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女人嘛,管她怎么嚣张,只要肚子里怀了你的种,就老实了!”西门大人最后如此总结。
有人立马附和:“公主若是怀孕,即便再有诸多不满,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会难为野公子!”
“对对对,父凭子贵!”
“说不定一胎就能给陛下添个皇长孙!”
“如此一来,我们大楚不就有名正言顺的储君了?”
这另辟蹊径的讨论让群臣们个个眼里有了光彩,而华野的眼中却并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黑暗,只有陈思注意到了,他一句话,打断了众人的浮想联翩。
“公主尚未来月信。”
“这……”
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就是群臣们当下的感受了。
“散了,散了。”
待群臣陆续离开后,陈思见华野似若有所思,轻笑道:“他们现在也是慌不择路,说的话,听听就是了,不必当真。若野公子这么做了,只怕会被陛下削成人棍。”
“孩子有了,谁还在乎他的生父是谁?”华野也笑了,“我被陛下削了,正好成全了某世家公子上位。”
“野公子知道就好。”
“叫我得燕,我不喜欢‘野公子’这个称呼。”
陈思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这个一向任人搓圆搓扁的少年,怕是第一次说出“我不喜欢”这种上位者才够格讲的话。
“你喜欢猫吗?”陈思没来由地问了句。
“猫?”华野虽不知他意欲何为,却立马想到了这位年轻的少傅,当年就是为了撸猫才努力读书取仕,被陛下点了状元。
“陈某府上养了许多猫儿,不知得燕公子有没有兴趣?”
华野当然听出这不过是一个噱头,知他定是有要事相商,于是欣然前往。御史大夫的宅邸气派而又冷清,仆人很少,亦没有女主人。
出乎华野意料的是,这人真是带他来撸猫的,只是这些猫当中鲜少有毛色水光,齐整漂亮的。有的生的丑,有的长得怪,更多的是带着旧伤,瘸腿、独眼,还有大片烧伤。
“它们是陛下逐猫令中存活下来的。”陈思温柔地抚摸着其中瞎了一只眼的三花猫,“全被武侍抓捕到一处,集中焚烧……”
说到此处,陈思闭上了眼,喃喃道:“上百只猫儿惨叫着,浓烟滚滚,满天弥漫的焦臭味,那场面陈某至今仍记忆犹新。”
陈思双眸缓缓睁开,多年前目睹的那场大火,现在仍在他眼中蔓延。
“原来李大人是真的喜欢猫啊!”华野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他的立的人设,就像“本朝第一公主吹”“天下第一舔狗”一样。
陈思只道:“陈某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复仇,向杀死那些无辜猫儿的、金贵的——公主殿下!”
华野一直搞不懂,像他们今日这般在宫中“大声密谋”,陛下真的不知情吗?
对此,陈思给出了回答:“陛下知道,但陛下不在乎。”
“好大喜功的君王终会为他的刚愎自用付出代价。”
春去夏至,华羽再没有叫过一次太医,云裳放心了下来,不再整日缠着他,每天最大的要务就是催促立冬快些出新话本,情窦初开的她提出要求:“我要金风玉露一相逢!”
过了几天见惊蛰手里拿着几张草纸,忙问:“新本子吗?”
“是奴婢的家书!”
“家书?”云裳大惊,“你有家人吗?”
惊蛰捂嘴笑道:“难不成奴婢是从石头缝儿你蹦出来的?”
“父皇说你们是从那棵百年拒霜木上长出来的,一个节气掉一个下来!”云裳真是这般以为,所以霜降、小满会妖术,她一点也不奇怪。
一旁的白露解释道:“其实奴婢们都有家人,公主才回楚宫时天天梦魇,吕太师就让陛下从民间找出生辰与二十四节气吻合的女娃娃给公主养气,全大楚共计三千余人,太师一一推演,最后选得了生辰八字五行属相都与公主相合的我等。”
“你们的家人现在还好吗?”云裳问。
白露摇头说:“奴婢不知”
“姐妹里面只有奴婢还与家里有联系。”惊蛰似乎想起了高兴的事情,“今年九月十五,奴婢就能见着他们了,我娘前年添了个妹妹,名字还是奴婢给起的哩!”
九月十五,云裳觉得这个日子有点耳熟。
白露笑道:“惊蛰老家在锦城,公主不是要去那里行及笄之礼吗?”
“哦!那正好,我也想瞧瞧你妹妹是不是跟你一样有对兔儿牙!”云裳也跟着高兴,“我还从来没出过宫呢!”
接着又向惊蛰打听了一番锦城的状况,惊蛰表示:“奴婢离开家时才六岁,只记离开的时候得全城还在种芙蓉木,云中宫还在打地基,我爹是里头的石匠,他看过图纸,说美得很呢!”
云裳开始对及笄之礼期待了起来,生活像是有了盼头,她叫人做了本倒数的日历,每天早上起来就撕一页。
当时刻关注日子时,日子就特别难熬,好在立冬的新话本的前半段,名字叫做《二花姑娘嫁错郎》,商家女与即将赴京赶考的书生一见倾心。
看着目不识丁的二花与博学多才的书生之间,柔情蜜意,你来我往,云裳觉得心里甜丝丝的,不经意间想起了那个被她遗忘了的童养夫。
“哎?原来我和燕子是那种关系吗?”云裳这才后知后觉。
谷雨叹了口气,自从她被公主扔过一次莲花池后便一直谨言慎行,然则提起恩公华野,再也不能坐视不理:“公主哎,您是不知道,野公子的心都被伤透了!”
说着就将这两三年来华野如何掏心掏肺,公主又如何没心没肺一一道来。
惊蛰仍是为公主辩解:“谁叫野公子长那么高,公主跟他说话,脖子得多累啊!”
