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不稳
人在痛苦的时候若是睡着，会做相似的噩梦。叶风昏迷前想的是活下去，便梦见被险恶的怪物一直追着，直追到一个悬崖边。回头，怪物会吞噬他，向前，是万丈深渊。
他犹豫了一会，忽然在悬崖对岸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被白雾遮住，不知是谁。他低头望着脚下，沙石落入悬崖下一点回音也没有。身后，怪物越来越近。他又望向对面的人影，一面想要看清他，一面又想活着，便拼着全部的力气向对岸纵身一跃。
在跃起的那一瞬间，叶风醒了。微一睁眼，强光骤然刺入了眼瞳，让他又立刻闭上，同时耳边响起了一下一下很有规律的咔嚓声响。模糊中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却没法去思考是什么，因为一种难忍的钝疼开始割着他的知觉。
叶风抖着嘴小声地哼了一声，全身上下无处不疼，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动也不能动。
外面的咔嚓声停住，有脚步声匆匆跑来，“醒啦！”
人形挡住了光，叶风勉力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约莫十岁的孩童，睁着晶亮的眼睛望着他。叶风想开口，喉咙却哑得像是被人拿刷瓢刷过。还没待他说什么，孩童转身奔出房门，冲着外面喊道：“爷爷，他醒啦！”
孩童喊完又跑回来，面上十分雀跃：“你命可真大，我们都帮你挖好坑了，你竟然还能伸手把人抓得死紧。哎呦……”说着说着抱头痛哼一声，“爷爷，干嘛打我？”
身后一个皮皱须白的老人斥道：“懂不懂事？怎么能当面跟人说咱准备埋了他呢！”
叶风：“……”
老人坐到床边来，伸手摸上叶风的脉，闭目一会，又将手放回去，说道：“你这小子确实是命大。那附近唯一一颗石根草被你给塞嘴里了，不然，现在怕是尸体都硬咯。”
“爷爷……你自己都说……”孩童还在揉着头，嘴里嘟嘟囔囔不满道。
老人回头怒道：“你站这做什么？还不铡药去。”
“哦。”小孩转身出门，蹲在门口一地的药材前，慢吞吞铡起来。
老人看着他摇摇头，又回头冲叶风道：“醒了就说明不会死了，安心躺着，我去给你煎一副药。”
叶风张张嘴想说话。老人轻轻拍了拍他身上的被子，劝道：“你胸肺有淤血，喘气都疼，别说话了。”
老人出去后，门外的孩童鬼头鬼脑地朝着老人去的屋子望了一会，转身又跑进来，拿了个小板凳坐在床前，一脸兴奋道：“你怎么会一个人躺在山上啊？全身都是血，还以为你死了呢！爷爷说你就剩一口气，伤又重，救不回来了，看你可怜想帮你收尸，但是你竟然醒了一下，还有力气死命抓着爷爷的手不放。”
“……”
小孩越说越兴奋，吵得叶风脑仁有点疼。他吞了一下喉咙，火辣辣的疼直戳肺管子，让他忍不住咬了下牙，“我……睡了多久？”
孩童掰着手指头，一只手刚好够：“五天！爷爷说，你再不醒就可以重新帮你挖坑了！幸好你醒过来了，我才不想挖坑呢。”
五天……已经五天过去了。
孩童正想继续说，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他一溜烟又跑出门，重新蹲到了药材前，装模作样地动作起来。
老人进屋来，从一边的柜子上拿了个东西，出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躺着的人，道：“你可别胡思乱想，影响恢复。老朽既然决定救你，就万不能让你死了，坏了名声。”
叶风安静地躺着，目光茫然落在房顶上，木房梁有些年头了，表皮脱落了几分，贴着墙壁的拐角挂着蛛网。他也没什么好想的，只是跟迟遇约在云川，不知迟遇去了没有？若是去了，没见到他，会回头来找他么？还是以为他主动失约，就把当初的一月约定给断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老人的声音：“小满，过来帮忙。”
孩童应了一声：“来了。”
一老一小把他扶起半坐着，心口被动作牵引，气血上涌，让他干呕一声，血气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老人手中一顿，没说话，端了药碗递到面前。
叶风隔着被子望了望腿的位置，问道：“我的左腿，好像没什么知觉。”
老人不以为意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多久？”然后似乎是嫌端累了，老人把药碗往孩童手里一放，“小满，你喂他，别洒了。”
小满乖巧应道：“好。”
