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澳门解放

　　翌日清晨，平日显得无比空旷的澳门议事会广场，如今却被涌入的明人和葡人挤得满满当当，他们或是惊慌，或是迷茫，或是激情满怀，或是放声痛哭，不过所有的人眼睛都盯在了一处。

　　那里有一百四十七名年轻男子，不，已经是一百四十七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静静躺在青石地板中心。顶盔掼甲的士兵们排成四方空心阵，守护着自己曾经的战友。他们虎视眈眈地瞪着眼前一千两百余名俘虏，除了葡萄牙人还保留着自己的裤子，黑人和印度人都被赤身裸体的绑在了一起。

　　议事会的前门台阶上，打扮得风流倜傥的阿西尔，历数完马士路加阴谋夺取澳门的种种罪恶，又开始吟诵他已经写了一个月的英雄史诗：

　　“对于那些带着火或者刀子的侵略者，他们将知道邪恶必在此降服。

　　十字架毋须绝望，我们可以倾听到紫罗兰的祈祷，因为那是埋葬英雄的地方。”

　　他的声音悲伤而又富有磁性，感染了在场包括帕瓦罗、特谢拉等一干盛装出席的葡人。他们穿着色彩最鲜亮的丝绸和呢绒，站在市议会的高耸的罗马柱之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台前的断头台，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可正当这首诗歌念到高潮的时候，台下却发出了一阵不合时宜的喧嚣。

　　一个东方人，在一群血迹斑斑的士兵的簇拥下，盔甲铿锵地走了过来，密密麻麻的人群看到他们，就像是被摩西分开的海水一样让在两边。

　　走在前头的正是陈良，他披着一副鲜红的斗篷，那正是从加奈身上扒下来的战利品。跟在他身后的卡瓦略，一边的胡子已被烧焦，左臂破开的衣衫中露出了翻开的皮肉。在后边张子山和郑一官两个眉目如画的英俊少年，此时却满面炭色。近七尺的张发发和郑蟒走在最后，他俩精赤着上身，一身健硕的肌肉上到处都是风干了的血迹。

　　“是守卫者！”

　　“是上校！”

　　在人们的惊呼声中，这群面目狰狞、一身褴褛的军汉，大步流星的走向了市议会。从他们孔武有力的双脚踏上台阶那一刻起，一股从地狱带出来的骇人气息就铺面而来，帕瓦罗率先微笑着点头致意，又示意身边的伯太略和特谢拉等人为他们让出些位置。

　　可是这一行人却是直接奔着还在慷慨激昂的阿西尔而去，就在他身前大约半米的地方，陈良停下了步子。似乎是被血腥的气味影响了发挥，阿西尔磕巴了一下，在用眼神向陈良示意让他等待后，才继续开始演讲。

　　“朋友们，亲爱的朋友们，生命在这里开始。

　　一个天国之光的晕轮在他的头发里大放清辉。

　　这……这……这是加奈司令！”

　　当陈良将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拎在阿西尔面前的时候，这个平日里风度翩翩的法官吓得丢掉了手中的稿子。满面凶相的卡瓦略绕过来将阿西尔一把推在旁边，帕瓦罗刚想过来阻之，就被杀疯了的张发发一眼瞪回去，就这样五个凶神恶煞般的汉子一字排开的站在了陈良身后。

　　广场上等着看这场空前大热闹的澳门市民也全都目瞪口呆，所有谈论叫嚷都骤然而停，惊讶万分的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

　　而陈良就这样神色淡然的立在数千人之前，迎着无数目光，慢慢将自己的头盔摘下，露出了略显苍白的英挺面孔，目光缓缓扫视全场，左手中铁皮喇叭举起，一声厉喝：“坐”。

　　场中近八百洪门新兵老将立时席地而坐，身上铠甲接地，响起一片金铁之声。场中近五千南湾明人，听得总舵主口令，也学得洪门并将轰然坐倒，将广场里的西人显了出来。那新来的移民听不懂汉语，看见平日管束自己的巡警坐下，也便有样学样的坐在了地上。最后是那些本地葡人和葡人士兵，听得是守护者陈良口令，又看见卡瓦略站在身旁，也便坐了下来。

