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日子依然在过,在纷飞的书卷和唰唰的走笔声里,眨眼就来到月末。
这个星期四下起大雨,砸在地面的雨珠溅起白茫茫的水雾,连呼吸都仿佛带上沉甸甸的重量。
用叶如晦的话来说,就是闷死人不偿命。
“至少下午不用上体育课了吧?”
“不一定。”叶如晦说,“学校可还有体育馆,带屋顶的。”
简明远半死不活地趴在桌子上:“要不要这么敬业啊。”
担任体委的叶如晦毫无同理心:“上次让你跑一千米你结果人家都到终点了你还连一半的路程都没跑下来,单你一个人的成绩都能拉低咱班平均水平了,有空在这里想怎么逃体育课,不如想办法早点把速度提上去。”
简明没忍住:“跑步这种事要看天分的,咱不能强求。”
叶如晦眼皮也不抬:“所以你这是承认自己废物了?”
“全班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跑得慢你至于这么揪着不放?”
“因为其他人都还没像一样你离谱到叫人怀疑两条腿只是用来装饰的程度。”
简明远气得抄起笔去打他:“你一天不贬低我会死是吗?”
叶如晦拿课本一挡:“当初整个操场的人都对你行注目礼的时候也见你有这么强的自尊心。”
“就一个课堂测试,那么认真干什么?”
“难道你期末体育就能满分吗?”
“怎么不能?!”
“……”
叶如晦转头:“班长,你听到了?帮我们做个见证。”
纪礼将视线从草稿纸上移开,没听见前情提要,茫然道:“嗯?”
叶如晦笑眯眯地一锤定音:“我等你期末考的满分。”
简明远一脸被他刷新三观的表情。
叶如晦自觉完成了体育老师交代的重任,神清气爽地转回自己桌子前,接着又转过来:“注意,是体育满分,不是只有一千米跑满分。”
“……”
对方干脆利落地一甩脑袋,徒留简明远在座位上哀嚎一声瘫成大写的生无可恋。
纪礼这个不用上体育课的特殊人群理解不了对方的郁卒,把手上的方程解完,上课铃便响了。
毛先知抱着一沓练习本走上讲台:“这节课我们讲作文。”
讲的是前几天语文课上让写的课堂作业,给的两段材料刚好互成对照组。
第一段将两个人原本是好朋友,结果因为某些原因同时误会对方,但都因为害怕戳破导致友谊结束而选择隐瞒,最终渐行渐远。
而第二段也是同样的前提,不过这边两人却当场大吵一架把话说开了,于是顺利和好。
毛先知翻了翻作文本,从里面抽出一本:“我之前看的时候发现大家的思维发散方向都还挺有意思,我挑了几本比较有代表性的给大家念一念,大家一边听一边思考,等会儿我会叫人总结优缺点。”
简明远扯了张草稿纸,做好了准备记关键词,谁知下一秒就听到了熟悉的开头:“朋友是人际关系里非常神奇的存在。”
他笔尖一顿。
毛先知面不改色地继续念:“因为无论最开始有多亲密无间,感叹相见恨晚发誓两肋插刀,可每一次被对方顺走正在抄的作业抢走手里的冰激凌被逼在操场上跑一千米时,你还是会恨不能暴打他一顿以昭示出上天让他出生的没长眼睛。”
“……”
叶如晦:“……”
其他人:“……”
纪礼朝简明远看了一眼:“你写的?”
简明远拿本子捂住了脸:“一篇课堂作文而已,不要那么在意一段导入式文字表达的价值观。”
事实上除了开头,后面的内容都还挺正常的,大多是些能到处搬运的套话,举的例子和名人名言也还算扣“友谊”这个大命题。
毛先知站在一片窃窃私语里,淡定地念完一段,两段,三段,一直到结尾,方才看向创作者:“你还记得自己的题目是什么吗?”
简明远不想说话。
“要是单纯以朋友为论点,那这篇作文勉强还能混点分;可这里引用材料的角度太牵强了,没有谈到任何对材料的看法。”毛先知放下这篇作文,从那一沓里又抽出一本,“行了,笑得差不多了就好好听下一篇。”
被班主任揪出来当范本念的几篇作文基本各有特色。
众人记笔记的同时其实也大都能猜到别人会写什么主题,比如“人与人要坦诚相待”,“朋友之间要互相信任”再或者“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对相处方式,解决问题的方式,甚至是行事准则都能做出一番优劣评判,内容总归大同小异。
直到班主任念起纪礼的作文。
底下的人最开始还有心思一边听一边记,可到后来就几乎就只光顾着听了。
纪礼选的论点很特别。
因为他并没有强调材料里主人公的处理方式,而是将重点落脚在“渐行渐远”和“和好如初”两个完全不同的结果上,分析后者发生的必然。
很神奇。
很剑走偏锋。
作文这东西要拿高分,逻辑缜密和标新立异总得占一个。
而后者需要的抓人眼球,他的作文靠一个题目就已经做到了。
正文给人的感觉却更甚。
不是说不好。
而是听得心惊。
就好像一场淋漓的大雨,聆听者在里面跑过,惊心动魄过了,可却找不到任何一种人造器械可以替代自然气候冲刷时给人心神带来的激荡。
连班主任大概也对这份作业格外偏爱些,声音都带上了抑扬顿挫的节奏。
“破裂的感情还能修补,说明双方都有足够强烈想要回头的想法,哪怕亲手撕破平和假象的代价是要被自己在意和为这段关系而努力的人刺得遍体鳞伤。”
简明远听得出了神。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很好奇自家同桌究竟是在什么心态下写出的这段话。
临近下课,毛先知把纪礼叫上讲台,从教案里抽出张纸递过来:“你看看这个。”
纪礼看着顶格的打印体:“征文比赛?”