谷雨委屈道:“公主的个头已经蹿了上来,还是对人家不理不睬。”
“好了,我知道了。”云裳抬手制止了她们的争吵,“我现在去找燕子玩儿行了吧?”
谷雨即刻道:“野公子在上书房!”
不过云裳才走到上书房外,就见华野退了出来,似乎以为她要进去,连忙退让,云裳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走。
“公主不去看望陛下吗?”
“我是来找你的!”
华野呼吸一窒,任由她拉着,看着走在前面的公主殿下,她梳的留仙髻随步伐轻微晃动着,他问:“公主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也没什么事,”公主停下步子,回头对他一笑,如一树树的拒霜花开,“就想‘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楚宫的百年拒霜木上搭着个秋千,是为公主的“恋爱军师”们定的第一约会场所。
“你坐上去,我来推你!”云裳说着一扬手,水袖往下滑堆在了手肘处,露出了以冰雪为肌的小臂。
华野稳了稳心神:“公主,这不合适……”
“嘘——”云裳将食指竖在他唇间,“叫我裳儿。”
不等华野两颊红晕褪去,迷糊间就被拽到了秋千上:“坐好咯!”
云裳使尽了浑身的力道也没能推多高,嗔怪道:“你太重了!”
“好好好,是我太重了。”华野笑着用脚刹住,下来后一把将云裳抱到了秋千上,“还是让我来吧……”
说着顿了顿,红着脸叫了声:“裳儿。”
成年男子的力气自是不可小觑,一下子,到达了平时跟宫女们玩耍时所不能企及的高度,她“呀呼”地发出了愉快的喊叫,摊开双臂,感觉自己在飞。
“如果早一点跟你来玩就好了!”间歇时,云裳如是说。
华野却像是如梦初醒般:“是啊,如果能早一点……”
“现在也不晚啊,快,继续!”
云裳又玩儿几遭,直到夕阳西下,晚霞飘飘,她拉过华野跟她一齐坐在秋千上。
四目相对,含情脉脉间,云裳问:“要亲嘴吗?”
华野耳根子红透了,脑中瞬间浮现出了西门大人传授的种种知识,闭上眼,微侧脸,慢慢地凑了上去,他都感受到了公主双唇的温度,差之毫厘间,被推开了。
“阿嚏——”云裳打了个喷嚏,“你胡子扫到我了,好痒!”
时年十九的华野,胡须并不多,颜色也很浅,云裳许久没跟她这般靠近了,以至于现在才发现。
“剃了,”云裳的口气就像是夏天到了该给狮子狗剪毛一样,“我不喜欢!”
然而当今男子人人都蓄须,有“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说法,在个人形象上,男子拥有一把漂亮的胡子比女子拥有一头亮丽的秀发还要加分。
云裳见他左右为难,提议道:“你下不去手,我帮你剃!”
“……”
云裳捧着他的脸:“我的燕子长得这么好看,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哦!面若冠玉!哪儿有玉上还长毛的呀?”
见华野抗拒的目光中有了几分笑意,云裳凑上前鼻尖对着鼻尖:“你要把胡子刮了,我天天抱着你亲!”
“好。”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正打算离开时云裳看到太医院一行人十万火急般赶往一个方向,能惊动这整个太医院的,如今还能有谁?
云裳心里漏了一拍,等火急火燎赶往甘露殿时,她看躺在龙床上的父皇,眼睛睁得浑圆却无法聚焦,手不住地在空中乱抓,舌头僵直在口中“呜呜哇哇”地叫喊着。
“父皇!”云裳扑上前握住了武帝的手,“父皇,裳儿在呢,父皇……”
武帝停止了抓狂,老泪纵横,大口大口地往外吐气,说不出一个字来,老太监摸了摸他的腿脚,泣道:“陛下的龙体已经冷至膝盖了!”
云裳听人说过,人老死时会从脚开始冷,最多不过到大腿根便会落气。当下听得太监这么一讲,大脑“轰”地一声炸了,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那是一个冗长的梦,在梦中她时而是只蝴蝶,时而是块石头,时而是从云端坠落的雨珠——滴落在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高挺的鼻梁上。
“云娘,跟我走吧!”
“陛下请回。”女子的声音温婉而决绝,“长路漫漫,愿君此去平安顺遂。”
“为什么?就因为我的身份?”
“水一方之神女,永世不得外嫁。”女子说,“当初你刻意隐瞒身份,我只当你是落难公子……”
“果然是因为我的身份,你等我,云娘。”男子说,“回去我就把皇位禅让给……我母后的表妹的堂兄的三儿子,听说他读书很好,对大臣们的口味。”
“不要江山了?”女子问
“就一个烂摊子,谁爱接谁接!”男子说,“我从小习武,有的是力气,正好给云娘挑水、砍柴。”
“只会挑水砍柴?”
“洗衣做饭家务活我全包!”男子说,“你喜欢拒霜花,我就给你种满山头,等我们的孩子长大些,就在上面搭秋千……”
“我只会生女儿哦!”
“要儿子干啥?又没有皇位要继承了!”男子说,“女儿多好,像你!”
“我不好,我贪玩、嘴馋、喜欢作、喜欢闹,忽冷忽热,还老是不相信你……”
“云娘啊,这些小性儿怪不得你。”男子说,“你没有父亲,我们的女儿有。她不需要哭、不需要闹就能得到糖果,因为我会养育她,爱护她,让她自由自在,无所畏惧地长大。”
“好,我等你。”女子最后说,“等你回来了,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可是他再也没机会听到这个秘密了,云裳这么想着,从男子的鼻尖滑落,下坠的感觉让她猛地惊醒过来。
“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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