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策马
“驾！驾！”
一众操练的呐喊声中，马蹄奔腾之声，马鞭破空之音，显得尤为清晰突出。稍过片刻，便有一人一马，从众人眼前奔驰而过。
练兵台上，两名总练齐齐扭头看向身影消失的那处。
“谁惹郡主生气了？”一人疑惑道。
“不是吧，这次应该是心情好。”另一人回他道。
北境守军中，除了新来的，其他人都知道，但凡瞧见北晨郡主纵马，不是撒气，就是心情好。要说起由，那还是得怪赵戍，赵大将军。
过去两年赵戍有意压制，楚洛憋了一肚子气的时候就会去跑马，还故意在营寨里跑一圈，就像是在广告众人赵戍的不公正。后来，楚洛却渐渐喜欢上了策马于平原的豁然，能够化解她所有的憋闷，让她感到自在安逸。
两位总练回过头，却见底下的兵士同他们一样，也盯着那处。立马出声呵斥，“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今日若是再不合格，都别想躺着睡觉！”
“尘熠，”楚洛控住缰绳，让身下白马稳当停好。这马是她来北境新寻的。最初看上，就是因为其身无杂色，通体雪白，漂亮得紧。却没想到这马不仅漂亮，还听话又聪明，日行千里也不在话下。“叫你家公子出来。”
尘熠拱手，乖乖进去叫人。
楚穆掀开帐帘，入眼便是一身素白，除去束着的黑发，几乎与白马融为一体的侧影。
楚洛在军中惯常束发，总是一身男子打扮。连最喜的红衣也不穿，倒换了这素白，时常也着黑衣。不过她身量赶得上一般同龄男子，长相也有些许英气，一般不会被人发现是女儿身。
瞧见人出来了，楚洛慢悠悠取下腰间挂着的铜质铭牌，伸长手臂凑人眼前，像是怕人看不清上面的字。
楚穆一见那铜牌，心中就已了然。
大楚军中，识别兵士身份、等级，靠的便是铭牌。从下至上，紫檀木表八、九品，铜表六、七品，铁表四、五品，银表二、三品，金为一品大将军。普通兵士则是柏木制的铭牌。铭牌正面是军职，背面则是姓名，籍贯，生辰。
楚洛晃了晃牌子，笑着道：“东大营正七品铁骑翊麾校尉。穆校尉，以后便是同僚了。”
楚穆举手作揖，也笑着道：“那便恭喜翊麾校尉了。”
这军职封得太迟，楚穆心想。他虽然不是什么将军，也没有久经沙场、阅人无数，但在他看来，楚洛当得上“天资卓绝”一词。无论是武艺，还是谋略。绝无任何私心。
正当这边两人谈笑风生之时，另一边一人却看着那牌子，略有不忿，走上前站在楚穆后侧，道：“郡主，您这牌子当不得数……”
两人齐齐顿住，看向尘熠。
“为何？”楚洛问他。
“我家公子还没上场呢。”
按理说今年楚穆也该带兵的，只是因上次的五十军杖，便不得不作罢。楚洛明白了，这意思是说，如果楚穆也参加了新兵校检，赢的就不一定是她楚洛了。小侍卫还挺护短，真不愧是从小就跟在楚穆身边的。
楚洛收回牌子，道：“那便让你家公子同我比一比，他赢了，这牌子我便还回去，怎么样。”笑话，楚穆从没赢过她。
“比什么？”尘熠又问。
楚洛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比武艺。”
“公子的伤才好呢……”尘熠又嘀咕道。
嘿！楚洛抱臂坐直，眼眸半阖，俯视着他，“尘熠，本郡已经十分通情达理，你这是要蹬鼻子上脸吗。你家公子的伤早八百年就好了，你是要糊弄本郡？”
从尘熠的角度看上去，此时的楚洛面无喜怒，却莫名施人威压，让他不得不低下了头。
“你别吓他，”楚穆适时出声打断。楚洛倒也没真动怒。尘熠这人虽有甲等影士的资质，却是胆小得很。当然，只对他尊敬之人。“我陪你去跑马吧。”
“那怎么行，”楚洛揶揄道，“你的小侍卫说你伤还没好利索呢~”
楚穆忍不住发笑，“阿洛别逗他了。”
“可是我都说了要和你比一局。”
楚穆知道她出口的话从不食言，“那…我们就比赛马，如何？”
“好啊！”正巧她今日想跑马。
说走便走，尘熠不一会儿便把楚穆的马牵来了——一匹深棕近黑的马，看这四肢便知不是凡品。
“五殿下，”楚洛略微侧头，看了看已经骑上马鞍的人，小声道：“您可当心了。”
楚洛现在基本不叫他“殿下”，都是直呼名字。在别人看来这是不敬，对他来说却是求之不得。
“郡主也要当心了。”这话不是楚穆说的，而是一旁的尘熠说的。说完就闪身躲开了。他倒也没说大话，楚穆身下的良驹鲜有败绩，军中还未逢敌手。听说楚穆光是驯服这匹马，就费了不少心思。
寨门兵士的一声哨响，一黑一白的两匹马便载着主人飞驰而出。
北境没有名山秀水，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偶尔一处的山包。
此时远处一黑一白的身影逐渐走近，并驾往一处山包上奔去，齐齐停在了最高处。
下马之后，楚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楚穆的马，满眼的欣赏之意，“你这马不错啊！”
楚穆站在一旁，听见这话立马不满道：“就算是良驹，那也得有好的骑手才行吧。”
楚洛看他一眼，点头道：“也对，你也不赖。”
看楚洛爱不释手的样，楚穆笑着道：“你若是喜欢，这马便给你。”