孩童舀一勺药，还贴心地吹了吹，送到叶风面前：“不烫了，可以喝。”
叶风沉默着喝完一碗药。
小满顺利完成任务，蹦蹦跳跳地拿着碗出去了。
汤药压住了嘴里的血腥，叶风躺了一会，试着动了动手臂。上臂往上的地方又沉又痛，举不起来，手指倒是还可以。他试着引动灵力，才将将感觉到灵力流转，就陡然吐出一口血来。
小满听到声音跑进来，差点吓呆，冲着门外喊道：“爷爷，他又吐血啦！”
老人连忙赶进门，摸住脉，白花花的眉头皱了起来，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陈年病症？”
叶风仰躺着喘气：“没有。”
小满道：“爷爷，还有什么病是你诊不出来的？”
老人道：“怪了。这副药的药性是烈了点，也不至于让你吐血。你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
小满又插话进来：“爷爷，他都这样了，除了躺着还能做什么？”
“铡你的药去。”将小孩训走，老人狐疑地盯着床上躺着的人。
叶风老实道：“动了下灵力。”
“灵力？”老人没什么意外之色，只是又摸了摸他的脉，摇头道：“有关修行的病我治不了，你得自己想法子。”
叶风点头应了，但没觉得这是什么病，只是不好同凡人大夫解释。先前为了走出山洞不得已用了灵力加重了伤势，刚刚则是想传个消息，只是没想到连隐灵术都用不出来。
药性让他又困倦起来，身上的疼也似乎远了些。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房间内点着一盏油灯，并不明亮。
隔壁似乎有些声响，小满的声音传过来：“哥哥，这药好了，我端过去吧。”
没有听到应声，隔了会后，虚掩的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很轻，手中端着药碗。
叶风望着向自己走来的人，昏黄的灯火将白衣染了一层鲜见的暖色，衬着那张冷清的脸似乎也多了几分常人的情绪。
叶风又闭上了眼睛，想着自己是不是疼出了幻觉，怎么可能在这里见到迟遇？
“怎么又睡了？”低低的自语后脚步声停了下来。
叶风指尖一抖，慢慢睁开了眼睛，“仙君，你在这里。”
迟遇准备离去的脚步转了回来，在回头的一瞬间眉眼微微动了动，像是隐约的喜悦：“大夫说了，醒了要及时喝药。”
说着走过来，将药碗递到叶风面前。
叶风没看药碗，只望着眼前的人，久睡的声音虚弱而低哑，不复平日明朗：“仙君怎么会在这？”
迟遇道：“我在云川等你两日，隐灵没有回应。今日察觉你用了灵力，方才找到你。”
叶风不语，自初次醒来后一直低落着的情绪因为迟遇话里的意思恢复了□□分，剩下的一分是被疼给挡着了。
他一向耐疼，此时却不知为何觉得这疼让人难以忍受，只想多有点安慰。
“问好了就喝药。”迟遇久不见回应，说道。
“……我起不来。”语气既老实又委屈。
小满扒着门框望进来，大声道：“哥哥，你要先把他扶起来，再喂他喝药，他自己不能动。”
迟遇：“……”
叶风看着静立的仙君迟疑地望着手中的药碗，以为他不愿，便冲门外道：“小满，你来帮帮我。”
小满“哎”一声就三蹦两跳进来了。
小孩还没够着床边，迟遇已经将药碗放到了桌上，伸手探进被子里，一手撑着少年的肩背、一手托在另一侧的腰下，以一个半搂半抱的姿势将他往上提了提。
顺着这个动作，叶风的下巴搁到了迟遇的肩膀上，一种极淡的冷香萦绕在鼻尖。下一瞬，托起的力道让两人胸膛相贴，体热隔着两层薄衣传来，沉稳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听得人眩晕。
明明是极短的触碰，却又被什么未知的感觉延续得无比漫长。
待迟遇将他扶坐好，叶风还在发愣。
小满凑过来，望着他的脸：“哎你怎么脸这么红？发热了？”说着伸出小手摸上叶风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疑道：“没有发热啊。”
迟遇将小孩提溜到一边，端了药碗过来：“别耽误他喝药。”勺子递到叶风嘴边，“张嘴。”
叶风就在这一声一声哄小孩的话里喝完了一碗药。
迟遇又用同样的方式将他放到被子里，端了药碗出去。
房内安静，只是有什么声音一下一下撞在耳边，不可遏止一般。
叶风睁着眼睛愣了许久才分清，是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响声。顺着骨肉向外散去，让他指尖酥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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