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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见


  是夜。

  皎洁的月色笼罩着这座早已陷入沉睡的都城,一片安谧祥和。

  榕与被一阵女人的哭声所吵醒,他不耐地睁眼张望,却意外发现一位年轻的姑娘正蹲在他身旁抽泣。

  漆黑如墨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颊,看不清楚她的模样,但看着她微微发颤的身躯,榕与竟一时消散了被人吵醒的怒意。

  榕与只能旁观这位女子的悲伤,毕竟一棵树怎么能去试图安慰一个人类。

  那夜,榕与一夜未睡,他默默地守着这位陌生的姑娘,目睹着她整晚情绪的宣泄。天边的云女和月女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兴奋地向榕与示意。

  他拼命使眼神让她们离开,却让她们更加好奇,于是榕与便轻轻伸出树枝替那位姑娘遮去了云月。

  不知过了多久,那位姑娘停止了哭泣,竟靠着榕与睡着了。

  他这才看清了她的面容,他不知道人类是怎样形容一位好看的姑娘,他只知道他在这人世几百年,曾抬头仰望过无数繁星月色,彩霞云织,却从未见过这般一张比所有瑰丽景色更惊艳的脸。

  榕与静静地看着她的睡容,长而卷的睫毛像两把小扇一般覆盖住她的眼睑,蜜桃般粉嫩的嘴唇微嘟,竟显得憨态可爱。

  榕与身上开始出现了一种痒痒麻麻的感觉,挠得他心烦意乱,燥热难耐,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清影坊,是京城最大的歌舞教坊。里面每一位舞女乐女都是经过长时间专人训练的,无论才能还是样貌都是一等一独好的。所以这里夜夜歌舞升平,热闹非凡,是那些权贵之人常常光顾的娱乐场所。

  阿渊是清影坊的一名舞女,在她还是婴孩时,便被遗弃在清影坊门口,是教坊的阿妈收留了她,把收留那天定为她的生辰,取名阿渊。

  阿妈从小请人教她琴棋书画,教她舞技,给她最好的衣食住行,她终不负阿妈的期望,长成如今这般亭亭玉立的曼妙少女模样。阿渊凭借着自己的天赋和无双的容貌,成了京城最出名的舞女。

  许多王公贵族纷纷向她表达爱慕之意,更甚有人想把她赎回家纳为姨娘。这些都被阿渊淡然一笑委婉拒之。因为她早已把心意许给了那吏部尚书家的嫡长子钟子延。

  钟子延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翩翩公子哥,多有权贵之女对他有欣赏之意,甚至有意将他作为未来夫君人选,但他都未曾上心过。当他第一次来清影坊见到舞台中央的阿渊时,便被她绝美的舞姿与绝色的容貌所吸引。

  后来他便时常去清影坊看她的表演,甚至找人花钱去后台见她,才与她相识。他时常约她出去散步,欣赏美景,逛街市庙会。钟子延样貌俊郎儒雅,为人谦礼,与人相处知分寸。日子一长,阿渊便渐渐动了心,二人才互道了心意。

  钟子延曾对她许诺,等她十七生辰那日,他便来教坊替她赎身,然后风光迎娶她,做他明媒正娶的钟夫人。阿渊对此深信不疑,便日日期盼着自己十七生辰。

  阿妈也无意中知晓了她与钟子延的事,一日傍晚,她来到阿渊的房里想找她聊聊。

  “阿渊,你可知阿妈今晚来找你为何事?”

  “阿妈直说便是。”阿渊提起桌上的茶壶为阿妈倒热茶。

  “那钟公子你可知是什么样的家世来历?”阿妈轻声试探的问她,一边观察着她的表情。

  阿渊手一顿,便又自然地把茶递给了阿妈,“我自然是知的。但我与他在一起,是从不关乎他的家世来历,我只在乎他是真心待我。”

  阿妈看着她凝眉认真的表情,无奈地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因为如阿渊现在这般情窦初开的少女,只要对人动了心,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旁人过多劝阻也无意。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大不了我失去了你这样一棵摇钱树,我再另寻她人慢慢培养便是,毕竟世间多的是璞玉等人雕琢,清影坊做到现在这般大的排面,最不缺的便是才貌双全的姑娘。”阿妈看着眼前阿渊这张姣好的面容,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惋惜。

