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不觉
从远处不大看得出来，在离那处树林越来越近时才发现，这片树林出乎意料地高大。
等到树林外围时，叶风仰起头，被繁茂无比的枝干遮挡，几乎看不到树木顶端。眼前树林幽深，光线难透，让他陡地想起了迟遇所说的异界。
追妖令的灵息仍然指向这座巨树森林。迟遇抽出剑，将剑鞘插入地中，缀着的绿穗子悠悠晃动。紧接着剑鞘中溢出似有实体的醇厚灵力，以目不可追的速度沿着树林外围散去。
迟遇望向被结界包围的树林，道：“知晓恶妖所在的话，以结界困杀比较方便。”
布下结界的动作必然会惊动恶妖，恶妖出不去结界，在结界里又无法远逃，想活就只能背水一战。
迟遇提剑往树林里走，叶风跟在后面，握紧了腰间的匕首。
树林远观阴森，进去后果真凉意激人。
走了一阵也无动静，四周愈发深暗，几乎看不清前路。眼前的白衣身影成了唯一的色彩，叶风疾走两步拽住了那抹白色。
迟遇顿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有点黑。”叶风牙间打着冷颤，两只手都攥得死紧。
又走了一阵后迟遇停下了脚步，托起掌心焰，挥手将火焰散出。很快，整个树林由近及远亮了起来。
叶风手一松。
迟遇问道：“好了？”
叶风呐呐：“嗯……”
“走夜路不怕，为什么怕黑？”
“不是怕黑。”叶风望了望四周粗壮的巨树，在黑暗中被四面合围的窒息感觉已经散去，“只是这种密闭的情况会有点心慌。”
“心慌？”迟遇低眸看了看自己的手，虎口位置一个月牙型红痕还没消去，是刚刚无意中被抓住后掐出来的。
叶风也看到了那个痕迹：“……”恐惧时会有片刻的大脑空白，根本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这还是很久之前留下的毛病，后来基本没有犯过，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有挠人的习惯……
迟遇也就看了一眼便继续往前走，浑不介意这种小事的模样。
灵焰落在头顶的树干中央，将整个前路照得亮亮堂堂。
叶风问道：“这样会不会惊扰了妖？”
“惊了也好，省的我们去找。”话才落迟遇就停了。
树林间像是起了风，原本平稳跃动的灵焰拂过风，往他们这边稍稍倾斜。
叶风看不出什么，只是心里乍然紧了紧，似乎有什么正向他们靠近。突然间，极近之处的平地上落叶卷起，一道劲力直直袭向面门，让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在他身前，一袭白衣在狂风中翻飞。那道劲力被凭空挡在距离迟遇一拳之外，周围的风都像是有了形状，投石入水一样散开圆形的波纹。
迟遇动也未动。
叶风看见他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用赞叹的语气说道：“朝光境。”
劲力蓦地散去，与此同时，四周的风也停了下来。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略带可惜之意：“运气真差，来的竟然是玄清修士。”
迟遇道：“确实差。换个别的人来，你兴许还能再逃一次。”
妖低笑了一声：“其实也不算很差。”
叶风正想着为何这妖还笑得出来时，就觉得耳边贴上一道凉意，有呼吸声仿佛近在咫尺：“谁叫你除个妖还拖家带口呢？带着这么一个没修为的小废物来，只能挡刀咯。”
“小废物”叶风：“……”灵力凝成的匕首抵在脖颈上，怕倒是不怕，慌也是不慌，就是好端端被骂无语得很。
妖忽然“咦”了一声：“你竟然是妖？你怎么跟人修混在一块？”
叶风：“……我跟仙君没关系，你威胁不到他。”
妖未显身形，只是周围空气有细微的晃动：“老远就见你们手牵手，都挨一块去了，还说没关系？”
“……强抓的手不算。”叶风嘴角抽动。
脖颈忽觉一阵刺痛，血痕顺着灵刃划下。
恶妖笑一声：“这位仙君，他说不算，你说呢？”
迟遇没做声。身前两束灵焰被恶妖的灵力掐灭，让他整个人都陷在了阴影中。
灵刃又刺入一分，皮肉被割开的声音极小，顺着皮肤传入耳中有点发痒，叶风面色未变。
妖不耐道：“大家都是妖，一换一也不算亏。”
叶风道：“一换一？你杀了人，背的可不是一条命，放过你还不知道你会做些什么。”
恶妖被挑起了好奇心：“真是怪哉，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怎么就一副不怕死的样子？”
