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嗅觉
唐庚和白山坐了一会儿，他看见倪创站在吧台后头，视线却一直看着他们这个方向。他猜到倪创可能是有话要单独跟白山讲，他很贴心地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了。
白山知道唐庚是故意找了个借口走开，唐庚站起来往卡座外面走的时候手撑着桌子角，白山伸手在唐庚手背上轻轻带了一下。那是句无声的谢谢。
倪创走过来，在白山对面坐下了。
“最近怎么样？”倪创看着他，“从新隆回来之后？”
新隆那趟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情，这段时间他们两个都忙，没时间见面叙旧。现在和对方面对面坐着的第一件事情，自然就是问问对方的情况。
“挺好的，”白山端起酒杯抿了一下，他眼睫垂下，脸上带着点笑，“你呢？”
“我这边倒是没什么事情，还是老样子。”倪创点点头，“前几天有人来清河搭线，说要出新货给我们，头上二少爷没开口，我就先没答应，没给他们回复呢。”
“嗯，先不急，先撂着他们。”
白山看着琥珀色的酒液，“二少爷现在慢慢上道了吧？”
白山嘴角带着点没奈何的笑。
“嗯，二少爷是个厉害角色，一点儿不比你差，”倪创半开玩笑的，“平家未来可期。”
“那就好。”白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但是吧，”倪创脸上笑意稍微收敛，他压低了声音，“我总觉得要变天。”
“谁是天呐？”白山眼皮掀起来一点，“如果大家都以为缅北的天是谭新霁的话，那的确是要变天了。”
这中间有很深的龃龉梗在平家和谭新霁中间，新仇旧恨，新账旧账。两方势力现在还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无非是因为没有一个现成的导火索罢了。
油都已经倒了满池了，还愁将来找不到一根现成的导火索吗？
“你最近在忙什么呢？”倪创拳峰轻轻碰了碰白山的手腕，他眼神示意了一下白山左肩的枪伤，“悠着点，别每次都那么不要命地去闯。能有几次运气这么好？”
“你不用担心我！”白山眼睛里盛着笑，他仰头一口把酒给闷了，“别人看我是去送死，我自己提前都算清楚了的。最坏的打算是什么，我早就做好了。”
可能是久了没见，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倪创这句话说的很长，长到白山很巧妙地就避开了他这句话开头的那个问题：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我最近在忙着帮警察查案子。白山对着空酒杯笑，笑得还挺好看。酒精的热力往他脑门子上一个劲儿地窜，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但是他还没失控到把这句话真的说出口。不，应该说白山在人前从不失控。
这件事要是说出来了，对谁都落不着好。倪创和他是兄弟，那就不要把倪创牵扯进来，让倪创替他背着这个双重身份的黑料。这样就算有一天他被发现和警察一起做事，倪创也不用落得个尴尬的境地。
白山指腹摩挲着空酒杯，那玻璃杯上的花纹简洁而精美。
这是个美好的夜晚，但是夜已经深了，该结束了。
看似醉了的人清醒，自由背后往往是更沉重的锁链。
唐庚没有回来，估计是直接在外面等着他了。他那杯酒还剩浅浅的一个杯底，白山把他的酒杯拿过来，把最后一口酒喝掉了。
回忆和念想，什么都不要留下。
干干净净地开始，也干干净净地结束。
“不早了，”白山放下杯子再开口，他的嗓音染了酒劲儿，低沉微醺，“我先走了。”
“好，”倪创看着白山起身，他想说些什么挽留，但最后却只吐出一句单薄的：“保重！”
“嗯，”白山回身，弯腰和倪创轻轻拥抱了一下，“你也保重！”
白山挥一挥手，走出清河。倪创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唐庚站在酒吧门口抽烟，他看着白山和酒吧老板拥抱了一下，然后一个人走出来。
很难过吧？以后就不能和曾经的兄弟站在一起了。要是情况再糟糕一点的话，说不定还要兵戈相向。
唐庚呼出一口烟雾，那纠缠的烟雾像他纠结的心情。
白山走过来了，他把烟头掐灭了。
“走吧，”白山一把搭住他的肩膀，把他往车的那个方向拉，好像也没有他以为的那么难过，“回家了。”
嗯，原来是因为还有一个家么？
世纪饭店。
夜场正是生意好的时候，钟声敲响十二下，灰姑娘丢了她的水晶鞋，赌场里头的赌客们也渐渐抛弃他们的理智。巳蛇坐在老板椅上，抽着雪茄，从二十六层俯瞰着底下，看一切都渐入佳境。
