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原漫的语气稀松寻常，仿佛在和许久未见的好友叙旧。
不止张颂，在场的委托律师公证处人员都前所未有地感到了巨大的怪异。
尤其是这句后妈。
这世间行路难，不过难在人情反复间，对待后母的态度要么出于接受心甘情愿喊一句妈，要么没有好脸色一句阿姨，但这些都没有一句脱口而出轻松自若的“后妈”来得膈应人，让闻者像是吞了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
而眼前这女孩，有涵养和学识，不存在什么无心之失。
如果真的要膈应什么人，那一定是她故意的。
一边是用尽全力在隐忍逐渐兜不住的愤怒，而另外一边的情绪丝毫不对等。
这个年轻的女孩，身上有着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恬淡气质，神情平静而轻松，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像局外人。
又似乎过了很久，妇人终于为了那点富贵人家的体面平静下来，脸色却是掩盖不住的乌青，“张律师，签字吧。”
妇人三下五除二把字签了。
扔下笔，拿起包起身踩着粗跟鞋离开，头也不回，仿佛不愿意再看原漫一眼。
原漫倒也不大在意，签了字后起身对张颂莞尔道，“谢谢您帮忙争取。”
张颂对这句谢有愧，“那老庄园占地面积虽然大，但地段不好，市价也高不到哪去，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一提他们就答应了。”
当然，也没有会放着10的股份去要一座远郊的庄园，这笔账很好算。
原漫再次道谢，“还是谢谢您，那庄园对我有不一样的意义，有我和母亲的记忆，落到别人手里可惜了。”
……
原漫从公证处下来，走到大门口处突然一个身影冲了上来，“原漫！你这个贱人！好啊！这个时候你倒回来了！”
原漫只觉得眼前一昏，没来得及反应，“啪”地一声，一巴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了下来，她整张脸硬生生被打得侧过去一边。
火辣辣地。
几缕头发丝随着她的脸过去的方向倾过去，有些许凌乱。
原漫缓缓抬眸，注视着妇人。
妇人脸上张牙舞爪的愤怒出卖了她，撕碎了原氏集团夫人那张温和大方的形象。
原漫讽刺地勾了勾唇，实在觉得她脸上的愤怒莫名其妙。
这个世界上好似总是这样，先指责的那个先发制人好像就能占于上风，原漫轻轻从喉咙里发出沙哑一笑，莫名觉得荒唐。
她唇边勾起的笑轻而浅，不易捕捉，下一秒便随风散去。
高凤突然一愕。
下一秒，原漫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回去，“啪”地一下，脆生生的。
高凤愕然捂脸，眼里都是不敢置信。
多年前还是个十几岁乳臭未干的丫头，如今一巴掌甩到了自己脸上。
高凤个子不高，即便是穿了粗高跟，也气势上矮了原漫好许。
原漫垂眸，凝着高凤缓缓开口，语气温和，有商有量，“我觉得你应该不太了解我。我这人喜欢礼尚往来，至于这遗嘱为什么我有份，要不要你去地底下问问他？问问他是不是内心有愧，心里有鬼，怕死后我母亲在地下有知不会放过他，恩？”
原漫一直觉得既往不咎这个词太虚伪，她喜欢风水轮流转。
往死里转。
她忽而缓缓俯身在高凤耳边勾唇，轻声说了什么，下一秒高凤脸色一惨，拿包的手颤抖着，“你，你——”
然而原漫已经起身，走下台阶，留下一个干脆决然的背影。
高凤看着那背影，双唇颤抖着，全身上下似乎是失去了力气，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气若游丝道，“他可是你爸——”
……
拦了辆车，原漫坐在后排，目光掠过熟悉的街景，心中一阵烦闷，似乎心底有蚂蚁在爬，有什么在叫嚣，在烧。
她面上却安静到了极致，望向车窗外的双眸里也空洞到了极致，什么都没有。
直到前方司机的话将她拉了回来，“姑娘，前面塞车，要么改个道？”
原漫这才将视线拉了回来，突然不想回酒店，却又不知道去哪，手摸了摸包，想到什么，“师傅，体育馆附近有个演播厅，去那吧。”
师傅说，好咧，这就去。
这是个容纳几百人余的小演厅。
原漫到的时候里头正在演奏，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看向台上，后排位置上悄然多了个人，谁也没有发现。