  阿渊心中一阵酸涩愧疚,便起身跪在了阿妈面前。

  “阿妈,你对阿渊有养育之恩,栽培之恩,阿渊从未敢忘,阿渊永远视你为自己的亲母。我会时常回来看望你的,这里便是阿渊的娘家。若以后阿妈遇到什么难事,阿渊也一定会倾尽所有来还恩的。”阿渊重重地在阿妈面前磕了三个响头,阿妈见状赶忙起身扶起她。

  “这么好的一张脸,在地上磕破了皮可就不好了。阿妈是个生意人,心里有本自己的账,你在清影坊这么多年,也为清影坊带来了不少的生意,况且,你的卖身契可是值不少钱呢,阿妈左右都是不会亏的。”

  阿妈轻轻抚着阿渊的脸,心有不舍地继续说道:“出了这清影坊,以后便是未知的路了,是苦是甜,你得自己受了。”

  阿渊郑重地点了点头,忍不住拥住了阿妈,终究是忍不住落了泪。从小便长在这清影坊里,这十几年的日子转瞬即逝,以后她便要去过新的人生了。

  终于到了十七生辰这日。

  阿渊早早便起床在梳妆台前打扮。每当看着铜镜里自己,她都会庆幸自己拥有一副上好的容貌。

  在清影坊这么多年,她深知,一张好看的脸,抵过做万事,她能理所应当地接受别人对自己的夸赞和赏识,所以她也会格外爱惜自己脸,如果有天她的脸破了相,是会死的。

  这时听到阿妈在楼下唤她,她便知是钟子延来赎她了。她兴奋地起身出门,轻快地提起裙摆下了楼。“阿妈,他来了吗,他在哪里?”阿渊向门口张望,并未见钟子延的身影。

  阿渊疑惑地看向阿妈,见阿妈的表情有些莫名。

  “你就是阿渊姑娘吧。”一个温柔的女声从大厅旁的雅座传来,只见一位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的贵妇人走到阿渊面前。

  眼前这位贵妇人仔细的打量着阿渊,看到阿渊第一眼时,眼里也不由地闪过一丝惊艳。

  “妙,阿渊姑娘真真是一位妙人。这一等一的样貌在偌大的京城里哪里去寻。”她笑着看着阿渊。

  虽然被人夸赞,特别是被女人夸赞总归是一件高兴的事。但却让阿渊十分不自在,毕竟她从未见过她,也不知她今天来此的目的。

  “谢谢这位夫人夸赞,恕阿渊无礼,请问夫人是?”

  “我是子延的母亲。”贵妇人亲切地拉起阿渊的手,把她带到了雅座前坐下,好不热情。

  “伯母你好,我不知你会来,还请原谅阿渊招呼不周。”第一次与钟子延的母亲相处,不知她的来意,阿渊显得有些紧张,也有些忐忑。

  钟夫人看出了阿渊的局促,便温柔地握住阿渊的手,慈祥地安慰她:“不要害怕,伯母常常听子延提及你,说你千般万般的好,伯母今天就是忍不住想来看看你。”

  看着眼前的钟夫人这般平易近人,阿渊便也松了口气。

  “伯母,我也曾听子延提及过你,说你是一位好母亲,他会一直孝敬你的。”

  钟夫人喝了口茶,然后慢悠悠地开口道:“延儿,自小便听话,也十分孝敬我和他父亲,无论是样貌还是才华,多少人对他赞不绝口,我们做父母的总归是十分高兴的。”

  她看了眼阿渊,继续说道:“我听说延儿要替你赎身?”

  “是的伯母,子延的确曾有这样说过。”阿渊心中猛跳,便也只有诚实地回答。

  “嗯,替你赎身自然是好。毕竟你还年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样的地方的,伯母今日来便可以为你赎身,叫你们这里的老板过来吧。”

  偷偷躲在隔壁雅座偷听的阿妈听见要让她过去,便起身笑脸迎了过去。

  “这位夫人,我便是这教坊的老板,请问有何事呢?”

  “我想替这位阿渊姑娘赎身,你开个价吧。”

  “哟,要替阿渊赎身啊,夫人可知阿渊可是我们清影坊的红人,多少达官显贵是冲着她的表演来的,恐怕这......”阿妈表现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钟夫人向身后的婢女示意,婢女向前递上厚厚的一沓银票。钟夫人把它放在阿妈面前:“这里的银票足够吗?”

