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魔
叶无青现在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
叶川在凡间流连，苦苦寻求一个答案却只能陷入更深的迷茫时，他不知道，叶川被派去阴界，同厉鬼魔物作战时，他还是不知道。现在想来，明明有太多的痕迹和线索，但那时的叶无青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叶川永远都是最初诞生时纯真无邪的模样，所以他从不在意叶川的想法，也不在乎叶川的动向。
他站在原地，看着叶川努力的向他奔来，他有那么多次机会向叶川走去，或者让叶川停下，又或者，提早发现叶川跑错路并进行提醒。
但是他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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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川还记得，叶川第一次前往阴界时，还是不耐且轻蔑的。
那是他刚从凡间回来，给叶无青带了一个木雕小人，是在集市上见到的，很粗糙，但莫名有几分奇异的神韵，叶川难得在凡间看到能打动他的手工作品，便买了下来，兴冲冲的踹在怀里，准备回去给叶无青看。但他刚到天界，还没回到应天山，就接到了天道的任务，要他前往阴界清扫过剩的阴气，维持三界平衡。
“晚些出发行不行，”叶川同天道讨价还价，“我先回去见见大人，我有东西要给他。”
“不行。”天道很强硬，“现在就去。”
他到底还是拗不过天道，掉头出了天界。去就去吧，他想，反正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虽然他见过那些仙君除魔回来后疲惫崩溃的模样，但他自认为自己是神，实力只在叶无青之下，既然叶无青从阴界回来时那么轻松，同样的任务自然也难不倒他。
赶紧解决，他想，大人还在等他呢。
他哼着小曲进入了阴界，刚入不过数尺，歌声便停了，有更多的声音争先恐后的钻进了他的脑海中：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此劫难？”
“我那么忠心的对你，你却要杀我，昏君，昏君啊！”
“我以为我们如此相爱，但你怎么能留我一人赴黄泉？既然说要永远在一起，那你就等着吧，我定要爬回去，带你一起下这阿鼻地狱！”
“我的孩子还小，我死了，他可怎么办啊！”
无数的哭嚎和强烈的负面情绪就像一根针扎进了叶川的脑海中，好难受！叶川痛苦的攥着拳头，他觉得自己就像主动没入了喘不过气来的深海，这些声音是拖着他不断下沉的绳子。
要怎么才能快点游出去？
几乎自保一般，他伸手一推，纯净的神力瞬间踏平了所有朝他扑来的厉鬼，但那些声音仍然没有结束，阴界里的厉鬼是杀不完的，他们躲在深处继续哭叫，宣泄着心中的不甘和痛苦。
最后，叶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阴界。
他杀了很多鬼，似乎还杀了一个寻来的魔尊，但这些阴暗之物消失的瞬间迸发出的怨气却令他更难受，直到那些头疼的声音小了许多，叶川才终于得到一刻的喘息，转身离开阴界，冲进天界，回到了应天山。
应天山上还是那么的宁静祥和，同万鬼哭嚎，刀山血海的阴界一点都不一样，叶川在河边看到了自己，满头满脸的血，同应天山格格不入。
他看了一眼，便立刻撕了破损的衣裳，跳进河中，伤口浸到冰冷的河水中，他却像是察觉不到痛楚一般，只奋力的搓洗着身子。
要在叶无青发现之前，把所有的痕迹都清理干净。
把身上所有的血迹都洗干净，再换上干净的衣服，叶川看着河里的自己，竟觉得有些陌生。在处理掉那些染血的衣服之前，他从衣服的前襟摸出了原本想送给叶无青的木雕小人，它不知什么时候坏了，断成两截，静静躺在叶川的手心中。
叶川看了它很久，最后把它一起丢进了燃烧的火堆中。
处理完所有的痕迹，他走向了小屋，踏进房间时，叶无青还没醒来，他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噙着一抹笑，叶川盯着他安详的睡容，想：如果叶无青问起，他该怎么答呢？
他知道应该同叶无青说，但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叶无青察觉到叶川回来，悠悠转醒，月光从窗口溜进屋子里，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片光影。
就在这时，叶川做出了决定——不必什么都汇报。
至少，刚刚懦弱又可悲的自己，不需要让叶无青知道。
叶无青睁开惺忪的双眼，目光比月光更澄澈：“回来了？”
叶川让自己扬起微笑。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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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隐瞒变得司空见惯，但天道下任务的频率却越来越高。
叶川怕他从阴界带回来的阴气没洗干净，叫叶无青发现，悄悄在应天山的结界上布置了了隐匿阴气的法阵。他知道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差，每次从阴界回来，那些哭嚎好像还在耳边回荡，各种负面情绪就像是吸饱了养分的藤蔓一样，在心底肆意生长。尽管有了随意剑后，叶川完成任务的速度大幅提升，但他已经不敢直接回应天山了，必须要去天河里泡上数日，用天河里最刺骨的冷水，来镇压他心中的恶意。
可天河水能勉强压制，却洗不掉他已经冒头的思绪。