“老大，有人找。”有人推开门，汇报完毕后垂了手，毕恭毕敬站在一边。
“谁？”巳蛇把雪茄从唇上拿下来，一般这种时候不会有客人不请自来，而且如果来的是一般人，他的手下也不会现在就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通传。
那手下微微抬头，觑着巳蛇的脸色，“他说他叫凯东，之前来过世纪饭店一次。”
巳蛇挑一下眉。来过世纪饭店的人海了去了，每天这里流转的金额超过九位数，他怎么可能记得有谁来过这里？
巳蛇摆摆手，就在他准备叫手下把人给打发走的时候，“凯东”这个名字却突然触及到了他的某根神经。
凯东这个名字，在缅语里面是“司晨鸡”的意思吧？
他说他来过世纪饭店，他上次似乎是和白山一起来的吧？
巳蛇面上表情飞快地变化了两下，他又坐回他的老板椅，并且让椅子调转了个角度，“让他进来。”
凯东进门的时候看见巳蛇，这位世纪饭店的实际掌权人，正背对着他抽着雪茄。
那个名字里带着“蛇”的家伙啊，凯东心想，果然是这么一个阴冷又让人捉摸不透的存在呢！
“是来这儿玩的？”巳蛇依然背对着他，懒得给他正脸，“自己带了钱去十三楼兑筹码，二十六层不是谁都可以来的。”
“所以二十六楼是只有白山可以来？”凯东精准地摸到了蛇的逆鳞，摸到了还不罢休，还非要狠狠地在逆鳞上拧一把才肯暂停。
巳蛇倏地一下回头，他看着凯东的眼神很冷，“以前是没有人教过你应该怎么说话么？”
凯东嬉笑着将双手举过头顶，这是个投降的姿势。举着投降的姿势，他却大喇喇地走到巳蛇办公桌旁边的沙发上，很随意地坐下去，“今天来找你呢，是有一件比让你教会我说话更重要的事情。”
巳蛇依然冷眼看着他，这小子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狡诈精滑，他不喜欢。
“现在平家由平储说了算了，可是他不喜欢你。”凯东看到巳蛇瞳孔微缩，他歉意地耸耸肩，“世纪饭店他不打算继续放在你手上了。”
“从哪里听来的鬼话？”巳蛇冷笑一声，他猛地站起来，髋骨撞到桌子上。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鬼话。”凯东收敛了笑意，他坐正。
“平储打算把世纪饭店从你手里拿回来，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情。”凯东伸出一根食指，在半空中晃了晃。
他满意得看到巳蛇视线随着他的手指移动，他又伸出了中指，“第二件事情，白山现在不再是平家的人了。”
白山现在不再是平家的人了。
“这是什么意思？”巳蛇双眸微眯。
“就是字面意思。”凯东摊摊手。
“消息我带到了，之后要怎么行动，就看你自己的了。”凯东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把连帽衫的帽子拉到最前面，遮住脸，然后双手抄进兜里，往门外走。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干什么？”巳蛇看着他的背影。
想干什么？借你当枪使咯。凯东当然没这么说，他在兜帽底下轻笑一声，“我嘛，半夜睡不着，权当送个人情咯！”
鱼饵已经放出去了，凯东知道，就算巳蛇再怎么心如明镜知道这是饵，也还是会上钩。
这世上不就讲究个你情我愿吗？
更何况这也不单纯是他借巳蛇当枪使，他们两方互相利用，互惠互利嘛！这天底下哪里还有这样好的事情？
送个人情，这年头哪里还会有人平白无故上门送人情？
巳蛇看着他办公室合上的门，冷笑。这小子是想接他的手把水给搅浑，然后在趁机浑水摸鱼。
不过他倒是该好好感谢一下他今天晚上送来的消息。一点点笑意顺着巳蛇的唇角往上爬，他叩叩桌面，吩咐一旁的手下道：“去查，看看白山最近的动向。”
不再是平家的人了。
字面意思。
所以现在没有人再罩着你了？巳蛇看着落地玻璃映出自己。那道深长的伤痕还在隐隐泛着疼。巳蛇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可是大概只有等到白山死的那一天，他这心理作用才能完全消解。
白山，不要怪我。巳蛇对着落地玻璃里的自己轻声说。
因为，想要你死毕竟还有很多。
“老板？”手下又轻轻敲了门，打断了巳蛇的思绪。
“什么事儿？”巳蛇皱眉，生冷的气场在他周身迸开。
手下轻轻瑟缩了一下，“奎哥那边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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