　　看得场中除了俘虏再无人站立，陈良终于高声喊道：“果阿之入侵舰队，已经全灭！果阿可战之兵，全军覆没！果阿司令之头，就在此处！我们澳门，自由了！”

　　话音才止，陈良手腕轻抖，手中头颅就顺着台阶滚落而下，留下一路的血迹。在听到卡瓦略的翻译后，那人头因为翻滚不断的跳动，广场上近万人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葡人们向空中抛着自己的帽子。

　　陈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沉声说道：“四部伏击圈指挥官何在，战况如何！”

　　维耶拉当先踏出人群，令身后士兵把一杆旗帜仍在地上，高声喊道：“我方奉命在东望洋山脚下伏击敌军，歼敌一百二十四人，俘虏印度火枪手一百三十人人，阵亡十一人。”

　　随后是陈俭，大大方方的将一堆短刀、火枪扔在了广场中间，掐着腰放声大吼：“我方在妈阁炮台啥杀敌二百一十人，俘虏七十人，阵亡十七人。”

　　而负责守卫澳门大炮台的公沙的劳西则身负数创，被人搀扶着走到广场中央，他们面对着舰队中第二大船只布尔迪索号陆战队的强攻。这群刚从巴西逃亡到果阿的亡命徒，面对炮台口的伏击表现得极为顽强，葡人守军战死者更是超过了五十名，此外还有十几名志愿市民在战斗中丧生。不过，在那场战役中没有俘虏

　　这样的场面同样发生在妈阁炮台和圣罗伦索教堂前，只不过伤亡者换作了新招的洪门雇佣军。冬至老人雷虎的青龙偃月刀上沾满了未及点火的印度火枪手的鲜血，但却在葡人水手拼死突击之下，伤了左臂，老人家正在思考要不要刮骨疗伤。

　　当公沙的劳西、雷虎两人汇报完后，身后的郑一官却开了嗓，他甚至没用卡瓦略翻译，用拉丁语字正腔圆的喊道：“我部在维罗纳夫人号杀敌二百七十五人，俘虏两百一十七人，阵亡四十一人”

　　广场中有胜利的欢呼，有悲伤的啜泣，不过看向这群只在台阶下站着的士兵眼神中充满了崇敬。这些冷冰冰的数字在此时，比任何华丽的诗篇都更能抓住场中的人心。

　　“我们安全了，我们再也不用担心生命会被无理由的夺去，我们也不要担心有人强夺我们的财产，我们终于可以安享全世界最自由而富裕的生活了！”陈良高昂的声音突然停止，走下台阶，走到阵亡士兵之前，用手一直高喊道：“这一切是他们争取到的，而他们却再也享受不到了！”

　　“我希望大家能记住这座城市的新生是由这六十二名明人和八十五名葡人的生命共同缔造的！”

　　看着广场中的明人、葡人和西洋人都陷入了一种痴狂的崇拜之时，郑一官再一次为自己的选择而庆幸。自己没有选择远在天边已经树大根深的李旦而是带着二弟一起投奔了方兴未艾的陈良，如今看着那些明葡军人发自肺腑的拥护，郑一官知道澳门的这艘大船的船舵已经完全的掌握在了陈良手中。他甚至还回头看了下依旧高高站在议事会前的葡人首领，一个个也在尴尬的拍着手。

　　听着外面的欢呼声，等待处刑的马士加路也摇了摇头，他知道这座城市再也回不到葡王的怀抱，他只是转过头对卡瓦尔康蒂子爵说：“宁可死，别受辱！”就自顾自的走上了断头台。

　　当陆若汉举着圣经走到他面前时，被放开堵嘴的马士加路也清了清嗓子，准备对这群叛徒发出最后的劝告时，却看见这个慈祥的神父只是将头低了一下，就转过身去对着民众高喊：“他拒绝忏悔！”

　　就这样马士加路也的堵嘴又被塞了回去，躺在铡刀下他，恍惚间看见作为首任澳督的自己纵横捭阖，设下圈套将卡瓦略和维耶拉枪毙，绞死了阿西尔，放逐了帕瓦罗。他甚至看见自己和明国官员斗智斗勇，在澳门修筑了四座炮台，建起了城墙，逼着南湾的明人全都皈依了天主，为澳门建立可以倚仗数百年的殖民法律。这个幻觉如此真实，只不过这个幻境中并没有一个叫做陈良的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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