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邪
察觉到护山阵法波动时,萧停已经没了踪影。玄铁链被切断跌落在地,切口像是利器所致。验了被打昏的守卫弟子的伤,都是暗器一击昏迷。没有使用灵力的痕迹,甚至判断不出他是自己逃脱还是有人搭救。
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为之,这一套都滴水不漏。与三年前一样,修士仍旧没有足够的理由或证据去拿下萧停。
沈桥觉得,这是明明白白的挑衅。自打从萧停话里诈出他背后确实有帮手时,沈桥就对这个修士口中的疯妖很有兴趣。这兴趣包括背后那位恐怕能越过堂堂青冥派护山大阵的神秘人。
可世间之大,找一人谈何容易?三年内杳无踪迹,若是不主动出现,他再躲个十年二十年都不成问题。
磨牙之余不由头疼,想了一会脑中闪过庄风的脸。这位新进门的小师弟,年纪不大经验不多,手段却出人意料。当即给庄风传了消息。
想到萧停,庄风就觉得头皮被针扎了一遭,刺得生疼。能从修士手里逃两次,称得上前无古人。
思索了一阵,把平逢山遇见任清风的事同沈桥说了。庄风无法确认萧停脱逃是否与任清风有关,但这是目前他能想到的唯一线索。
纸鹤悠悠飞走,陷进夜色里,窗子外送进来一阵热风。天地寂静,偶尔几声蛙鸣。
等第二日回到青冥时,沈桥果然已经不在。
迟遇将女子丢到韩凌面前:“你看看,究竟是不是天邪。”
“天邪?”韩凌顿时兴致盎然。绕着半躺在地的女子瞧了好一会,忽然伸手将她扶起,指着厅中一把椅子,笑:“姑娘这边坐。”和气的态度让旁边的游笑不由吃惊。迟遇坐在一旁见怪不怪,自己倒了杯冷茶。
用灵力来来回回试了半晌,女子始终毫无反应。韩凌坐到女子对面位置,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不答。
“家住何处?”
不答。
韩凌面上仍带着没有恶意的笑:“死于何年?何地?何故?”
三声落下,女子抬眼,眼中似乎凝聚着无边的黑,淹没了所有的光亮。韩凌执着地又问了一遍:“死于何年?何地?何故?”
就像引爆某些不堪记忆的魔音,女子僵硬地咧唇一笑,猝然伸手扼住了眼前人的脖颈。
迟遇制止了想要出手的游笑,悠游地继续喝茶。韩凌脸色发青,没有挣扎,甚至可以说是从容。
没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女子不由增加了力量。纯黑的眸子像是沾水的墨,向外溢出黑色的细纹,从眼中渐渐蔓延到眼周,直至整张脸。
韩凌若有所悟:“果然。”说着抬手抓住女子苍白的手腕,轻轻一动便反制挣脱。而后随手给女子下了个禁制,从袖中掏出一本书来。
书面上写着“生灵录新修版”。
迟遇看了一眼,问道:“能确认是天邪?”
韩凌提笔很快写了几下才抬头:“按以前的生灵录来看,天邪必须是魂魄强留于尸身之内才叫做天邪。”他望了望面目狰狞的女子,“但是你也知道,只有在轮回之境内才能清晰见到人的魂魄,而轮回之境又是活人到不了的地方,所以……”
“所以,也许天邪之说,只是曾经某位撰写生灵录之人胡诌。”
“倒也不是。这姑娘的确是个死人。她现在这样既有自己的意识还有不错的修为,除了身体内部已经腐烂,与常人无异。”说到这忽然话锋一转,“这些你看一眼就清楚的东西,特地来问我是要做什么?”瞥了下一旁默默站着的少年,似笑非笑:“讲学?”
迟遇不语。
“你特地来青冥一趟,就是为了和小辈们出去历练?”韩凌合了书,非常温和地笑着。
迟遇一言不发。
“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我没求你对我推心置腹,至少让我做个明白事——你说是不是?”
迟遇终于放下杯子,直直地望着韩凌。韩凌微微后仰:“怎么?”
“你今日话多。”迟遇略微皱眉。
“……”若是换个涵养差的,怕是已经掀桌子。
而迟遇像是毫无所察,“青冥山处在六百余年前的醉谢山庄旧址,你不是一直想来这修行一阵子?”
韩凌轻咳一声:“这是两码事。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能逼你。你想知道她是不是生灵录中的天邪,不如用你的剑一试?”
清和剑出,魂灭魄消。
“若她死了,还如何查她背后操控之人?”
“可她不愿开口,又不能严刑拷打。不知缉妖会的镜心对她有没有用?”
“试试便知。”
“请便。”韩凌伸手送客。
迟遇走到门前时,先回浮明峰的庄风正好赶过来。目光碰撞时,韩凌的声音忽然传来:“对了,你的叶风呢?”
两个字,猝不及防。与徘徊在记忆中不同,滚过耳边的名字像是有生命一般,带得身后山风四起,如同无法止歇的呼啸,连同久违的面目都似乎一并鲜活起来。此刻迎面相对的两人都停住脚步,两两相望。
庄风觉得这个名字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不自禁脱口而出:“叶风?”
