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献祭
羡生还没从殿内出来。庄风靠着石栏杆等着，背对着山间青色。
明灿说完话也没走，在一边看着他，觉得他看起来一身无聊，却好像又有几分心事，便问道：“你来找师父干嘛？”
“跟你没关系。”
明灿撇嘴，“谁要跟你有关系了？还不是怕你图谋不轨，师兄放心你，我可不放心。”
庄风扭头笑着看她，“你的心思还挺多。”
“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你可得离我远点。”
明灿抱剑往一边挪了两步，想了想又挪了回来，“我觉得凭你，还伤不到我。”
庄风：“……你修的剑道？咱们过个招？”
明灿眼睛一亮，有些兴奋，“来！”
庄风拔剑：“青冥庄风。”
“衡平明灿。”
两剑相击银光四溅。庄风矮身避过剑锋，旋即一个背刺，被倾身躲开。明灿剑势机巧，身法灵活狡黠，像只滑手的猫儿般，难捉得很。
庄风的剑形随了江堰，重攻不守，加上留着力，没多久倒是多了处擦伤。血痕浸过蓝色校服，有点扎眼。明灿刹住了脚步，顿悟般：“完了，我忘了你是个人修，我不该跟你打的。”
庄风望了一眼伤口，收了剑，“没事，羡生长老也懂化神印，你不会变成妖的。”说着就要走。
明灿一把拉住他，“你这伤口就这样了？”
“小伤，放着不管也没事。”
“……”明灿瞪了他一眼，从袖口内衬上撕了块布条，绕着伤口绑了一圈，“有伤就要治。”
庄风瞧着手臂上系得奇丑无比的结，感叹道：“你这绑伤口的技术，真是久不见长进啊。”
明灿照着那举到眼前的手臂狠狠拍了一下，哼了一声道：“绑出一朵花你就能马上好了吗？讲究得你。”
庄风装模作样地哎呦一声，笑着往大殿走。羡生久不出来，他等的有点心焦。
衡平的建筑沿袭了平逢原本的建筑。主殿离峰顶不远，外观古朴庄重，没了守着的弟子，稍稍冷清了些。
殿内的情形是庄风怎么也没想到的。
任清风站在殿中，神色有几分无奈。青衣的羡生长老跪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背影单薄，微微垂着头。
“阿舟……”任清风唤道，“我没怪过你。”
羡生依旧垂着头，不说话也不起来。
任清风蹲下身来，“你能活下来，我很开心。”
羡生望着眼前的人，面具也掩不住那几乎可称为慈悲的柔和。他知道，任清风没有怪他，没有恨他，否则不会在最后还惦记着将他送走。
只是世事错乱，他想起了他被控制后刺的一剑，那情景折磨了他太久，已经成了刻入脊骨的痛苦。
问霞山的短短数年，唯有任清风不欺他资质有缺，待他亲和，教他钻研器道，扬长避短，让他在门中能有一席之地。
可他的回报是一把毒剑。即使不是出自他本意，也是一切痛苦的开端。
任清风觉得有些头疼。他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年的事情不是他一人想通就好。长安、阿舟，每个或多或少与他有关的人也都受着不同的折磨。他救得了自己，却不一定救得了他们。
“阿舟，起来罢。”任清风伸手将人扶起，“过去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所幸现在一切都好。不要挂怀过去，看看现在，想想以后。”
庄风看着羡生走了出去，有点失神的模样，连面前的人都没看到。
任清风问他：“你总不是也来找我说些旧事的罢？”
庄风道：“我只是想请教前辈，不知何处能找到谢意？”
“谢意？算算时间，他今日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声：“你来找我？”
庄风寻声回头，一人带了一身风尘走近，将手中的物件递给任清风，“应当够了，赶巧你那位师弟不在，否则该有些难缠。”
任清风道：“若只是求药，他不会为难你。”
谢意不置可否，向庄风道：“想知道答案了？”
任清风收了药便离开了。
庄风拱手揖礼：“弟子庄风，见过掌门。”
谢意：“……谁告诉你的？唔——你自己猜出来的？”
“平逢的活境一撤，青冥的秘境结界便开了。弟子怎么想都觉得，秘境的原理跟活境实在相像。”
谢意笑道：“我忽然觉得，你比叶风聪明多了。”
庄风的脸上没了初始的一点恭敬，染了几分冷色：“你到底为何三番五次在我面前提起叶风？”
“你不是知道么？你是叶风进入轮回转生后的那个人。”
“那又如何？总不能你是叶风的故人，便也想和我成为朋友罢？”
谢意笑痕明显了些：“我不介意多个聪明的朋友。”
庄风其实一向是个冷静的人，此时对这种说话总是留三分的态度真的是想咬牙，但面上还是不变，“那我替叶风谢谢你，他死得早没能完成的事，在你手上顺遂了许多，他该瞑目了。”
