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教化西人

　　进城时，天色已晚，周知县并陈良等人一起在驿站安歇。晚间先是三位幕僚按照人名核对礼单，按故旧分派人员接洽，陈良在旁，也不避讳。约过了一个时辰，众人纷纷返回，禀了县尊，四人密会于知县房中，未及半晌，便叫陈良入内对答澳门及荷兰诸事。

　　及至第二天上午，周知县只带着常先生和陈良去了广州府衙，入内城沿惠爱大街一路东行，过了约20分钟才走到双门底街北的广州府衙。惠爱路两旁尽皆高门阔匾，不见商铺，南海县治、后衙、清戎馆一字排开。到了十字路口，随是人流涌动，但却好不喧嚣，广州府衙、布政司、师舶司尽皆在此。

　　站在广州府衙门前，本来一路谈天说地的众人纷纷整理衣衫，待得门房传报，等了半刻才由人引入侧门。

　　穿回廊，过石桥，甲山丛中梅花下，一行三人方才到内堂外室等候。外室中早有一个年轻人饮茶等候，绸布襕衫，竹木倭扇，随等待良久，却还悠然自得，俨然一副富家公子模样。

　　不多时，周知县就被请入内堂，常先生也告了个罪，去寻府中熟人。

　　“枯坐于此，何不如清谈片刻，在下小圃陈邦彦，字令斌，不知仁兄如何称呼。”那公子并没在意陈良的一身布衣，主动攀谈。

　　陈邦彦，后世称岭南三忠，明亡后一直坚持抗清，最后死于国事。

　　看着未来的烈士，陈良肃然起敬，赶紧回礼，“香山陈良，尚未进学，没有表字。这次随县尊来此备咨夷事。”

　　“仁兄年纪轻轻，却得县尊赏识，为何不早日进学，专心举业，反倒浸淫蛮夷之事？”这女人翻脸快，读书人这脸翻的也不慢啊，刚才还彬彬有礼，此时眉目间却有轻蔑之意。

　　“圣贤之言，千古不易，观之何急。西人之学，却是日新月异，观之恐迟。”陈良噎了一口茶，顶了回去。

　　“圣贤之言乃千古不易之至理，西人之学虽日新月异，又何益于我辈。”陈邦彦语气也是不软。

　　“西人有造船之学，可使万里海疆如坦途，将天下财富运回本国。西人有冶金之学，可造利炮强铳，伤人于百步之外。西人有经济之学，能以广州一府之力，一府之人，一年可获千万两……”陈良不理对方丝毫不相信的表情，犹自滔滔。

　　“蛮夷之人，虽有巧思，不过昙花一现，如匈奴、突厥、蒙元，其兴也浡焉，其亡也忽焉。何以为意。”广东人见惯了西洋的坚船利炮，不至于认为陈良在说谎，但陈邦彦此时也是少年意气，刚中秀才的他，自然要从历史的高度进行批驳。

　　“西人之文明，渊源不下于中华，于圣人现世之时，西人便有希腊诸贤，曰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柏拉图等，如战国时百家争鸣。后又有一大国，号罗马，后汉书中记曰：有类中国，诸国仰之如周京。这就是西人文明的根底。其为蛮夷乎？”你从历史的高度讲，我就从历史的角度回。

　　“罗马文华盛世，可是其人多好奢靡，争权夺利，最终分裂东西，为北方之蛮族所灭。虽有遗民守土一方，不能复昔日之荣光。难道不像东晋五虎乱华之时。”陈良此时已经站起，澳门那地方，除了商人，就是文盲，陈良可找到一个大明知识分子去发挥嘴炮特性了。

　　“后有耶教教主效法秦时焚书坑儒之举，禁先贤之言，焚智能之士。漫漫千年，有如长夜。终有豪杰之士奋起反抗，西班牙和弗朗机两国自此趁势而起。泛海而出，灭印加、阿兹特克两千年古国，屠其民，夺其地，掘其金银。天下六分，我大明占一，而西班牙国独占其二，天下之银，五分之三出于其手。就连我大明之银，也多来自西班牙。”陈良旁征博引，尽量用古代记载史料的方式来对青年讲述。

　　此时一个华服老者，施施然走进屋内，自寻一个座位听着陈良滔滔不绝。

　　“荒谬，我大明之银，乃百姓耕织而来，岂尽来自外洋？”少年也注意到了老者的进入，决定发起反击！

　　“万历年间，每两银可兑1500铜钱，而今日呢，一千钱而已。且我大明士绅富户酷爱藏银于地下，国朝200余年，有多少银两够他们埋的呢？”陈良摆事实，讲道理，问的少年哑口无言，连那老者也微微颔首。

　　“今澎湖外之红毛夷者，其国名荷兰也。原为西班牙所占，西班牙之王课以重税，其民揭竿而起，重新建国。如今持方兴未艾之势，东侵弗朗机之地。昔爪哇之国，已被其灭亡，于其王宫建立东征大都督府。彼之总督，可动用大夹板船数十艘，士兵尽千人，权力有如国王。观其国，地不过广州一府，人不过200万有奇，敢以一蕞尔小国攻伐大明，若有一日，英吉利、法兰西等西洋大国犯境，我大明何如！”陈良此时以作厉声喝问。

　　“尔可是说，西洋之国将群攻我大明？”老者一句轻飘飘的询问，却让陈良嗅到了一丝上位者的威严，掌握权力的人无论他的文化程度还是性格习惯，都会有一些共性：面色稳，语气沉，锋芒平时外不露，这是典型的东方掌权者的特质。



　　“除非澎湖之战我大败亏输，否则绝不可能。其因不外两者。西人之船虽愈大愈快，但还不足以运灭国之兵至，一也。荷兰人商贾之国，有利则进，无利则退。大明太大，这场仗他们打不起。”此时西方的军事开始慢慢领先于大明，但是这种领先优势还不能弥补人数上的巨大差距。

　　“那如果大败亏输了呢。”老者面上罩了一层阴云。

　　“古国天竺，素见于国史，其人口与我大明相若，然今者已成西人之乐园，弗朗机和英吉利国均已在其国裂土殖民，且西人无不争相竞逐其地。人为刀俎，它为鱼肉。”陈良的语气也越发低沉，幸亏我大明足够强大，才能在这大航海时代屹立不倒。

　　“汝熟悉西人至此，为何不努力进学，以求他日将此言上书圣上。”

　　“小子出身鄙陋，不敢有损圣听，只求知己知彼，以我圣人之学，教化西人，让其知尊卑、明礼仪，弃其豺狼之本性，慕我中华之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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