的手指猝然僵住，大惊失色！
少顷，他结结巴巴的讷出两字，“师叔？！”
男子这张面庞与少游真人太过肖似，毫不夸张的讲几乎是一个照着模子刻出来的。陈执不禁扫了眼清冷殿的方位，然后陷入了深思。
陵幼安拉着无形铁链迫使男子前行，唇边响起沉闷的声音，“此事涉及祸乱之始，既然三位仙人都在殿内，正好请玉甫尊上查个清楚。”
一行人默不作声，脚下徒生青云，身影逴逴，呼吸之间踏入了沆砀云雾。
衣衫缥缈，众人大步流星，汲汲皇皇奔赴清冷殿。
殿外站着百来名负剑弟子，整整齐齐的列了三排。
而这些弟子当中数着两人尤为显眼，遥遥一望便能记得住。
此二人站在殿外正中的位置，一人面朝大殿，微微侧着身子，手持一书卷，衣袍飘飘。
另一人负手而立，周身耀着麟麟金光。且看他仰首观天，孤意在眉，一身浩然正气，楚楚谡谡，清雅高迈。
“邵师兄！”陈执高举着手中剑，大声喊道。
殿外百名弟子未有一人回头，身姿立如松，身形稳如石。
唯有一人把目光扫去，衣摆荡过玉石奕奕生辉，眉梢孤意减去三分，“阿执，带二位少主入殿。”
“是。”陈执高喊着，朝身后四人垂去眸光，“那位便是尊上座下大弟子，邵骥安。邵师兄年纪比我还小半个月，可论起修为我却差他一大截。”说着指了指邵骥安身旁拿书的弟子，“瞧那位酷似书生的是尊上新收的关门弟子，他可稀奇了！听白渊的小师弟说，此人身无修为，愣是凭着一脑子学问进了丰山。”
一行人穿过长长的人群，在殿外顿住脚步。
邵骥安往人群这边一眼望去，目光快速端量一番，“二位少主随执师弟进去。”
“邵师兄辛苦。”陈执笑着与邵骥安打个照面，然后大步迈入清冷殿，引路道，“陵少主，小少姬，请。”
陵幼安与姬冰儿给风怜使了个眼色，要他二人小心行事，然后匆匆入殿。
邵骥安目送三人远去，眸光曾与铁链锁住的男子交错一刹。他压下心中疑虑，回身对余下的两人道，“二位是昆仑弟子。”
“是。”宣于彻细细瞧着邵骥安，他眉清目朗生的一副好相貌，打眼一瞅已是风度不凡。
邵骥安含笑道，“不知里面会耽搁多久，我且让师弟带二位去偏殿稍作歇息。”言罢他唤着身旁拿书的弟子，“阿瑜，为二位师弟带路。”
衣袍缱绻，弟子卷了书微微颔首，“是。”说着将手一弯，“二位随我来。”
“你……你！”宣于彻曈曚一亮，睇看着弟子险些歪掉了下巴，“谢兄！”
风怜朝宣于彻所指的方向视去，身前弟子是有些眼熟，是山洞里的书生？
“彻兄？！”拿书的弟子噢的一声也是惊讶不已，他目瞪口呆的把眸光偏去。
但看宣于彻一身玄色劲装，风姿潇洒，气宇轩昂。比起头次相见，此番着实平添了英豪侠气！
谢瑜缓过神，拉着宣于彻与风怜便往偏殿走，“彻兄如何在丰山？”
“瑜兄怎成了仙门弟子？”
“此事说来话长。”
“我也一言难尽。”
风怜走在二人后面，耳畔是此起彼伏的谈话声。
言谈之余，三人已行至偏殿。
此间空无一人，颇为安静。
风怜举目四望，这里一应陈设摆放还如几万年前的模样，就连杯盏的位置亦是不差分毫。
他寻了当年坐过的玉椅，将长剑搁在一旁。
“师父让我遍看崇书宫的古籍，来日方便重修藏书阁。”
“还是丰山仙人体贴，我师父只顾把我安排在林间竹屋，直至下山也没能见上他老人家一面。”
垂头丧气走来的正是宣于彻，他与谢瑜同坐对面，一言一语的滔滔不绝。
宣于彻说着瞥了瞥闭目养神的风怜，“阿怜，快见过瑜兄。”他侧着头对谢瑜道，“这是舍弟，他天性机敏，为人和善，一路上帮了大忙！”
谢瑜点点头，笑着把目光移去。
对座上的绿衣少年依然合着双眸。只见他微微低垂着面庞，状貌白皙。下颚的轮廓映着烛光，眼梢勾起一段天然风韵，丰神秀彻，十分俊朗。
只是他静坐在那，也不说话，亦不理人，倒是瞧不出为人和善……
谢瑜抿了抿嘴唇，再笑着将目光移了回来，“贤弟一表人才，同为昆仑弟子？”
“不不不，阿怜来头可大了！”宣于彻一激动差点说秃噜嘴，把腾起来的身子又沉了下去，特意将语调放慢了些，“舍弟性情洒脱，最忌束缚，仅陪我在昆仑修行，不曾入门做弟子。”
谢瑜嗯了两声，随手把放下书卷，“我方才尽顾着看书，不曾注意旁的。不知前往正殿的是何许人也？”
“这可巧了，瑜兄可还记得那日在洞中避雨的几人？”宣于彻娓娓道来，谢瑜随之点头应声，二人一唱一和吵的人头痛。
风怜扶着椅子起身，长身立于偏殿门前。
他极目望向东边，指尖掐算着距离，“大抵有百丈之遥。”
偏殿百丈之外，是清冷正殿。
此刻，陈执正迈过三层石阶。