最后一次，叶川还没从天河里出来，就又听到了天道的命令。
“我才刚去不久！”他咬着牙反驳道。
“你清理的不够干净。”天道冷冷的说。
天道的命令不容反抗，这是叶无青告诉过他的，因为会让天道下命令，由他俩出面解决的，都是会危及到三界稳定的任务。就算再不情愿，叶川也只能咬着牙从河水里站了起来，简单的换上衣服，便持剑再次飞向阴界。
这次的战斗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艰难——叶川频繁的清理已将阴界的魔尊逼进死路，他们集结了数名实力强劲的鬼王奋起抵抗，就算杀不了叶川，只要能重伤他，便也能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这般大的阵势，就算叶无青前来也得费一番心神。
叶川同他们厮杀了整整三个月，整个阴界全是厉鬼痛苦的哭喊，而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满身是血，阴气不断的腐蚀着他的伤口，也腐蚀着他的心智。
到最后，还剩下的鬼王和魔尊逃往阴界深处，叶川的面前只剩下唯一一个人，那是阴界最强，也是支撑的最久的魔尊，他撑着剑勉力站直了身体，看向叶川的目光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三界平衡缺一不可，你如此赶尽杀绝，对你们天界也没有好处！”
他还说了什么，络腮胡下的厚嘴唇一张一合的，叶川却听不见了，所有被他强行压制于心底的思绪在阴界永不停歇的阴风和哭喊中一点一点的冒出了头，随后生根发芽，等叶川反应过来时，它已经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根部牢牢抓着他的心脏，再没给他喘息的机会。
为什么凡人那么幸福，而他却那么痛苦？
为什么连厉鬼都那么自由，而他却只能困守于神的身份，听天道差遣？
羡慕变成了嫉妒，困惑变成了悲伤，疲惫转为了怒火，最后这些阴暗的情绪全融合在一起，在暗无天日的阴界里，叶川看到了叶无青的脸。
那么美好，那么圣洁，那么明亮。
为什么我不能得到他？
我想得到他。
“蹡——！”
随意剑猛然发出了尖锐不安的嗡鸣声，叶川面无表情的抬起剑，剑落时，魔尊倒在地上，一点一点化成灰烬。明明消灭了阴界最强的存在，阴界的能量却不减反增，随意剑的响声越来越大，像是想挣脱主人的手一般颤抖着，最后嗡了一声，彻底不动了。
有了阴气滋养，原本沉寂了不少的鬼嚎又再度响起，叶川惊异的发现自己竟然不再害怕这个声音，他觉得烦，但不怕，听久了，居然还觉得更精神了。那些刚刚被他打跑的小鬼们不知为何也回来了，他们还不敢站的太近，但都探出头来，远远的，充满好奇的望着他。
叶川抬起自己的剑，在被打磨得光滑澄亮的剑面映出一双猩红的眸子。
哦，他堕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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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神入魔，叶川没有惊慌，反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明白自己已经回不了应天山了，但还是想和叶无青在一起。
这里可太荒凉了，他巡视了一圈阴界，嫌弃的想，大人肯定是住不惯的。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一座宫殿在阴界拔地而起，前来投靠的魔尊和厉鬼将一件又一件的礼物送进了宫殿，叶川一一看过，不需要的退回去，合适的留下，若是珍宝便放进一间豪华的卧房中仔细的摆起来，最后，他指挥手下取来一块北地玄铁，随后离开了阴界，直接上了天界。
有太多人在阻拦他，天帝，向景，钱升，曾经熟识的朋友，但对叶川来说不过螳臂当车，那些愤怒，无助又悲伤的脸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片无关紧要的树叶，只有叶无青，他站在叶无青身后，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把八哥放在竹叶上，回头，对着他温柔的笑了起来：“你回来了？”
我要得到他。
这五个字近乎诅咒，一遍又一遍的在叶川的脑海中盘旋。他不再忍耐，左手黑光一闪，打晕了毫无防备的叶无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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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无青睁开眼睛。
第一眼，他看到了漫天的星星，但定睛一看，发现那原来是房顶上镶满了的夜明珠。
他的身上盖了一件轻薄又温暖的鹅绒被，叶无青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但神力竟然像被什么禁锢了一般凝滞在经脉中。一只手正轻柔的摩挲着他的脸，见他醒来，那只手微微用力，叶无青顺着这股劲便看到了叶川——他坐在床边，穿着镶了金线的黑色锦袍，那双不复原来清亮，像是被鲜血染过的红眸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好久不见，大人。”他低沉的声音中藏着一丝奇异的沙哑，“我离开这么久，您可曾思念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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