“瞑目？未必。若是他知道仙君为他做了什么，该从坟里爬起来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谢意的神情忽地沉寂下来，“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想我记得什么？叶风的一生？”
谢意默然。
庄风觉得分外可笑，“说到底你们谁也没有证据证明我是谁的轮回，何必追着我不放。”
“我是没有证据，可清和仙君有。”
天道最基本的规则是生和死，生命最初的状态是蒙昧，死后也将重归蒙昧，这就是轮回。生灵三魂相系，若要轮回，缺一不可。而被称为天道之剑的清和剑代表着死之天道，能穿透□□的表象，斩断三魂，从而彻底断绝生的希望。
“叶风是第一个死在清和剑下的人。”
“既然清和剑下没有轮回，那你们岂不是错得离谱？”
“三魂中天魂主慧根，你在青冥入门测中所测资质如何？”
庄风没说话。当日虽说“淡为佳深为平”的判断方法太过抽象，但他眼前那一抹几近透明的光晕根本不需要怀疑，是绝佳的资质。
“你曾说过仙君无双，现在可还觉得无双？”
一声轻问犹如五雷轰顶。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想忽然在脑海里成形，庄风感觉自己好像置身深渊，正极速下坠。
谢意观他神色，浅浅笑了一下，“清和仙君以自己的天魂补了叶风缺失的天魂，送他入了轮回。”
“……空口无凭。”庄风的声音有点抖，抖到他几乎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谢意挥袖，一道光幕落下。
庄风抬起头来，看到了熟悉的贺兰山。碧树参天，生机繁茂，日光影影绰绰。
光幕中央，白衣的仙君抱着一个少年。少年一身血色，双目紧闭。仙君看了少年一会，举起了手中长剑，剑身银光通天。夜色忽而降了下来，剑光如月光，将整座贺兰山笼在其中。山间灵脉震动，灵气源源不断地奔涌向静立在其中的人。
光华持续了很久，等到一切寂灭时，整座山已变成孤山。仙君倒在地上，与少年并排躺在一起。
“清和仙君用整座灵山的生机为祭，将魂魄补给叶风。”
光幕刺得眼睛干涩发痛，枯草上的两人似乎要永远躺下去不再醒来一般。许久后，庄风低声喃喃：“既然杀了，又为何要救呢？”
“救一个人，总归是不想他死。”谢意望向殿外寥寥长空，一向悠游的神色间落了几许怅惘。
庄风用了很久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谢意道：“你难道不想救仙君？”
“什么意思？”
“没了天魂，仙君活不了太久。”
“一百多年都过来了，这种无根无据的话，我不会信。”
“三魂不齐不能轮回，少了一魂就能活得好了么？当年清和仙君登仙是何等风光，后来百年间出了什么妖他都不曾下过昆仑，你觉得是为何？”
“……”
“三魂相依而生。当你重活于世时，他的天魂逐渐被你的魂魄同化，剩下的原本还能保持安定的两魂开始走向消亡。”谢意语气中带上了明显的好奇，“碎魂是剧痛，你与他重逢至今，难道不曾见过？”
见过。怎么会没见过呢？迟遇特地布了结界挡他，可惜他的耳力太好，一点点的声音也不会错放。
原来那是碎魂。
碎魂……
一阵热潮涌上胸口让庄风呛咳了两声。他大口喘着气，却还是觉得呼吸困难，只好蹲下来。没过一会他忽然笑了起来，像个疯癫的傻子。笑着笑着又停下了，愣愣地盯着虚空的某处。
谢意一直莫测地看着他。
很久之后庄风才站起身来，神色平静得有些异常。
“你费尽心机引我知道这一切，只是想救他？”
“我自然也有所求。”
“你要求什么？”
“我要绝对公平。谢淮所定的天道已经不适合如今的修行界，灵修要与人修真正共生，就不能有任何规则束缚。”
“天道不可更改。”
“若有清和剑的天道之力相助，没有什么不可更改。”
庄风恍然想起当初与迟遇一起发现平逢活境时他所说的话，迟遇现在用不了天道之力。
“你说救他，要怎么救？”
“把他的天魂还给他。”
天魂还回去，庄风就会死。
“迟遇不会答应。”
迟遇既然救了叶风，就不会想让他死。
谢意道：“这倒是，我也曾劝过仙君，可他不为所动。不过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把你自己的天魂找回来。残魂不能去轮回，只能停留在桃花源外的混沌中。你找回你的残魂，仙君自然也就可以收回自己的魂魄。”
庄风沉默下来。
谢意见他犹豫，问道：“有顾虑？”
“如果天魂能找回来，迟遇为何还要忍受这么多年的痛苦？所谓补魂，所谓桃花源，所谓混沌，你是如何知道的？”少年目光如炬，似能洞察人心。
“第一位清和剑主谢淮，是我的师弟。”谢意缓缓道，“他手中的天道录，记了生与死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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