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东海
流波山下,澧水城。
当日,少游真人曾独身前往流波山,最终在林间一所房舍屋后,寻到了不烬木。
山中遍生怪柳,林木盘虬卧龙。青苔满地,柳叶纷飞。
而这座房舍,正好依傍着两块巨大的山石,为遮天蔽日的枝叶层层覆盖,四周幽昧阴暗,常常见不到光明。
少游心生疑窦,又恐山野小怪在此作乱。于是行至房舍门前,假意去拜访这中住户。
叩门半晌,屋内无人应声。
正巧一阵山风袭过,房门嘎吱被吹开。
少游在门前站了须臾,隐隐察觉到一股邪魔的气息,气味不甚浓厚,只是夹杂在风中,给人一种若隐若现的错觉。
流波山有邪魔?
少游思忖着,脚步一顿并未踏入房舍。
他只身循着风中交织的邪魔气息,一路追到了澧水城外的山神庙,然后双双失去了踪迹。
那是一阵邪风,将他卷入了山神庙之中。
少游再次醒来之时,已是翌日清晨。他躺在山神庙外的一处空地上,没有受伤,也不曾被妖邪侵体,就连怀中的不烬木亦是尚在,一切近乎寻常。
少游盘坐在空地一隅,冥想少许。
流波山是东海瀛洲的地界,为山海阁所统管。如今澧水城游窜着邪魔,山海阁岂会一无所知?
况且少游早已登临仙境,可以将仙人玩弄与股掌之间……这位不死山的邪魔来头不小!
为了不打草惊蛇,少游并没有惊动山海阁,只是留了一纸帛书给怀安。
乘舟离海之时,少游还是不安心,当即留了一丝分|身在东海水下。这一缕分|身施了乐术,一曲别风,乃是临别之际,再盼相见之意。
五日后,少游回到了丰山。
将不烬木交给齐元真人后,少游便自请闭关。
当少游真人踏入从极所大殿的那一刹,他的手心出现了一道细长的青印。
青印白日里忽明忽暗,每逢夜间便徒生幻象,妖冶惑惑,鬼魅之甚。
闭关半月,少游终于寻到青印的祸根,那是潜藏在他体内的半身邪魂。这种邪魂出自不死山邪魔的残躯,但是此类邪法却是源于司幽的诡术。
当初在澧水城,他无故被卷入山神庙从而失去了意识,想来那便是邪魂侵体的时机。
那时少游刚好留了一丝分|身在东海,邪魂钻着空子正好坐稳了体内缺失的一角。
少游为逼出半身邪魂,在从极所的玉室闭关三月有余。
在此期间,少游封住周身七百一十九处穴位,唯留下一处阴郄穴。他在身上设下渡水阵法护住心脉,然后引来太极炉内的无明天火。
火苗自青灵穴推入,瞬息燃遍余下七百一十八个穴位,以星驰之速窜行周身,逼的邪魂被躲无可躲,万般无奈迫离了仙体。
他将半身邪魂吸入琉璃宝瓶,命弟子送往白渊交于掌门师兄。
六日后……
少游准备出关之时,怀安独身赶来了从极渊。
二人相谈未及,一道黑影自从极所大殿一闪而过,长驱直入闯进玉室!
少游真人拔出腰间短剑,与黑影陷入了激烈的厮杀。
一仙一影缠斗半个时辰,室内异彩大作。
刀光剑影纷乱难辨,黑烟裂开墙壁,剑光斩断玉门,霍然地动山摇,万木倾倒,片片血光溅洒在玉室之外……
有两名小弟子在从极所大殿小声喊着,“师叔?”
然后只见一阵玄烟过眼,黑影卷着袍子霹雳而行,夜空之上划过道道列缺。
少游真人重伤,恍惚间看见怀安躺在了玉榻上。
从极所大殿滚滚玄烟,茫茫邪气似白毛风一般咆哮而过。少游闻听小弟子的叫喊,扶着胸口的刀伤走出玉室,脚边鲜血淋淋。
他望着天边的妖邪,身上却没了力气。
从极所生起的玄烟大有古怪,是邪气?
少游看着地上晕倒的两名小弟子,拿出探灵针一试,长针变色,果不其然!
方才闯入从极渊的妖邪,不止一个。
若他猜的不错,除了与自己交手的邪魔,另外一位便是司幽以邪术炼造的邪物。吞噬精魄神识,最后诡化为邪,司幽是欲重现三年前的东海之祸,再致使天下大乱!
