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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父母爱情


1982年的冬天,特别冷。

        凤兰望了望黑乎乎的窗外,掀开了被窝。被子有点薄,反正也睡不暖和,还不如起床干活,活动活动手脚,还更暖和些。

        用冰冷的井水擦了把脸,冰冷的水一下子把仅有的一点睡意也激走了。她利落地淘米,烧火,切红薯,还和了一把玉米面,贴在了锅边上。

        火炉的柴堆里藏着一本破旧的英语字典。就着微弱的火光,凤兰认真地背着单词。熊熊的烈火照耀着她漂亮的凤眸,闪耀得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待稀饭煮好后,她盛起一大碗,想了想又抓了一个玉米饼,转身朝猪圈走去。此时天已微微亮,睡在窗前的花姨看见她的身影,尖着嗓子问她:“凤丫头,你干嘛去?”

        凤兰脚下顿了顿,回答道:“我喂猪去!”

        猪圈很大,一边躺着两头哼哼哼的大肥猪,另一头堆着很多干草,树枝。凤兰把碗放下来,拍拍杂草堆,轻声喊:“喂!出来吃饭啦!”

        干草堆里突然伸出一只黑瘦的手臂,然后,一个蓬头垢面,头发乱地像鸡窝,脸黑得像锅底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发亮的的头钻了出来,那手臂端着碗凑到唇边一饮而尽,又一把抓过凤兰手里的玉米饼,一口塞进了嘴巴。他边囫囵嚼着饼,边含糊不清地闹意见:“你个娘嘞去!给我吃猪食!”

        凤兰翻翻白眼:“我把我的早餐都分给你吃了你还那么多意见!”她一边抱怨,一边从墙角翻出一把草,在石板上搓成泥:“快脱衣服!”细细将草药涂抹在少年伤痕累累的背上,凤兰低声说道:“这积雪草我已经给你涂了一个星期了,背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是还是有红肿溃烂的迹象。这终究只是野草,又没有其他副作用我也并不清楚。我穷,没钱给你买药,所以你最好还是通知你的亲人朋友让他们来接你,给你更好的治疗。”

        少年回头看凤兰,少女眼睛亮晶晶的,眼光干净,坦诚。他毫不在乎地笑了笑:“没事,死不了!”

        “常谦修!”少女生气了,一巴掌将剩下的草药泥全拍在他背上:“要是被人发现你躲在这里,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这一掌力度之大,拍得常谦修差点栽到地上去,痛得他龇牙咧嘴,看来是真怒了。常谦修咽下最后一口饼,咧开一口白牙:“放心,我很快就走。”

        常谦修说很快,真的很快。等凤兰上山割完猪草回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原本凌乱的干草堆被他堆得整整齐齐,角落里还用炭写着几个小字:等我回来!

        “这么个破地方还回来干什么?!”凤兰嘀咕着擦掉字迹,也仿佛擦掉了常谦修来过的事实。

        今年,是7月5日。

        凤兰做完所有的活,她拉了拉衣服,走进了花姨房间。

        把自己的脸涂得像个媒婆的花姨正靠在床上嗑瓜子。看见凤兰进来,她斜了一眼:“活干完了吗?”

        “干完了。”凤兰伸出手:“花姨,明天我想去镇上参加高考,能给我点钱当路费吗?”

        “钱?”花姨的声音立即高了八度,尖锐地仿佛要刺破凤兰的耳朵:“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饭都要吃不上了你还要去考试?考试有什么用?能换米吗?!”

        “我爸走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他拿了钱给你的。”凤兰据理力争:“我不要很多,一元钱就够了。而且,我保证我只要这一次。”

        “你爸给了我钱,那你这么多年在我家里又吃又住又用的不要钱的吗?”花姨的手指头快戳到了凤兰的眼睛:“我没管你要钱都不错了,哪里还有钱剩?”

        凤兰刚想说什么,花大壮从外面走进来,一脸慈祥:“凤丫头啊,我们现在是真穷,你看,家里的米都快没有了。要我说,女孩子也别念什么书了,不都是要嫁人生子的吗?念书有什么用呢?前几天,村西头的郑家找我说亲事,说是看上了你,”花大壮绷不住地露出一脸贪婪:“郑家可有钱多了,你嫁过去就是享福啊,到时候可一定要顾着我们点……”

        花大壮后面说了什么,凤兰已经听不清了,只觉得头嗡嗡嗡地响。她想起昨天在村头看见那郑家的大儿子,三十多岁的人了,还穿着开裆裤,坐在田埂的烂泥里傻笑。

        她又看着眼前的花家夫妻。她寄居花家这几年来,每天起早贪黑,脏活苦活累活都是她干,每天却只能捧着碗在厨房喝粥。衣服也是穿花姨不要的破衣裳。这样的人家,凭什么还要主宰她的婚嫁?

        她扭身就往外跑。

        殊不知花二强早就得了他爹的吩咐,拿着绳子在门口守着呢。凤兰刚跑出门,就被绑了个严严实实。花大壮踢了踢粽子似的凤兰,“扔猪圈去!强子,你现在去趟郑家,说等不到下个月结婚了,让他们明天就来抬人!”

        “好嘞!”

        凤兰被反绑着双手,靠在干草堆上,眼睛无神地望着夜空。那些星星多自由啊,想亮着就亮着,不想亮着就躲起来。而她呢?她能做什么?等着接受命运的安排吗?

        不,伏尔泰说过,没有命运这个东西,一切无非是考验,惩罚,或者赔偿。

        她强迫自己振作起来。眼睛扫了扫,很好,猪槽那边还放着早上割猪草的镰刀呢!她慢慢挪到了猪槽边,将手放在镰刀上慢慢磨。幸好幸好,她平常够勤快,刀磨得够锋利,很快她就割断了绳子,猫腰走到门边。夜深人静,一个人也没有。她蹑手蹑脚开了大门,拼命往村口跑去。

        当看到郑家老二铁塔一样的身影时,凤兰扭身想回跑,已经晚了。郑家老二抓小鸡一般拎起凤兰单薄的身躯,狠狠一巴掌扇过去:“娘说得真准!你果然趁半夜跑了!告诉你,花大壮问我们家要了好多钱!你做梦都别想跑!”

        凤兰拼命扭动身体想要挣脱,但是郑老二钳子一样的手抓得凤兰无法动弹。他不怀好意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凤兰:“这小妮子长得还不错,比那李寡妇强多了!这样太便宜老大了,不如给我先用用!反正啊,生了儿子都姓郑!”说着,腾出一只手朝凤兰脸上摸去。

        凤兰张口狠狠地咬住他地手指。郑老二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一巴掌将凤兰摔得几步远。看着手指上渗出的血迹,他彻底地发了怒,挥拳向凤兰打去:“臭婆娘敢咬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叫郑老二!”

        喉咙渐渐涌上腥甜的液体,凤兰模糊的意识中竟然想起了常谦修的脸。

        如果有他在就好了。

        仿佛是上天给她的回应一般,她好像听见了熟悉的骂声:“你娘嘞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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