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冀之城（二十四）：无法预料
“你们拿到我的心了吗？”
这声音由远至近，严川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向下望去，正看见市民退至两旁，随后转了个身，朝着他们让出的小道中央跪了下去。米甲就顺着这条被小路走来，相比于初见时的矜贵病弱，此刻的他白发凌乱，纯白的长袍上被压得皱巴巴的，沾染了一道道灰尘，脸色却奇异的多了几抹血色——严川觉得，那可能是被气的。
优美饱满的双唇朝两边抬起，扬出一个温和又完美的笑容，但他的眼睛却和声音一样冰冷，直勾勾的盯着叶无青手里的盒子：“拿到了，就把它还给我吧。”
“你先让他们离远点。”叶无青说，“人太多了，我不敢下去。”
“你可以把它抛给我。”
“哦。”叶无青闻言举起了盒子，“那摔到地上可不关我的事。”
“等等！”
“等一下！”
见他来真的，严川连刚刚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连忙伸手阻拦，被叶无青一扬肩膀给避开了。米甲听见他的话脸色便不太好看，又看他真的作势要抛，连忙出声制止。既然那么多人反对，叶无青便把盒子重新抱在了怀里，静静的等着米甲的下一步动作。
米甲仰着头，视线始终停留在木盒上，他抬起手臂，朝身后随意的挥了两下：“退后两步。”
“砰、砰！”
上万的人偶立刻站起，齐齐往后退了两步，脚步和动作是如此的统一，叶无青和严川只听见两声震耳欲聋的踏步声，在低头，刚刚还人头攒动的屋檐下已经多出了一块一臂长的空地。
“这样可以了吗？”米甲问。
“别给他，”严川的手虚拦在叶无青的身前，他压低了声音，“这个任务没那么简单，还记得上一个副本里那个屠夫和他的妻子吗？这个副本或许也是一样。”
叶无青挑了下眉毛，微微侧过脸，见他在听，严川微微松口气，放慢了语速，开始分析道：“你想，米甲有没有这颗心，真的那么重要吗？他的意志仍然存在，掌控着整座城市，这么多年过去了，米丙也没找到他的心在哪里，米乙也不会恢复神智，米拉还是会被他锁在乐园里出不来，如果不是我们来了，找不找回这颗心，对米甲来说其实没什么影响。既然这样，他为何要急着把我们叫来，给自己生出变故？”
“所以说，这个副本真正的任务发布者很可能不是米甲。”
叶无青淡淡道：“可他知道任务。”
“可能是系统告诉他的。” 严川说，“不止这些，他的能力和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很可能也是系统搞的鬼，就像南狐村里系统故意引导了狐仙的惨剧一样，它也在引导着维什尔所有人的命运。”
叶无青不置可否，又问：“那谁是我们要找的人？”
“用排除法，发布任务的人肯定不是只能听命令的人偶，他要这个心脏也必是有大作用。米丙和米乙已经死了，整座城里还有自己思想的只有米拉，他当初没有毁掉心脏，而是奔了这么远把它藏起来，除了舍不得，更多的也许是做不到，如今可能是找到了什么方法，那想要杀了米甲，结束这一切也是合情合理。”
“说实话，现在我也不是很确定我的猜想到底是不是对的，或许米甲就是心血来潮，想拿回自己的软肋呢？”他叹了口气，诚恳的对叶无青道，“我知道这个副本让你觉得不舒服……但我只是想说，我们不能这么轻易的把东西给交出去，一旦给错了人，后果不堪设想。”
他说的每一个字，叶无青都听得很认真，但他却没有什么表示，没有赞许，也没有质疑，只是想起昨晚梦中的那双红色的，扭曲的眼睛，没什么波澜的说了一句：“让我觉得不舒服吗……他也是这么说的。”
“倒也没错。”
他说完，对着米甲挥了挥手：“接好了啊！”
然后抬手把盒子扔了下去。
“错了也没关系。”他轻松的笑了起来，“大不了用时砂漏拼一把，把你们都送出去。”
严川再一次抓住了他，但这次，他不再关心那个盒子，而是死死的盯着叶无青的眼睛：“谁说的？”
他紧紧咬着牙，抓着叶无青肩膀的手指不住的颤抖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
木盒子没有朝预料的方向抛来，它被抛向了相反的方向，那里没有人，只有荒野和一地碎石头，如果没被接住，如果幸运，它可能会陷进沙土中，不过是外面的木盒烂掉，要是运气实在糟糕，它很可能会砸在石头上，连同里边的玉制成的心脏一起碎成几块。
米甲恨恨的骂了一句，宽袖一甩，三两步冲了上去，以寻常人无法达到的速度赶到了前方，甚至提前算好了下落点，双手稳稳的接住了落下的木盒。
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盒子，首先看到的是一张照片，一张他不曾遗忘过，但也不敢再看的照片，拍下这张照片时，什么事都还没发生，所有人都那么幸福。
