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不忍
离开老大夫家后叶风就准备同迟遇告别。
迟遇微有一丝意外，问道：“你准备去何处？”
“先回去看小灿儿。好些日子没见她了，也没给她传消息，不赶紧回去恐怕会闹脾气。”叶风笑道。
这话与迟遇先前所说一样，是分别之意。
迟遇道：“我送你回去。”
叶风自然应下。
等回到山间小屋时，已经是傍晚十分。叶风瞧着天色：“赶了这么久的路，明日再回问霞山吧？”
“好。”迟遇应得干脆。
叶风这才推门进了院子，边走边喊道：“小灿儿，哥哥回来了！”
房内还有烛火，他声音一起，房门很快吱呀开了，一个不高的身影迎面扑了过来，撞进他的怀里，还未待他出手安慰，小孩已推开他，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锤了两下。
“这么长时间没消息，还以为你抛下我跟别人好了。”
“……”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正要纠正下，又听叶灿道：“他怎么又来了？”
叶风一回头。小院内只有月光，迟遇半隐在月光下，往前走了两步，淡道：“送你哥哥回来。”
叶灿抱起了胳膊，顺着话接道：“他现在回来了，你可以走了。”
叶风抬手敲了敲小孩的头，笑着训道：“仙君一路劳累，你不请人歇歇，怎么就赶人？”
叶灿“哼”了一声，不满道：“请歇歇也行，就怕家里简陋，让‘仙君’嫌弃。”
迟遇道：“不嫌弃。”
叶灿瞪眼，拉住叶风的手把他拽进了房门，指着床对面的小凳子：“坐那。”
叶风应声坐了。
叶灿开启训人模式：“你怎么在外面厮混那么久，连消息都不传一个？外面的饭好吃吗？”
叶风马上举手做投降状：“不好吃不好吃。我在外面是忙忘了，才没记起传信。”他没准备同叶灿说受伤的事，只是一句带过。
叶灿踢了踢床腿，不满道：“什么事这么忙？连这点时间都没有？”
叶风反制一句：“大人要忙的事可多了，倒是你，哥哥走这么久，一个消息都不主动传，难道不想哥哥吗？”这话也是半带试探，叶风并不知叶灿是否在他昏迷的几日内给他传过消息，只是临走之时见她还有点脾气，揣摩着以她的小性子不会主动理他。
果然，叶灿捂了捂嘴，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呵欠：“我困了，有事明天再说。”
叶风乐得如此，给小孩掖了掖被角，出了门去。小灿儿无事，瞧着也不生他当初突然带迟遇回来的气了，真是懂事许多。
叶风去隔壁收拾了一间屋子给迟遇。收拾之时留心瞧了瞧，心内肯定道：“确实简陋了些。”
迟遇站在门边看着他，烛火忽明忽暗地映在身上。
在与叶灿斗一番嘴后，叶风比往常沉默了些，收拾好之后方才开口，对迟遇道：“早些休息吧。”
月上中天时隐在了云层后，山中几乎没有什么光线，叶风拿了木剑循着记忆往山后走。他在床上躺了许多日，修行也荒废了许多日，所以一回来也顾不上休息，只想先温习几次。
时隔多日再次运起灵力时觉得舒畅许多，连木剑也似被灵力光华蕴住，浮着一层浅浅光辉。先在脑中将剑法演示一遍，每个刺压撩斩挑的关节都仔细顺了一顺，才在不甚明亮的月色下挥起剑来。
山中落叶铺了厚厚一层，在剑步下沙沙作响，剑招练至一半时叶风忽觉胸口滞闷了下，从心脏至手心划过一阵短暂的麻痒。疑心是内伤未好全，便将动作放慢了几分，仍是坚持着将全部剑招习过。
等到停下来时，已被按下的滞闷心脏忽地一跳，一种控制不住的难受之意袭上胸膛。“噗”地一声，一股暖流从胸腔中涌上嘴边，直直喷了出去。
叶风愣愣地瞧着眼前落叶上的斑斑深色痕迹，抬手擦了擦嘴边，血腥味刺鼻得很。
同时，几声稍显急切的脚步声靠近，有人扶着他的肩，在他胸膛点了两处穴位。
他抬头，见到蹙着眉头的人，下意识笑了笑：“迟遇？你怎么在这里？”一说话胸腔的痛楚更明显了些，又止不住地吐了一口血。
眼见迟遇眉头更紧，叶风安慰道：“没事，是我太冲动，内伤还没好全就急着练剑，我回去睡一觉就好。”说着便将扶着自己肩的手推开，往小屋方向走。
没走几步忽然跌在地上，整个人抽搐了下，眼角有东西流下。叶风抬手抹了一抹，月光下暗淡的痕迹让他心上疑惑，总不能他练了一会子剑练到七窍流血吧？
他嗤笑一声想要爬起，却失了力气。眼前模糊起来，树影成了黑黢黢的影子。
迟遇走到他身边，将他扶着坐了起来，问道：“你当真想修剑道？”