他指着前方煌煌宝鼎，道，“马上到了。”言罢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交代一句，“少游师叔之事，二位可要缓缓的说。尊上便罢了，师父耳疾稍稍好些可不能再动气！”
“孰真孰假尚且不可分辨……”陵幼安话说了一半，姬冰儿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袖，“陈执兄放心，我与哥哥定会掂量着来。”
陈执唉声叹气，三人阔步复行，直奔大殿中央。
宝鼎逸散着袅袅烟气，似蝉翼纱翩翾而动，给大殿添了一层微茫。
鼎旁站三位仙人。
齐元真人依旧是身穿鹤氅手持拂尘，只看他大手一挥，拂尘掠过宝鼎泛起潋滟水光。
玉甫仙人一袭瑶衣，行走间落下玉粹般的浮光。他轻轻拢了拢衣袖，两指拈来一团天火，以指缝小风推着火苗投入宝鼎之中。
还有一位仙家，着铢衣垂琼佩，头戴高山冠。一把短剑挂腰间，霞裾飘然正举步。
“尊上，师父，师叔……”陈执说到师叔二字时略有停顿，偷偷瞄了眼宝鼎旁的人，“二位少主已带到。”
玉甫仙人与另外一位仙家的目光朝这边流转，齐元真人盯着宝鼎，淡淡道，“好徒儿，下去罢。”
“是，弟子告退。”陈执回身挑眉弄眼，明里暗里的使足了眼色。待到姬冰儿暗暗点头示意，他才放心的退下。
玉甫仙人招招手，道，“两位小少主，过来瞧瞧。”
陵幼安与姬冰儿相互顾看，齐齐抬了脚步走去。
二人行至宝鼎旁边时，齐元真人拿着拂尘指了指六合鼎内浮现的大千世界，“瀛洲北接深泽，南挨朝阳谷，东临司幽，西靠帝水苑大大小小十几座灵山，祸乱之端，难矣难矣。”
“真人已然知晓了。”陵幼安言罢，将玉牌与无形铁链锁住的男子交给玉甫仙人，“此乃我与姬姑娘在龙候山追查到的邪物，只是……”念及陈执的嘱托，一时哑口。
姬冰儿反应够迅速，拿着玉牌递给玉甫仙人，“我与哥哥曾借灵柩灯一探其魂魄，这位前辈自称是钟山的怀安长老，七日前于丰山遇袭，身躯与灵魂剥离开来。”她弄起男子额前的乱发，露出满脸骇人的青黑印，“请三位仙人一观，这副躯体是否为丰山的少游真人。”
齐元真人与玉甫仙人同时笑了笑，从容不迫道，“少游师弟，你去验验。”
姬冰儿抬眸看去，迎面走来的仙家澄神心静，气息清如流水。相貌倒真是与身前的男子如出一辙，“劳烦真人一探究竟。”
“小狐狸且往后退退。”少游真人说着拔出腰间短剑，剑身骤然变小，似一根长针。真人两指拈针，对准男子额心刺入。
男子霍然挣扎不已，仰天嘶吼，声响穿石裂地，似轰轰雷鸣般震耳欲聋！
少游真人叹息良久，执手停在男子额头的位置。掌心凝了一股强大气息，风波一荡薄。
男子面容痛苦，脸上青黑印窜流着汩汩黑血。
“你忍着些。”少游指尖碰到了男子发鬓，轻声细语。说罢五指微微勾出弧度，以倚天拔地的力量将这副身躯内的灵魂撕扯出来。
哗啦——
空壳般的皮囊落了空，垂垂瘫在地上，若有若无可见一枚玉牌。
“这副躯体……”陵幼安的目光在皮囊周遭摸索了片刻，眉梢一蹙勾起了眼眸，微微上扬的眼尾透着一点迷离，“是……是人皮？”
少游真人正给无形无色的灵魂传送真气，口中逸出低低的声音，“对，诡术捏造之人皮。”
“那么，人皮下的魂魄？”姬冰儿打量着一缕魂魄，雪白的手指抵住下巴，含桃般的小口轻启，“躯壳为假，灵魂为真……”
齐元真人拔开一只宝葫芦，地上的人皮随清风化成一道光影幽幽入葫芦，“小少姬聪慧，一点即透。”
玉甫仙人拾起地上的玉牌，大拇指擦拭着上面的尘土，明晰了‘少游’二字。
“怀安，怀安？”少游真人与魂魄四掌相合，真气貌若泉水汩汩涌去。
魂魄形如浮波，飘似游云，恍如湖上婆娑的月影，观之有余，触之不及。
再经少游几声呼唤，终于睁开了忽明忽暗的双眼，吐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少游……”
“怀安。”少游真人与魂魄两两相视，“怀安，你的三魂七魄在人皮下待了整整七日，即便此刻归入仙体也须静静的调养上四十九日。不过，眼下有一事甚为棘手！”
魂魄思绪飞转，却如何也记不起当初发生的一切。
“怀安，你听我说。”少游不断为魂魄传输真气，“那日在流波山，我留了一纸帛书给你……”
二人思绪激荡，四目闭合的刹那双双坠入记忆。
三月前……
东海瀛洲，流波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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