他的手指颤了颤，终究没敢拿起照片，只是将它抚到了一旁，然后捧起了盒子中那颗晶莹剔透的心。明明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在他的手上却奇迹般的染上了温度，发出低低的嗡响，米甲露出喜色，只有制作他身体的材质，能与玉石产生这般奇妙的共鸣。
木盒从他的手中落下，在空中转了几圈，掉在了碎石上，成了铺在地上的四个木片和一地的木屑，照片从盒子里掉了出来，被压在木片底下，露出来的那半边沾上了灰，弄脏了米甲和米拉的脸。但米甲完全不在乎了，他一手举着心脏，一手迫不及待的去拉自己的衣领，恨不得现在就把失散已久的心脏放回到身体中。可第一个扣子还没解开，他突然顿住了。
就在他手掌拖着的圆弧底部，有一个小缺口，虽然被磨成了不扎人的圆弧，但抵在手上，很快就留下了一个印子。
——只有米乙的心脏上，有个被米拉不小心磕出来的缺口。
这不是他的心。
“这是怎么回事？”
他拿着心脏，狠厉的目光像是一把剑，狠狠往叶无青扎去。面对这样瘆人的视线，叶无青却哼笑了起来，薄唇微挑，摆出一个骄傲又讥讽的笑。
他赌对了。
-
“脚上和脖子上的不用管吗？”
“不用。”米拉把手放进被子里，微笑着拒绝了叶无青的提议，“被关在这里太多年，肌肉萎缩得厉害，就算是解开，也走不了多远了。”
叶无青点了点头，继续问道：“米甲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复仇，于是和上帝做了交易，”他靠在床上，眼神柔软又哀伤，“他说，要把那些人，全部变成他们最讨厌的木偶。”
他口中的上帝，就是系统。
果然是他搞的鬼。叶无青靠在墙边，比人偶还要精致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谁也想不到他正忍受着脑海仿佛千万根针一起搅动的痛楚：“既然发现了，当时怎么不杀了他？”
“一开始，我确实……舍不得。”米拉苦笑道，“他原本是最乖的孩子，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我想他可能只是走错了路，或许还能改回来，直到我去了趟城镇……我意识到，我救不了他，谁也救不了他，只有死亡能让他解脱。”
“我抢走了他的心脏，他却一点没有变，只是执拗的看着我，问我为什么，我意识到上帝不但给予了他魔鬼的力量，还改造了他的身体，他不再是我熟悉的米甲了。”他顿了一顿，收拾了情绪，才继续道，“一路上，我用尽各种办法都没办法将心脏毁坏，最后只能把它埋在忏悔碑下。”
“你说是你叫我们过来的，”叶无青说，“那现在，你找到解决的方法了吗？”
当他砸开墙壁，踏进密室时，米拉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终于来了。”
同米甲说的一模一样。
米拉吃力的扭过头，目光落在了叶无青的身上：“神的使者再次召唤了我。”
“神的使者？”叶无青皱起眉头，他知道有系统，怎么这回又来了个神的使者？
好在剧烈的头痛已经停止，他走到米拉床边，想从他脸上看到任何一丝线索。
“我见过他两次，”米拉说，“第一次，他赐予我创造生命的能力。”
创造生命。这个字眼熟悉得令叶无青不悦：“这些人偶吗？”
“是的。”
这确实不是人类该有的能力，但要同他比，还是相差甚远。
米拉又说：“第二次，他赐予了我解决这一切的力量，包括召唤你们前来。”
叶无青抿起薄唇：“米甲说任务是他发布的。”
“那也许是上帝告诉了他。”米拉道，“但您知道的，是我提出的请求。”
叶无青“我？”
米拉的目光仍然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神情是那么的崇敬，像极了天界中那些知晓他身份的仙灵。叶无青的心中猛然升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是的。”米拉恭敬道，“无青大人。”
“抱歉，”看到叶无青震惊的目光，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您说过我，但我还是习惯这么称呼您。”
叶无青却觉得一股凉气自心底蔓延，冻得他指尖都在微微发抖：“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他说，“我是叶青。”
“叶青！”
严川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一起从外边传来，他们是那么的默契，他刚说完，严川就给予了佐证，可那些纷乱的杂音再一次席卷而来，叶无青低下了头，指尖抖得更厉害了。
此时此刻，他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严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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