少游压着伤势,一边派人将两名小弟子送至封渊养伤,一边命弟子去向掌门师兄禀报。
随后他独身一人带着怀安去了从极渊的天洞,为怀安疗伤之时才发现其灵魂不见,眼下所看仅一身仙躯而已。
此事不宜声张,少游立刻封住了从极渊十几座山峰。下令弟子分批巡山,若有异常速速来报……
三日后,从极渊一共查出了一百三十名异常弟子。
他们或是精魄有缺,或是神识丢失,不是痴痴傻傻的,便是疯疯癫癫!
负伤的少游真人孤注一掷,在从极渊施下无明阵法,以无明火之力燃烧邪气,再用生死令封住邪气内流窜的精魄,试图恢复从极渊弟子的神识。
直至今日寅时,少游真人才撤去从极渊的三道阵法。
在前往清冷殿的路上,少游吩咐弟子去请来掌门师兄与齐元师兄,三位仙家一同在清冷殿,相谈至今。
清冷殿……
少游真人扶起怀安虚弱的魂魄,朝玉甫仙人道,“掌门师兄,怀安的仙躯还在天洞。”
瑶衣容裔,拂风落了一地玉粹。
玉甫仙人迈去两步,把玉牌交还给少游,“去罢。”
“从极渊尚有负伤弟子,有劳二位师兄照看一番。”少游真人搀着一缕魂魄,摇身化成清风,伴着一阵细碎的声音行出了清冷殿。
陵幼安轻声叹息,望着六合鼎上浮动的三千世界沉声道,“掌门,我与姬姑娘途中所见灵山有三座,自龙候以东往南,尸山,傅山,昆吾山皆有流窜的百姓,一路遍生邪气。”说着心中一跳,“邪物之乱,已然波及山下。而天下之大,尚不知流民几何。”
“小少主所言极是。”齐元真人揣着宝葫芦,拂尘一动挥去了六合鼎中的万千景象,“丰山身为四大仙门之一,自然义不容辞。掌门师兄已经将下山除邪的弟子分批妥当,只待无相阵法一开,即刻动身。”
陵幼安与姬冰儿点点头,再与两位仙人言谈了一炷香的功夫。
巳时过半,瑞气千条……
阳光斜来道道耀眼光芒为清冷大殿镀上一层夺目的金色,露浓花重,天气和煦。
南风摇来一片和煦,把花香吹到了清冷偏殿的玉椅旁。
站在偏殿门前的风怜倏然张开双眸,侧耳细听。
脚步声踏踏而来,辨析声响之深浅应该在百步之内。
风怜阔步行进偏殿,一手拿起长剑,一手拍了拍凭几假寐的宣于彻,“哥哥,醒醒。”
宣于彻倚着几案伸了个腰,睡眼惺忪十分懒散。他瘫在玉椅上,空着眼神静坐良久,“何事?”
“哥哥,丰山弟子来了。”风怜说着看了眼正在观书怀瑜,“小弟子还不引路?”
怀瑜抬眸瞥去,挽了挽袖子,将手中的古书一卷,“风公子欲往何处?”
风怜瞧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摇头道,“弟子们正朝偏殿这边来,大抵是要引我三人去往正殿。”言罢淡淡说了句,“清冷殿外守门的弟子不少,是要下山除邪?”
“除邪?”怀瑜皱了皱眉,撩开衣摆从椅子上站起身,“此事,大师兄并未多加言说……”
“那便是提及了。”风怜抬起眼皮压成一道细长的褶皱,目光落在偏殿门前,那里站着十几名负剑弟子。
领头的弟子还是陈执,他盯着风怜手中的长剑,扫了眼偏殿中站着的三人,高声道,“小师弟,快带着二位师弟去正殿,尊上有事交代。”
“是。”怀瑜仰面看去,笑着说,“彻兄,风公子,请随我走。”
“好说……好说。”宣于彻边走边打哈欠,饶是睡意缠绵,“这位师兄,陵幼安与小仙女现在何处?”
陈执瞄着风怜手中的长剑,愣了片刻才缓过神,“幼安?你是说陵君少主。”
宣于彻揉了揉眼睛,“对,幼安是他的小字。他们现下可在正殿?”
陈执偷偷摸了摸长剑,“陵少主与小少姬在半柱香之前就离开了清冷殿,似乎是去白渊取什么宝物,这会子大概回来了。”说完朝上瞟了瞟,正对准了风怜垂下的凌厉眼神。
他脸色一怔,捏着嗓子吭吭两下,“我听邵师兄言下之意,掌门好像是有事托付给两位少主,大约是要他们去东海。”说着啧啧道,“这也难怪,尊上连白渊的宝贝都舍得给,此行必定艰险!”