叶风凝神辨着声音的距离和远近，忽而往一个方向靠了靠。恶妖似乎顾忌着不能现在要他的命，灵刃随着他的动作跟着挪远了些。
叶风笑了一下，对着虚空说道：“因为——”随着长音扬起，猛地提起全部灵力击在灵刃右前方一尺之处，那处空气荡了一下，受到冲击的灵刃也跟着散了形。
“迟遇！”
就在他动作的一瞬间，迟遇已经将剑刺出。长剑一下子钉入一根宽约尺许的树干中，树干微微震动后，一股鲜红的血顺着树纹蜿蜒而下。
恶妖终于显现了身形，叶风剑分毫不差地刺入心脏，已是不能再活。他嘴角鲜血四溢，脸上还带着几分笑：“看来我的运气确实差。”
迟遇召回了剑，从阴影中走到灵焰的光芒下，没有看瘫倒在地气息全无的恶妖，对叶风道：“你胆子不小，对上朝光境的妖还敢使小把戏。”
叶风摸摸划伤的脖子，不在意道：“这不是有仙君在么？我的诱敌之计肯定不会白费。”听着不仅不反思，还有几分骄傲的语气。
迟遇：“你不怕他错手直接杀了你？”
叶风老实道：“没想过。”
迟遇转头就走，走了几步见没人跟上来，回头看了看。
叶风靠着树，讪笑了一下：“腿有点软。”
等叶风缓过后怕时，已经过了好一会，脖子上的伤口止了血，只是还有几分抽疼。灵焰还在跳动着，他怕迟遇耗费的灵力太多，急赶着走出了巨树森林。
月色浅浅照了下来，空旷的原野仿佛浮在一片清亮的银光中，静谧而安宁。凡尘的一切都像是离得很远，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自由。
叶风忍不住张开双臂向前跑了几步，月光很凉，就着时而拂过的风，吹在身上，照在脸上，两处温柔。
“仙君！”他回头冲身后慢慢走着的人喊道，“一起赏月么？”
喊完也不等回答，直接躺倒在地，面对深蓝夜空，月亮圆如玉盘。
迟遇走到离他几步的距离，跟着坐了下来，是入定的姿势。
叶风瞧着那端正无比的身形，一把坐起来，问道：“这个时辰了还需要修行么？”
迟遇道：“晨修晚练不可荒废。”
叶风又躺了下去，枕着手臂瞧着月亮，小声道：“今日是十五，该一起赏月的。”
静了许久也没有动静后，叶风瞧月亮瞧得有些困了。身边忽然传来窸窣的响动，他一侧身，就见迟遇也躺了下来，淡道：“可以一起赏月了。”
叶风被这认真的语气逗得发笑，顿时清醒了。
迟遇的所谓赏月，当真就是瞧着月亮不动。
“仙君，赏月的时候小孩子是可以向大人讨愿望的。”
“嗯。”此时没有小孩子。
叶风极其不要脸地说道：“仙君比我长几岁，能不能许我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见迟遇又上钩，叶风道：“我先前在明光镇冒充了仙君的朋友，我听说仙君只有一个朋友，那我能成为第二个么？”
迟遇道：“你说的是韩凌？”
“嗯。”是叫这个名字来着。
“韩凌……”迟遇顿了一下。叶风借着月光看见他皱了眉，似乎在思索，语气也有些为难，“他有时候缠人得很，你也想像他那样？”
叶风终于懂那个泼皮修士说的话了，迟遇是真没朋友。本身就是拒人千里的气质，现在听着好似也不喜与人打交道。
头顶月亮盘桓，叶风瞧出了几分孤寂来，问道：“仙君，难道你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么？”
迟遇道：“问霞山接的委托众多，若能独自解决，自然无需搭档。”
叶风觉着月亮更孤寂了。
迟遇自己显然是不觉，“你现在这样就可以了，不必同韩凌一样。”
叶风知道这不是拒绝他的意思，只是仙君可能连真正的朋友是如何都不清楚。他跳过这个话题，翻过身凑近迟遇，“到你了仙君，你有什么愿望？”
“……”
“不能只有我许愿，委屈你嘛。”叶风笑嘻嘻道。
迟遇侧首看他，“明日吃什么？”
听着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什么随意的话，叶风的笑卡了卡，不敢置信道：“这是愿望？”
迟遇回身望着夜空：“这个不行么？”
“行。”叶风郑重地点了头。
两人并排瞧着月亮，月亮已从正中偏了几分，向不远处一颗明亮星子的方向靠近。没过一会，叶风泛起了困意，快要闭上眼睛时，忽然听到迟遇开口：“叶风。”
“嗯？”他低声应了一下，已困得没有知觉，所以没听清迟遇究竟说了什么。
“不要让刀对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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