原漫猫着腰进去时台上正演奏着一曲“pastlives”,小提琴大提琴声音合奏而起，整个大厅沉寂在pastlives的氛围内，前面那排有女生拿着手机在录。
其中不乏小声讨论，“百开头的票竟然还能看见这种水平的演奏队伍！”
“到底是音大的学生巡演队诶。”
不是原漫想听，而是那几个女生说话声音大。
听了几句，原漫知道了个大概。
音大的演奏专业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按例每年都有学生毕业巡演，网上特定窗口售票，关注这种演奏的都是很多大学音乐系的学生，因此到场的也是附近大学的学生。
演奏已经开始很久了，原漫赶上了最后一曲。
慕然间，小提琴的音色汇入了旋律中。
“诶，快看那个拉小提琴的叫什么？边上大提琴旁拉小提琴的那个人好帅啊。”
“肯定也是音大的学生？票根好像有演出名单？”
原漫循着众人目光看过去。
他今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搭配，黑色衬衫，深色的休闲长裤包裹修长双腿站在舞台侧，漏叩一颗的领口随着拉弓的动作微微敞开。
小提琴的音色优雅贵气，就像执琴的人一般。
他的眸光瞥向下，专注望着旋线，身体随着旋律起伏微动，原漫脑海不由浮现出昨天这人在钢琴上信手捏来的模样。
耳边传来被惊艳到的赞叹声，“哇啊啊，我要录下来！”
“等下结束后别走呗，我想跟他要个微信。”
“他会给嘛？”
“大家都是学生，肯定要得到！”
“诶呀，可是大学也分三六九等，人家是音大的呀！”
“这有什么，音大的也交女朋友啊！”
前面那女孩子扎着蝎子辫，颜值尚可，又被同伴鼓励到，打定主意等会儿结束上去要个微信，觉得反正大家都是大学生，可以认识一下。
悠扬的琴声渐渐到了尾声，台上谢幕，台下自由退场。
这会儿几个女生跑了上去，是刚刚打算要微信的女孩。
女孩鼓起勇气直视叫住他，“那个——”
却在开口前被另外一个女生抢先。
是坐在台下第一排的郑妙妙，演出一结束她就拿着水走过来，“那个。”
郑妙妙故意略过要联系方式的女孩走上前来，“师哥，刚刚真的很棒！”
徐以钛点头礼貌说谢谢，一手拿着琴柄，一手习惯性揣兜里，不经意的目光巡向场地，没接郑妙妙手里的水。
郑妙妙有一丝丝的难堪，这会儿许风放下动作走过来，瞥了郑妙妙一眼，故意似地调侃，“师哥在找什么人，要不我替你找找。”
郑妙妙撇撇嘴，似乎因为许风这话有些醋意，一时口快，“说不定怕听不懂没来。”
许风突然看郑妙妙一眼。
突然，只见徐以钛目光俊巡一圈，慕地朝台下的场地走过去。
见人走远，许风靠台柱子那，问郑妙妙，“嗳，你没传达原漫大美女下午没空啊？”
郑妙妙愕了半秒，“你怎么……”
“哦，上洗手间经过门口听到了。”
郑妙妙原本以为这事没人知道，这下难掩的尴尬，“我，我就是忘记说了。”
……
这会儿，台下最后一排人都走光了。
徐以钛走下阶梯，朝最后排方向走去，昏暗的演绎厅后排很暗，暗到徐以钛刚刚差点就没看见她。
徐以钛走近，发现她一个人坐在后面睡着了。
原漫正趴在位置上枕着手臂，整个人被前面一排椅子挡了个尽，只露出乌黑柔顺的头发和一侧脸，几缕头发遮住了大半侧脸，此刻呼吸浅浅，眉头轻皱，似乎睡得不大安稳。
徐以钛站在她旁边，遮住了一旁横窗透进来的天光，原漫似乎察觉到什么，缓缓睁眼，枕着手臂偏过头来，微抬眼皮看向他。
她怔了一下，扯了一抹笑，说，“还以为在做梦。”
徐以钛眼眸低垂，不动声色掠过她勉强牵动的唇角，目光一寸一寸往上对上她，勾唇，语气有几分假意惋惜，“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原漫眼睛很安静地保持着那个姿势，就这么仰视着他，“我还以为赶不上了。”
他替她挡住了身后横窗刺眼的光。这是一个很细的举动。
他突然叫，“原漫。”
她懒得像猫一样，此刻一动不想动，“恩？”
“别哭。”他这么说。
原漫一怔，轻轻勾唇，下意识狡辩，“我没有哭。”
“你看起来很难过。”
当一个人不高兴和难过溢出来了，就变成了安静与温柔。
原漫怔了一下，突然像是自己也不太确定，“是吗。”
她顿了顿，目光温和，开玩笑的口吻，声音却如春风为细雨般的轻缓，“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逼着我跳楼，还要我去高一点的楼层。”
“原漫。”他声音有些轻，几乎没有任何思索的余地，“我也做了一个梦。”
他顿了顿，“梦里我接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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