“此言何意。”宣于彻忽然停住了步伐,“丰山要幼安去做甚么?”
陈执跟的紧,蓦地被宣于彻踩了一脚。
只听‘哎呦’两嗓子,陈执摸了摸长靴边缘,“无非是东海瀛洲的邪物。听闻那里乱的很,时常有人命案子!”
“瀛洲。”
陈执回眸一瞥。风怜小声重复了一遍‘瀛洲’,他只顾低着头也不说话,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一行人步履匆匆,眨眼行至清冷殿外……
玉甫仙人自苍穹之上飘然落下,脚边闪烁着月华般的光亮。
无相结界已破,七千名丰山弟子集结在大殿之外,负剑待命。
“尊上,人已带到。”陈执拱手道,然后与怀瑜一行人退至人群之间。
宣于彻遥遥望向了陵幼安与姬冰儿,这二人纵是站在乌泱泱的人堆里,也难掩惊艳的风采。
风怜目光四扫,一眼将众人看了个遍。
那位身穿瑶衣的老者,较之曾经的明阳掌门还真是温婉了不少。
玉甫仙人瞻视着人群正中,对陵幼安与姬冰儿再三嘱咐。
这时,大殿的东面行来两名牵马的弟子,两人紧赶慢赶,走的飞快。
“尊上。”两名弟子朝玉甫仙人拱手,然后将手中的缰绳递给陵幼安与姬冰儿,“二位少主,此乃良驹吉量,路上不必喂它草料,只需饮一壶朝露。”说着松开腰间的两只宝葫芦,“里面是调制好的露水,一日喂一遍即可。”
“有劳。”陵幼安接过宝葫芦,隔着人群望去,“与我们一同上山那二位郎君在何处。”
“本郎君在此!”宣于彻大手一挥,在人群中高举着胳膊,另一只手拉着风怜东行西窜的到了陵幼安身前。
姬冰儿流目向风怜,再瞄了瞄正在打量他的玉甫仙人,一个大步在前把风怜拽到了陵幼安身后,“事不宜迟,我等即刻启程。”
玉甫仙人多留意了风怜几瞬,颔首道,“万事当心,记得给二位小郎君也服下避水珠。”
“什么避水珠?”宣于彻嘴巴倒快,脱口就问。
姬冰儿白了他一眼,“出去说。”言罢将手中两道缰绳各分给宣于彻与风怜。
四人踩着马镫上马,稳坐良驹之上。四人齐齐甩缰绳,随着一声轻唤,举目四望,踏云而去。
吉量马奔腾至蒙蒙山间,周遭是轻纱般的雾縠,打湿了马蹄与衣裳。
青丝招摇在长风之下,朱鬣飞扬,良驹一跃,快意踏万丈,纵身下高崖。
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
山下道路渐来平坦,四人骑着白马缓缓行走。道旁古树高耸,郁郁葱葱的树叶将炎热阳光遮挡的严严实实。
树荫下一片阴凉,夏蝉嘒嘒鸣响,十分聒噪。
宣于彻抱着马的颈项,抻着头去看。
吉量马縞身如雪,红色颈毛随风飘摇,一对眼睛似金子般闪闪发光,行数千里,瞬息而至,神骏非常。
“这马,值不少银子罢?”宣于彻摩挲着柔软的马耳朵,盯着马儿泛有金光的眼瞳,“宝贝,真是宝贝!”
“此马名唤吉量,乃是犬封国纳贡的灵驹。”姬冰儿牵着缰绳,稳了稳腰间挂着的宝葫芦,“哥哥,玉甫仙人给的锦囊里装了什么?”
陵幼安下意识看了眼衣襟内的锦囊,它轻飘飘的毫无重量,大抵是阵法或者何种厉害的术法?
临行前,玉甫仙人再三嘱咐他,不到危机关头,万万不可启开锦囊。
“去东海做甚么?”风怜吹落肩上的浮叶,阳光穿过枝叶细碎的缝隙洒在脸庞,“瀛洲可不是什么好地界,指不定会碰上些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是何物?”宣于彻抱着马儿不松手,稀罕的不得了,“风怜,你何时变得这样胆小。”
风怜蓦地笑出声。
宣于彻是第一个敢这么说他的人。妖都风伯,何其凶悍!天下之人躲他尚且来不及,谁会不要命的说他胆小?