“算了吧，”楚洛又给马顺了两下毛，收回手，“我还是更喜欢我的马。”楚洛拍了拍马的前肩，它便乖乖半卧在一旁，她也掀袍盘腿坐在马头旁边，伸手缓慢轻柔的抚摸着。“再说我们是并列第一，我的马，亦是良驹。”
楚穆放开缰绳，让马自己去找吃的，自己也盘腿坐下。
他们一路向北，奔了少说五六里，已经可见黄沙了。
秋风卷走最后的炎热，一同离去。天际的圆日渐渐落下，映出一片昏黄。身下的草地也已变成了金黄。
“快下雪了吧。”楚洛看着远处的牛羊，轻声道。
“嗯，快了。”楚穆小心盯着，看楚洛侧脸的轮廓和笑容。
“明年…”楚洛略微一顿，“也许就不在北境看雪了。”
“想好去哪了吗。”
“没有。”楚洛向后仰着身，闭上眼道，“不过大楚这么大，总有地方能去。”
楚穆沉默了片刻，犹豫之后，像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气，问道：“为何…不留在北境，或者……”吞咽之后，他才能清晰地接上后面的话，“回安阳。”
我们一起。
“大君驾临！”
殿外一声通报，惊醒了殿内正卧榻小憩的人。渐睁的双眸透着些许睡意，却还是伸手让侍女扶着起身恭迎。
“臣妾”刚刚准备行礼，来人已经先一步扶住了她。
“王后不必多礼。”楚昭帝看着上官佳人不大精神的模样，又看了看殿内仅有的两名侍女，问道：“不谷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上官佳人抬手掩着嘴，轻轻打了个哈欠，“大君怎么来了。”
“自然是有好事！”楚昭帝笑着道，“王后先坐，待不谷与你细说。”
两人坐下之后，楚昭帝正准备开口，却又见着一屋子的随侍，便轻轻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
待随侍们一齐躬身告退之后，楚昭帝才从袖中抽出一卷红纸，慢慢展开之后递给了上官佳人。
“这是什么？”上官佳人看着那红纸，疑惑问道。
“王后先看。”
粗略看了几行之后，上官佳人已经毫无睡意了，盯着那显眼的两个字，惊叫出声：“婚约！？”
“王后莫要激动。”楚昭帝轻抚着她的手背，笑着道，“这法子还是常德想的，不谷觉得可行。说起来不谷一向只赐婚，还未写过这些民间的东西。”
“可行什么呀！”上官佳人蹭的一下站起身，甩手丢了那婚约，一双柳叶眉都皱了起来，“大君可知这婚约对女子而言是何等重要！臣妾虽望着洛儿和穆儿能修成正果，可也不是用这种法子啊！”立了婚约，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王后，”楚昭帝慌了，他没想到上官佳人不仅不高兴，反倒生了怒，“王后你别生气，听不谷给你解释···”
“解释什么？红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不就是你干的好事！”
“王后！”楚昭帝两手压着她的肩，强行将人压了回去。自己又去把婚约捡回来，两手抻开，蹲身在前，道：“王后仔细看，这婚约还少了一样东西呢。”
上官佳人止住怒气，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看到最后才喃喃道：“这…大将军还没落墨……”
“对嘛，”楚昭帝一拍大腿，站起身又坐了回去，“现在这婚约不过是废纸一张，无丝毫用处。”
“那大君这是要做什么？”
“赵戍过两日就到安阳了，不谷会与他说的。”楚昭帝拉过上官佳人的手握住，轻声道：“王后放心，不谷不会强求。”
他们喜欢楚洛是不假，想要楚洛与楚穆喜结连理也不错，但他们要的是儿媳妇，不是大楚的皇妃。若因此让楚洛失了天性，绝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哪怕楚洛成天外出骑马射箭，他们也绝无二话。只是希望他们二人相知相爱便好。这也是楚昭帝一直没有赐婚二人的缘故。
他虽尊为天子，世间奇珍异宝伸手便有，坐拥江山万里。一生享富贵无数，然平淡屈指可数，时常也艳羡寻常百姓的日子。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始终与他无缘。也只能在这些事上体会一下。
对于楚穆，楚昭帝无法改变他继承帝位的命运。
二皇子楚槐虽有才能，但体弱多病。三皇子楚渊有外族血统，就算他无异心，楚昭帝也不能将帝位交与他。六皇子、七皇子尚且年幼。只有楚穆，最为合适。
楚穆很早就同他说过，自己无心于帝位，只想常伴父皇母后膝下，一生平淡闲散。
但世间事，又有多少是无心便可作罢的呢。何况身为皇室。
所以在婚姻一事上，楚昭帝尽所能去成全他。楚穆喜欢楚洛，他便与赵戍耍赖周璇，强行把他塞进了赵戍的队伍，既能历练，也有与楚洛相处的机会。绞尽脑汁想法子，也是希望他能如愿以偿，日后在这高位上，能有相伴之人。
就当他作为一个父亲给予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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