“就是一个崇柳市内的小比赛,我本来打算给你们当周末作业布置下去的,想想又觉得算了。你把通知单贴到宣传栏里,让大家自愿报名。”毛先知说完提出重点,“你必须交。”
“……”
纪礼问:“为什么?”
“规定每个班必须交至少一份作品,有别人愿意当然最好,没有就只能你凑数了,班长要以身作则。”毛先知说着没忍住笑,“也别这么为难,下个月中旬才截稿。而且拿了奖可是有奖金的,你就当赚零花钱。”
大雨一直没停,哪怕到了下午,天空也始终雾蒙蒙的,走廊的积水已经厚到了能淹没人鞋底的程度。
体育老师显然并没有因为下雨就放过这群学生,该上的课还是得上。
纪礼在教室里耽误了一会儿,等拿上外套去校医室时,还走没进门就听到里面闹哄哄的一片。
校医老师正忙得满头大汗,抽空抬头就发现他过来,也没工夫追问迟到的问题:“你来得正好,旁边那儿还有几个伤员,帮我处理一下。”
纪礼顺着校医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就发现张熟悉的脸。
应云生是被室友拽进的校医室,甚至比所有人都更早发现纪礼的到来。
室友孟行占了为数不多的椅子等着校医忙完,忽然被这么一看,整个人都瞬间坐直了:“学神?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纪礼从柜台上拿了包新棉签,不答反问:“哪里受伤了?”
孟行赶紧把手摊开,露出掌心的新鲜的擦伤:“之前在楼梯上刮了一下,不过还好,至少没被踩到。”
“踩到?”
“今天外面不是下大雨吗,体育老师让我们去体育馆负一层上课,但是往下的楼梯积水太滑,里面又没开灯,路上有个人摔倒了,直接带倒了一大片。”孟行几句话把前因后果交代了底掉,“再然后体育老师就把我们全赶到这儿来了。”
纪礼听到这句,抬头往旁边看了一眼。
应云生原本就注意着他,猝不及防下一对视,而后便听见对方问:“那他呢?”
他一愣,下意识想出声,结果孟行却先一步抢答了:“他是我同学,我之前差点摔的时候他扶了一把,我就让他陪我过来了。”
应云生又把话咽了下去。
那边孟行还在多嘴:“学神你估计不认识他,他就是之前分班考试我们理科第一,而且还是唯一一个成绩上压过你……”
纪礼低头上药,答了句:“认识。”
得到本人回应绝对是所有八卦者最有效的兴奋剂,孟行又是个自来熟,瞬间叭叭得更起劲了。
纪礼就趁对方说话的功夫飞快给人处理好伤口,又如法炮制把旁边几个校医顾不上的学生身上大大小小的磕伤碰伤一并处理了。
校医室空间小,被他经手过的学生道了谢自觉往外走。
应云生从始至终都没出声过一句,直到被孟行恋恋不舍地拉着离开时,方才后知后觉这么全程把人当空气好像太不礼貌了点。
只是还没等他想好告别的话语,纪礼便直接一伸手,将他从往外走的人流里拉了出来。
孟行行动受阻,疑惑地转头,顺着应云生被攥住的手腕往上看:“学神?”
纪礼说:“你们先走,他留下。”
其他人全离开了。
应云生终于问了出来:“你怎么……”
纪礼看了他一眼,将他右手的袖口往上卷。
从手腕到胳膊肘,一条近两寸长的口子突兀地出现在小臂上,边缘的皮肉轻微地翻卷,血一滴一滴往外渗。
那边校医好不容易处理好手上的学生,经过时往这边瞧了一眼,“哎呦”了声:“小同学,你这伤得有点严重啊,怎么搞的?”
应云生静了几秒:“在栏杆上划了一下。”
其实是之前在体育馆楼梯上,孟行朝他摔过来的时候,他伸手去扶,结果手臂就撞上了金属栏杆,被栏杆上某处凸起的生锈铁片直接割了一道。
校医:“你等着,我去拿药给你包……”
应云生:“不用。”
校医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应云生重复:“不用包扎。”
校医语气震撼:“你说什么?”
“……”
“逞能也要分个时候。”校医把药瓶往桌上一放,语重心长,“我知道你们男孩儿可能都觉得带点血很酷,但身体不是这么糟践的,像你现在的情况,如果不及时处理,发炎感染还是轻的,万一真的留了疤,未来上大学了教授会觉得你曾经不学好和人打过架,工作了老板会觉得你以前混社会和人闹过事,谈恋爱了女朋友还会觉得你这样不好看带出去都丢人,到时候你因为这条疤被全世界放弃了,还会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
应云生默了半晌:“我先走了。”
校医一大通话说得口干舌燥,对他的无动于衷很是不满:“同学你等等……”
纪礼:“刚刚怎么不说?”
应云生下意识停了脚。
纪礼望着他的眼睛:“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应云生在他的直视下坚持了半分钟,再开口时语气瞬间弱了下去:“在校医室看病要花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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