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澳门教争
一群如临大敌的修士,围坐在密室的圆桌旁。谈论着那个即将到来的百年大敌。同处一个教会的两派在,此时仿佛是不死不休的寇仇。
那些花白胡须的陌生神父,充满自豪地歌颂着任由神罗皇帝在门外跪了一夜的格里高利七世,又咬牙切齿的痛骂着在阿维尼翁囚禁了罗马教廷七十年的腓力四世。
当说到1453年教会决定发起文艺复兴,重新控制欧洲思想的密谋时,密室中一片叹息,这个阴谋既成就了尤利西斯二世的无上威严,却又让天主教会在宗教改革面前步履维艰。
教士们唾弃着多明我会的野蛮和顽固,谈论着宗教裁判所的恐怖与血腥。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多明我会把印第安祭司送上火柱,把查鲁亚人成批赶入焚烧的森林,又祈祷着上帝降下一场天火将这些异端送入地狱。
那些一手圣经,一手长剑的半岛人不顾教皇子午线的限制,穿过大海来到了东方。在浇筑过华人和吕宋王室鲜血的土地上,多明我会教士建立了庞大的教区,在菲律宾行使着宛若人间帝王般的权力。
恪守中世纪教规的他们视曲意逢迎的耶稣会士为叛徒,认为明国只是一个等待征服的野蛮之地。如今被称作西班牙大方阵正牌先锋的多明我会教士,从马尼拉来到了澳门,准备伸出贪婪的双手,抢夺耶稣会百年奋斗的果实。
陈良静静的听着,听着密室中“神”的代言人们,用无比平静的语气谈着权力,谈着阴谋。在茶盏起落间,几十上百万人的死亡,都换不来一个声音上的停顿。陆若汉玩味的看着自己,仿佛在说:“看到了吗,历史就是由鲜血写成的!”
“陈,有什么建议给我吗?你总是有好主意。”维埃拉打断了陈良的心思,严重下垂的眼袋并不耽误那微小的眼睛放射出光芒。
“我只想提醒大家,不要再犯1597年长崎事件的错误。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我相信最虔诚的人一定会上帝的眷顾。”年轻人举起了茶杯,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听到长崎,桌子上的众人脸色都瞬间变得僵硬。1597年正是狂妄的西班牙船长叫嚣着要征服日本,结果愤怒的丰臣秀吉将26名基督徒钉死在了十字架上,让已经在日本发展出30万信徒的耶稣会日本会省,最后被驱逐到了澳门寄居。
尤其是维埃拉,担任日本区代表的他在离开长崎时并不光彩,甚至称得上耻辱。
这件事是陆若汉提供的,作为事件的亲历者,当然明白现在提起它会起到怎样的影响,而且他更知道这对维埃拉意味着什么。
“维埃拉聪慧却毫无耐心,在情绪波动下行事会变得的简单甚至粗暴!”这时陆若汉对自己会长的评价。
陆若汉和陈良都同意两者相争是展现他们各自价值最好的方式,但是陆若汉认为这却绝对不能落了痕迹。如果发生任何过激事件,提出了解决意见的陈良,反倒可能被耶稣会描述成蛊惑他们的异教徒。
而通过长崎事件同时触痛维埃拉和耶稣会,只不过是给两个根本不可调和的敌人,多了一个说服自己开战的借口。
胸中燃起熊熊战火的塞巴斯蒂安·维埃拉,对于这种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的回答并不满意。他觉得今天的陈良有些不同,放在以前他肯定会提出一到两条,极具预见性和实用性的建议,所以他决定要一个说法。
“那么陈,你是否愿意为了往日的友谊,在耶稣会的力量受到王国法官限制时,去捍卫主在远东的福音之炬呢。”
果然如陆若汉所料,维埃拉提出的要求,几乎是明晃晃的暗示,希望陈良帮他们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只要不违背圣贤的教诲,我一定会帮助我的朋友。正如生活在南湾的百姓一样,他们从来不会遗忘任何一个对自己好的人。”
第一句已经完全是否定维埃拉不切实际的要求,第二句则是陈良在显示他的力量。
洪门在南湾的存在已经使陈良不再需要用惊人之言来博取关注,在陆若汉的规划中,洪门的力量虽需隐藏,但却应该在各方眼前露出一角。它不需要显得太强大,但当各方想打破平衡时,它一定是必须去拉拢的对象。和平时刻悬而不发,威慑诸方;时机来临一击致命,收获战果。
人们喜爱弱小的朋友,但是却尊重强大的熟人。
在场的耶稣会神父们,反倒对陈良的话感到满意,听起来非常仗义。但是在东方度过了二十年的维埃拉显然听出了话外之音。他不怒反喜,靠回椅背,用着长者关怀的语气说道:
“感谢你一直牢记我们的友谊,但是我也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毕竟多明我会对赌博是无法容忍的,而且现在他们的身后站着王国法官啊。”
“我是明国人,我生活在大明香山县的土地上,如果一个外国人有任何威胁我的行动,我想已经到达广州的新任知县,会很愿意为民做主的。在澳门,大明并不承认什么王国法官,只有香山澳夷目。”
陈良说出这句话,颇有种天朝子民的自豪,相对于耶稣会,在澳门确实自己有跳到局外的资本。但是陈良并不是为了激怒维埃拉而来,马上在面上换做诚挚的表情,站起身来,向诸位修士拱手道:
“我可以像诸位确保,耶稣会永远是我的老师和朋友。我在南湾的同族,或者是在圣保禄就读的子弟,虽然他们没有多少人信教,但是如果有外人打上门来,欺负他们在澳门的乡亲,那么没有人会袖手旁观!”
坐着的耶稣会修士,也都纷纷站起来还礼,一份安全的保证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已经是一份珍贵的礼物。
他们或许是欧洲这个时代最聪明的一群人,可是思维和教育的强大惯性,依然让他们沉浸在西方千百年来的政治游戏。西方的政治秩序刀刻斧凿般嵌在欧人的心中,他们曾经凭借它征服了一片一片土地,建立了一个又一个欧人的据点。
可在澳门这个东方世界的小镇,陈良和陆若汉看来,耶稣会众人就像是一群画地为牢的囚徒,犹自恐惧着在东方统治力量面前,一吹就倒的纸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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