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扰
休息一夜后准备告辞时，书生劝道：“仙君，今夜宛州城有花灯会，您不如留下瞧瞧罢？”
“花灯会？”叶风道，“是不是会有烟火？”
“自然是有的，宛州的花灯会可热闹了。”书生面上喜色难掩，“原本这花灯会该是月圆之日办的，却因为那个妖闹得人心惶惶，生生给耽搁了。仙君除妖是救了我们一城人，我们都感激得很。因为很多东西都已经提前备好，既然妖没了，我们就想再将这灯会给办了。”
叶风听到有烟火时望了望迟遇，眼中期待之色浓厚。他从没见过烟火，只听过人说，是非常漂亮的东西。
迟遇点头：“那便明日再走。”
叶风和书生笑逐颜开，两人差点拍手相庆。等到淡定下来，叶风才注意到书生手上拿着一张薄薄的红纸，有些剪开的缺口，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书生将红纸展开，原本叠在一起的纸摊成了兔子的模样：“这是贴花灯用的剪纸，宛州的花灯样式那可是精妙绝伦。”说着有些赧然和遗憾，“可惜我手艺不佳，忙了半日只有兔子勉强能剪好。家里的人又因为恶妖出没暂避风头去了，没人帮我。”
叶风有点跃跃欲试的心思：“这个有什么方法么？”
书生听到这话，立刻带他去了临时搭出来的小工坊，将剪纸图册翻开，说道：“对着图册剪便成。”
图册上只有剪纸过程的花样展示，并没写怎么剪。叶风团坐在地，从图册里挑了个喜欢的花样，开始自个研究起来。
在折腾了半个时辰、剪废了十几张红纸后，一条鲤鱼终于勉强成形。正当他抻着红纸鲤鱼端详时，忽然听到一声：“这是——鱼？”
“仙君？”
迟遇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看着那条边缘略显崎岖的红鲤鱼。看了会后目光移到一边的画册上，伸手翻了几翻，停在了一页芙蓉花上。
芙蓉花虽然好看，形状却很复杂，叶风心里有数，没有想试的心思。
迟遇看了一会后，忽然一撩衣摆坐了下来。拿了红纸和剪刀，又静静看了几眼图册便低头动作了起来。
剪落的红纸屑纷纷落在白色长袍上，像一片片红透的梅花瓣。
叶风看着迟遇流畅无比的动作，眼见着一朵芙蓉花慢慢成形，愣得都快不会说话了。
不消半刻，迟遇放下了剪刀。将黏连的纸屑撕下后，一朵雅致的花完整地盛放在手中。
“仙君……”叶风不可置信道，“你不是第一次剪这个吧？”
迟遇淡道：“刚刚看着画册学的，剪得好么？”
跟画册上分毫不差能不好么？叶风呆愣着点头，心中感叹仙君除了修行天赋异禀外，连剪纸水平都这么让人望尘莫及。
他望着自己的红鲤鱼，感觉可以藏起来了：“我这个，有点丑。”
迟遇瞥一眼鲤鱼，问道：“还有什么想要的花样？”
叶风随口道：“都挺好看的。”
话才落，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迟遇快速地将画册从头翻到尾，抽了一叠红纸过来。先是鲤鱼，接着是兔子、小老虎……没再多看画册一眼，却一张一张不见停顿地剪了出来。
叶风看得震惊：“几十个图样……仙君，你看过一遍就全记得它们怎么剪了？”
迟遇手中未停，不甚在意地应道：“看过一遍自然记得。”
叶风道：“原来是过目不忘啊。”
“怎么了？”
“仙君真厉害，什么都做得好。”叶风赞道，面上却有些低落神情。
他想起几日前叶灿问他，为何跟着迟遇这些日子，连一招一式都没学下来。他当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心中清楚，并非是没学会，而是没有学。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此时他才有些明白过来，不过是自惭形秽。迟遇就像十五夜最清亮的月光，在那光辉之下，什么都会显得黯淡。
况且，虽然从没说出过，但偷学人修修行之法这件事，始终不那么好看。
他不想被迟遇看到。
叶风沉在自己的思绪中，听到迟遇不赞同地说道：“我不会养花。”他顿时来了点精神，试着重提旧事：“不然仙君教我剑道、我教仙君养花如何？”
这次迟遇没有立刻拒绝，只是手中动作停了一停，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叶风其实没抱希望，只是随口一提，毕竟迟遇已经说过，问霞的规矩是不能将修炼之法外传。
过了会后没等到迟遇的拒绝，却听他问道：“你当真想修剑道？”
这话问的奇怪，叶风不解：“想是想，修得不好罢了。”