迟遇沉默得太久,久到韩凌已经走过来。他在两人之间莫名的氛围中停滞半晌,而后道:“叶风剑。迟遇以前的佩剑。有些年头没见到了。”
“断了。”
庄风在迟遇清透的声音中回神,迟滞地收回目光。
“断了?”韩凌虽然震惊,到底沉稳,这不加掩饰的一声出自游笑。他睁大眼睛,说不出是茫然多一点,还是惊讶多一点。
“人活久了会死,剑用久了会断。不必大惊小怪。”迟遇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庄风的脸上,嘴里说着看似无理却让人无法反驳的话。
“……”韩凌摆手,“青冥两位懂镜心的修士,一位听说最近不在山上,另一位是掌门座下,不知道在是不在。”
青冥掌门座下唯一弟子程净。
恨晚亭青枫幽飒,程净正在院中饮茶。
庄风禀明来意,程净并未多问,徒手施展起了法术,并未借助任何法器。庄风这才注意到,这位程师兄,竟然从未配过剑。
镜心的光华沉静流转,却并未显现任何画面。
程净收手摇头:“镜心只对非人生灵有用。”
庄风道了谢,余光瞥见一旁有些心神不属的迟遇。
程净道:“庄师弟,虽然镜心无法查探出她的身份,不过若是她杀人之事属实,便可按缉妖会的规矩来办。”
“缉妖会不是制裁恶妖的么?”
程净莞尔:“何为妖?异端即为妖。”
天光明媚,少年的声音似轻似重,哗啦一声撕开迷蒙。
世人太过拘束,因而不够清醒。
游笑此时提议:“不如等到月半,缉妖会能者齐聚之时,让各位一道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也好。在这之前就将她拘在索然堂,由青冥看管——清和仙君可有异议?”程净见一直走神的迟遇忽然望向自己,不由转口问道。
“今日的青冥山阵法变弱了,有人动过?”
“前几日索然堂关了个妖,今日被他动了阵法逃了。因着掌门不在,便由我代替修补了阵法,修为不精,让仙君见笑。”
这话语气平平,内容却不平平。堂堂青冥的护山大阵岂是说修便修的?
游笑心潮起伏,离开恨晚亭许久都没有平复下来。
“庄兄,你这位程师兄,真是人不可貌相。原以为差不多与我同岁,没想到……”
没想到内修得了护山阵,外扛得住缉妖会。游笑发自肺腑地感慨了一番。
庄风并没有多想。从他入青冥开始,程净担的就是青冥执事的位置。这样的人物自是不会平凡,就算他身上再冒出几个厉害头衔,都不会让人太过诧异。
将女子关进索然堂后,庄风顺道去了原本关着萧停的那一间。游笑跟在他身后将索然堂从内到外打量了通透。
“话说回来,那个妖究竟是怎么逃的?他还能空手断金不成?”游笑掂着地上的玄铁链,十分不解。
“我听沈师兄说过,萧停曾经从缉妖会逃脱过一次,那一次便没人查得出缘由,这一次恐怕手法相似。”
“会不会是有人搭救?”
“很有可能。”庄风脑中浮现出任清风的脸。从修为来看,任清风完全有可能将萧停从青冥带走。
“游兄,那位任清风前辈,你还知道别的关于他的事么?”
“嗯?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线索。”庄风言简意赅。
游笑背着手边踱步边思索,“任清风前辈是弃婴,被问霞山先代掌门捡回来收在门下。听说他慧根极佳,剑道尤其出类拔萃。少年时便常下山历练,除过许多恶妖,因而煊赫一时。”末了又加了一句,“同清和仙君很像。”
“那他究竟为何失踪?”
“不清楚。问霞山以寻踪术找了他很长时间,一点消息也没有。所以大家都猜测他可能是遭了不测,否则寻踪术必然能找到他的踪迹。”
见庄风陷入沉默,游笑问道:“线索有了吗?”
“说不准。我只是在想,或许平逢的那位任清风,就是你口中的任清风。”
“可是这跟那个妖有什么关系?”
“我怀疑可能是任清风救走了萧停。”
游笑反应了一会,“停停停,你的意思是——任清风救走了妖。问霞山的弟子救走了一个妖??”
庄风不语,脸上已是默认的表情。
“不可能!”游笑斩钉截铁。“问霞弟子不可能跟妖扯上关系!”吼了一句后,见庄风皱着眉头,不由道:“怎么了?”
“被你吵得耳朵疼。”
“……”游笑撇嘴,又立刻笑开,拍上庄风肩膀:“你想弄清楚的话,不如我们一起去平逢看看?”
“沈师兄已经去了,先等他消息吧。你不想听听衡无仙君讲学么?”
“我比较想看清和仙君持剑。”
“……”
两人离开索然堂不久,一个风驰电掣般的身影飞奔而来,一把抓住庄风两臂,推得他差点后仰摔倒。
“庄风!”
“小晏?”看清了人,庄风伸手拔下禁锢自己的魔爪。“你不是去明州了么?”
“白!楚!呢!”
庄风觉得自己今日可能真的要被吵聋了。
“没见到?”
晏知行抹了把脸,气喘吁吁。庄风这才注意到他一身校服沾了不少尘土,几缕头发也从发带里挣脱,看着是奔波了许久。
“哪里都没有。我把明州的茶楼酒肆客栈找遍了,没人知道他的去向。你说的陆府我也去过,谁知见过白楚的陆公子出远门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你这么着急找他,究竟要做什么?”
“当然是见他啊。”
“你见他要做什么?”
晏知行一愣,然后托着下巴陷入沉思。庄风对被晾在一旁的游笑道:“听尘峰弟子,晏知行。”
游笑难得皱眉:“你们说的白楚,不会是那个白楚吧?”
“哪个?”
“屠灭平逢山的那个。”
“你说什么?”晏知行敏锐地捕捉到某些字眼。
游笑很快自己否定了自己,“那个白楚早死了,很多人亲眼见证,假不了。”庄风心里咯噔一下又平静,这个事还没来得及同小晏说。
晏知行继续问:“哪个白楚?什么时候死的?”
“恶妖白楚,八十年前于落月山受裂魂术。”
“哦。”晏知行掉头往回走,“不是他。”
游笑望着远去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没事吧?”
庄风摇头:“没事。小晏很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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