  阿妈惊喜地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沓银票,当然是够了:“唉,毕竟我也是把阿渊带大的,看着她有个好归宿也替她开心,我也能安心地放手啦。”

  钟夫人满意转过头看着阿渊,慈祥地说道:“我们钟家后代没有女嗣,都是男丁,伯母一直想要个女儿,伯母想认你做我们的干女儿,子延也一定会高兴自己多了一个妹妹的,你说可好?”

  阿渊猛然抬头,一脸震惊。钟夫人的话她如何不懂,只是与之前的期盼形成落差,她如何甘心。

  “伯,伯母,这件事事关我和他的感情,我一个人做不了决定,还是等子延来了再谈比较好。”阿渊强装淡定的回应,其实她心里明白有多难。

  “不用等了,他不会来了。”钟夫人脸色突变,语气也变得疏离起来,“子延钟情于你,无非是钟情于你这张脸。但这张脸又能维持多久呢,女人的容貌是最不长久的东西。你觉得在你这张脸和他的家世前途比起来,他会怎么选呢?”

  钟夫人站起身走到阿渊身边,扶起她发愣的身子,轻声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伯母相信你知道怎么做对大家都好。银票在这里,要么赎身,与子延断了这个缘;要么你继续留在这个地方。但无论何种选择,你与子延,都终归不会是一路人。”

  站在一旁的阿妈听了她俩的对话,忍不住想插手帮阿渊打抱不平,她正欲上前与钟夫人理论,便被阿渊挡手拦住了。

  阿渊向阿妈摇摇头,然后目光坚定地转向钟夫人:“伯母,银票请你拿走,这个身,我不赎了便是。清影坊很好,不是你心中所谓的不堪的地方,我们凭自己的技艺吃饭,没有见不得人的。钟夫人这个身份是很好,但不坚定的感情让我突然也不是那么想要这个身份了。只希望伯母让钟公子不要再来打搅小女子便是,毕竟我这副不能永恒的容貌,现在却也让钟公子痴迷不是。”阿渊忍着失望与难过一口气在钟夫人面前说出一大段话,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

  钟夫人显然是没料到阿渊会反驳她,以为她会如寻常女子一般诺诺弱弱地求她成全,讶异之余更多的是怒意,不过很快便又转为了满脸笑意:“阿渊姑娘这般识大理,本妇好生佩服。好,银票我拿走了,今后你与我们家也不会有任何牵扯,愿阿渊姑娘有个好归宿。”说着,钟夫人便让婢女收了银票,带着下人出了清影坊。

  等钟夫人一众出了门,阿渊才瘫软的蹲下身。阿妈赶紧扶阿渊起身,忙安慰她:“阿渊,不要难过,这样的婆婆就算你真嫁给了钟子延,日后也少不了她的故意刁难。更何况钟子延对你不坚定,实在不是与你相配的良人。”

  阿渊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瞬间没了平日的朝气。“阿妈,我今晚不想表演了,可以放我一天假吗,我想出门走走,透透气。”

  “傻孩子,当然可以啊,你这个样子阿妈多心疼啊。只是你得振作起来,不要为一个男人想不开。”

  阿渊转过头勉强地对阿妈笑了笑:“阿妈放心,我会好起来的。”

  那天,阿渊把她与钟子延曾一起游玩的地方都走了一遍,从白天走到晚上,好像不会累一般。

  深夜的大街上早已没了人,阿渊漫无目的在街上徘徊着,回忆着他曾对自己说的话,对自己的承诺,他的一举一动,怎么看都是真挚无比,令人止不住的心动。而如今却像是一场梦,被人狠狠地撕裂,他可曾有过真心待她?

  阿渊越想越觉得难过,便开始一股脑地向前跑了起来,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也许这样便能使自己不再心烦意乱。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些疲累,她停下来,原地急促地咳嗽喘气,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爆炸了。

  等慢慢缓了一阵,她才抬头看周围的环境,她竟跑到了郊外。周边是一大片空旷的草地,在她面前有一棵巨大的榕树,看样子有些年岁了。

  她缓缓地走过去,靠着这棵榕树坐在了草地上。她抬头看着繁星月色,再看看自己靠着的这棵树,竟莫名有些想哭,那些白天未曾表露的情绪,仿佛有了一个秘密的宣泄地。

  “如果难过了,哭也是可以的,对吧。”阿渊像是在和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晚她靠着榕树,在夜空下大哭了一晚。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记得那晚的夜异常宁静,就好似周围的一切仿佛有了灵性,知道她的失落,都不忍打扰她。

  想想又觉得荒谬,便只当自己难过到极致魔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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