“倒不是我胆子小,若是我孤身一人也罢了,如今带着你们三人着实不方便。”风怜看了看宣于彻,“与仙门弟子偕行,万一路上遇了个熟人,这交情是认,还是不认。”
风怜正思忖着,只听姬冰儿唤了声,“接着——”
她徒手扔来两颗无色无味的珠子,笑着道,“避水珠,搁在身上就行。万一遭了个不幸掉在东海里,不至于淹死。”
风怜抿了抿嘴唇,那道紫色印记霍然熠熠生辉。他再扔给宣于彻一颗避水珠,各自放在了衣襟内。
“四月前,我曾去过瀛洲。”紫纱掠过白皙的皓腕,姬冰儿扯着缰绳,马儿挪着蹄子靠近陵幼安的方向,“我记得东海百里之外有一座依帝山,山下村落民风好武,多出将帅,所以鲜少出没鬼怪,可以先在那里落脚。待在周遭打探一番,再行前往山海阁。”
陵幼安点点头,低垂的眼眸荡漾着雪水一般的浮光,“仙门百家皆派了弟子下山除邪,九州祸乱大抵是扼制住了。至于东海瀛洲,那儿隔着招摇山便是司幽,海上结界本就容易攻破,不太平也属正常。”他说着抬眸,“小妖小怪的便罢了,但是不死山的邪魔也可出入无间,到底是山海阁出了问题。”
“当真要去山海阁?”风怜拽着缰绳迫使马儿走的快了些,刚好与陵幼安并行,“莫怪我不提醒你,那里疯子多,而且都不好对付。”
陵幼安与姬冰儿眼梢一挑,“疯子?”
风怜嗯了一声,“对,就是疯子。”
“什么疯子——”
声音还在回绕,只见一道马影呼啸而过。
宣于彻啊的一声消失在漫天尘土之下,“阿怜,幼安,救命啊!”
“慢,我去救彻兄弟。”姬冰儿拉着缰绳一甩,马蹄奔腾如电掣。
白影一闪而过,姬冰儿已驾着马儿向西北驰去。
“这只狐崽子颇有已故王姬之风姿,性子洒脱豪迈,一点都不娇气。”风怜望着日光下摇艳的紫纱裙,好一个桀骜不驯的小狐狸。
陵幼安微微侧着头,朱唇噙笑。
狐崽子……这若是让姬冰儿听见,非扒掉他一层皮不可。
“你方才提及的疯子,可否细细道来。”陵幼安问他。
二人骑着白马悠悠行于高垂的柳树下,蝉鸣声逐渐退去,周遭安静了不少。
“瀛洲洲主,山海阁主,这个弈容老道可不简单。”风怜道,“东海瀛洲与山海阁一向由四海龙王统管,此事数十万年未变,直到一万年前突然就易了主。弈容原是那龙王的女婿,不想一朝竟成了瀛洲洲主。这其中或是篡权,或是夺位,总归没有落下什么把柄。弈容老道面上功夫演的极好,背地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为何这般说。”陵幼安问。
风怜道,“我活着的时候便听闻他杀妻,杀子,至于后来的一万年……谁知道他又会做些什么。瀛洲乃是非之地,碰上妖都的还好说,倘若遇见不死山的邪魔,幼安兄觉得,丰山掌门给的锦囊当真能保命?”
他驾着马儿仰天大笑,“幼安兄年岁尚小,仙门百家的腌臜事不少,醒着点神,千万不要被人给卖了。”
陵幼安眉梢一冷,“劳风兄挂心。”
“对了,方才我就想问。”风怜拽着缰绳放慢了速度,“你去东海,是否有旁的要紧事。”
陵幼安长睫一挑,二人两两对视,目光冷了淡淡的霜色,“是。”
风怜勾起唇角,拎着缰绳一扽,“我说呢。”
长风卷起沙土沉沉,有两人两马自西北方奔来。紫纱裙掠过纷飞的落叶,在飞尘之间翩翩轻舞。
姬冰儿一手按在马儿背上,一手牵着宣于彻身前的缰绳,“早便告诉你了,此乃灵驹,可不是寻常巷陌里卖的野马。”她说着把手中缰绳扔给惊魂未定的宣于彻,“习过驭马之术么?”
“没……没有。”宣于彻脸色苍白满头大汗,他‘噗噗’的吐了一嘴灰土,刚要喝下宝葫芦的水,当即被姬冰儿拦下。
“这是给马儿饮的露水,彻兄喝寻常的清水。”姬冰儿说着给他递去一个瓷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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