叶风此时意识已有些不清明，只觉得这个问话耳熟，想不起来何时听到有人问过，但仍是坚定地回道：“想。”
意识彻底消失在这一个字之后，几乎是立刻又或是很久之后他才重新醒过来。
又是那面宽阔的江水，不同的是此时下着蒙蒙细雨。雨幕很轻，落在身上比初春的细柳条还软，连头发都沾不湿。
小船平稳地在水中飘动。
叶风睁开眼睛。他此时团坐在船中央，两手被人握住搭在膝上。熟悉的灵力在身体内流转，走过四肢百骸，最终汇于气海之处。气海内炽热似火，却分毫不让人难受，反倒有力量充盈之感。
叶风不知这是何处，先前从此境醒来之后也忘了问，只当此处如同幻境。
迟遇依然闭着眼睛，面色有些苍白。
叶风怕他是灵力消耗过度，想抽回手，甫一动作却被握得更紧，眼前人未醒，闷闷地哼了一声，嘴边滑落了一丝血痕。
“迟遇！”叶风不敢再动，只能心焦地看他。不知是否错觉，雨丝似乎密了一些。
过了很久，迟遇没再有什么痛苦之色，只是脸色依旧不好。
叶风觉得气海内的滚烫似乎逐渐凝成了形，身体内漂浮无依的灵力都落到了实处。
极度的疲意忽然占据脑海，叶风猛地闭眼，身体晃了一晃。与此同时，在水面上漂浮的感觉消失，耳边声音复苏，虫鸣鸟语声渐次传来。
月光不见，天边已现灰白。
“迟遇？！”意识到醒过来后叶风马上去寻迟遇的身影。
“我在。”清冷的天色下，迟遇回道。
“你……”叶风欲言又止。
迟遇道：“你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随着这话，叶风才发现自己整个身体轻盈得非同一般，先前习剑时的闷痛早已不见。定神一观，气海处有一灼灼光团，其间灵力运转，自行流至全身，每寸皮肤与骨骼间都被温和的灵力滋养着。
叶风不可置信道：“金丹？”
刚刚奇境中身体内的感觉并不是虚幻？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迟遇一手撑着站起身，抽出长剑，对着冷色晨光，说道：“我不知你从前如何修行，但你的剑道行之有差，若继续下去，会毁了根基。这是我在问霞轻红剑法基础上所创的一套剑法，需金丹境往上才可修习，你看好了。”
迟遇执剑之时端如清竹，萧萧肃肃，剑锋迎着熹光冷而不硬。剑招繁复，一招之上变化万千，虚实相生，令人目眩眼迷。
满地黄叶起落，旭日东升。
叶风定定望住，剑招入眼即在识海中跟着演练起来。待到迟遇停下，自己已出了一身薄汗。
“迟遇。”他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问道：“为何要助我结丹？”
修士若修行有成，自然可水到渠成结丹。叶风摸索多年，一直未能通透，此时借外力来突破，比自身突破要花费数倍的灵力。
迟遇收了剑，神情平静道：“你昨夜修剑时心神走偏，血流不止，有毁道征兆。”说着微垂了眼，“我先前便发现你的剑道不太对劲。若你不修剑道尚可，若想继续修剑道，只能用这个办法。”
“为什么？”叶风沉默许久才问道，“你可以不告诉我这些，你可以不管这些。”
迟遇依旧低眸，半晌后才看向叶风，回道：“你不是说过么？你想自由地走在世上。”
嗯，他说过。想抬头挺胸，想堂堂正正，无惧无怕，无忧无怖，如普通的人修一般，遍行世间，无人挡。
这是他不为人知的梦想，曾经压着许多不见天日的小心翼翼，说给了一人听。
这个人将他的梦想放在了心上。
叶风笑了，不像平日绽然开怀，却无比真心。他上前一步，将站在晨光之下的迟遇抱住。
迟遇的身体轻轻颤了颤，却并未推开。
叶风将人抱得紧紧的，越过他的肩膀看向未知的远处。第一抹日光照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一行清澈的泪水。
很久之后他才放开，心绪平静了下来，想到了一件事：“你不是说，问霞有不能将修炼之法传给别人的规矩么？”
“嗯。”
“那你怎么办？”
“没事，我有办法解决。”
迟遇说有办法，那肯定是有办法。
叶风望了望山色，问道：“还回我家么？”
迟遇摇头：“我要回问霞去。”
“是要破境了么？那是得快些回去。”
迟遇不应声。
两人又沉默一会，叶风道：“时候不早了。迟遇，你该走了。”
“嗯。”
白衣消失在视野中。
叶风在原地站了很久，心中念道：“迟遇，也愿你大道成通途，心至可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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