迟遇没再应声，叶风也没多想。
傍晚时分城中便陆续点起了花灯，各家各户的门前也都挂上了两盏小灯引路。
叶风提着一盏漂亮的鲤鱼灯，和迟遇一起按书生指的有花灯庙会的街上走去。
宛州城内流水多，几步一桥。青石桥沿上每隔几步就放着一盏小小的圆灯，照着脚下的路。路上行人不多，水中零星飘着几盏祈愿的花灯。
两人走得不快。等走到那条长街时，月亮已经露出了半边颜色。不是满圆，却也不缺多少。
庙会街不像外面灯火不盛，远远地就能见到满街的流光溢彩。沿街的房屋上挂着各色花灯，逛街的行人手中各提一盏，烛光在眼前跳来跳去。
长街长，人流拥挤。
迟遇在街头停了脚步。叶风见他对前面的热闹却步，半哄半劝道：“仙君，我白日里打听过了，庙会街上有许多新鲜的吃食，平常时候是见不到的。”
“……”
见迟遇还在迟疑，叶风思忖自己难道揣摩错了心思？自打劝过仙君吃饭后，仙君对吃饭一事的态度一向很积极，还一本正经许过“明日吃什么”的愿望，他觉得仙君应该不会拒绝。
“去看看。”迟遇终于开口。
一走进长街，喧嚣声像热流一般入了耳，小食香甜的气息和着烛火的味道一起涌入鼻端。
各种小摊贩拥挤着，卖的多是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叶风不由想起了小灿儿，如果小灿儿能来这庙会，该有多开心。
走过一个面具摊时，叶风停了下来。
小贩忙凑上来道：“公子，要面具吗？”
叶风看了一会，取了个像是蝶翅形状的面具，正想给迟遇瞧瞧时又听小贩道：“咱的面具都请了仙君施过法，能驱妖呢。”
叶风将面具递到小贩面前，问道：“怎么驱妖？”
小贩口若悬河：“您戴上这个面具后，妖绝不敢近您一丈之内，只要靠近您一分，就会被面具上的仙法秒杀！”
叶风听得啧啧不已，小声向迟遇道：“仙君，你要不要试试？”
说着已将面具半贴到迟遇的脸上，笑道：“这个很适合仙君。”
迟遇顺着他的动作系上了面具，叶风满意地收手，又挑了一个，问小贩：“多少铜钱？”
小贩看清了他身后的人，连连拱手道：“不敢不敢。仙君救了我们，我们怎敢收仙君的钱？这次花灯会能办起来多亏了仙君，来出摊的人都约好了，仙君喜欢哪个就拿哪个。”
叶风：“难道说，这一条街仙君都可以随便吃随便用？”土匪语气冒出。
小贩道：“您随意。”
叶风沾了迟遇的光，心中甚喜，向迟遇道：“仙君，不必客气。”
“……”
长街走到一半时，叶风已经填满了肚子。反倒是迟遇，对甜腻的小食只吃了一口便拒了。
“公子留步。”耳边忽然有人声，在喧嚣长街上意外的清晰，听着有些年纪。
叶风寻声，在长街一角没被灯火照见的地方立着一张小桌，旁边一面挂幡，看不清写了什么。桌子后坐了个打扮奇怪的人，衣服不知是用什么碎布拼成，密密麻麻全是拥挤的针脚。
“你是叫我？”叶风问道。
怪人捻了捻稀疏的胡须：“是。”
叶风走近几步：“为何叫我？”
怪人脸上带笑：“我观公子面相，近日将有血光之灾。”
叶风：“我脸上戴着面具，您是怎么瞧出来的？”
好好的灯会不宜跟骗子纠缠，叶风一说完就转身走了。
怪人在身后道：“公子勿忧，若是明月慈悲，兴许有解。”
迟遇在街心等他，见他面上无语神色，望了一眼角落的怪人，问道：“何事？”
叶风把气顺匀了：“说胡话的人。”
路过灯谜摊的时候，听老板喊道猜中灯谜送花灯。叶风瞅着迟遇空空的两手，端详起挂着的灯谜来。一个一个看过去，终于发现了一个知道谜底的，正想揭下薄纸时周围忽然喧闹起来，人们纷纷往前拥去。
叶风被挤得趔趄了下，脸上的面具松了系绳，摔在地上。他低头想找，却又被谁推攘了往一边倒去。一只手及时地拉住了他的手腕，他抬起头，见迟遇在四周凝了个结界，将两人隔在里头，“小心。”
身边人流奔涌，结界内却是一方安然的天地。月色在身后，冷清却又温柔。叶风沉默地望着眼前的人，好一会儿才道：“迟遇。”
“嗯？”
叶风笑着说了一句。远处同时响起了“砰砰”的巨响，遮盖了人声。
余光中有花朵绽开，铺满夜空。叶风侧首去看，浩瀚的天幕上，烟火似一场一场短暂却绚烂无比的花事，在极致的盛放后熄灭。
人流还在往烟火的方向奔去。
两人停在原处。
迟遇未看烟火，只是望着眼前少年，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叶风侧过脸来，眉眼带笑：“月色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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