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寂静的空气里，流溢着默然的讶异。德子落在两人身上的目光，近乎呆滞。
辛染不太能接受，与人有过多的肢体接触。这一点，德子可是尝过血泪的教训。
尽管格斗近战时无法避免，可拥抱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简直就像是，红线内的禁制。
一旦被僭越冒犯，下场不是一般的惨。
可眼前紧紧揽住辛染的小孩，甜笑纯粹得眷恋。那纤细轻抚的轻软手臂，仿佛能过滤掉她的锋利。
让她到了嘴边的冷语，生生压了下去。
“行了，我记住你名字了。”辛染抽身退后，挺拔军装下的身形，却显得有些僵硬。
纤长白皙的手指，却垂落颤动着，不知是否暴露了她内心隐藏的不安。
“以后…别随便抱人。”
她戴上军帽，漆黑眼眸中的闪躲，被帽檐压低掩盖。话音刚落，就转身推开病房门，带风离开了。
“你…你这倒霉孩子——”德子急声指着潘洛斯，可他无辜可怜的神情，却让德子半天也骂不出一句狠话。这下只好，跟着辛染跑了出去。
“老大！你没事吧——”
德子的声音远远地从身后传来，随着他急切的脚步声，让辛染更加心绪不宁了。
“没事。别跟上来，我一个人静静。”
辛染兀自沉声说道，声线有了颤音。皮靴踩落地板的响声，却丝毫没有放缓。
背后德子的脚步声，应声戛然而止。
独自穿过走廊的拐角处，辛染一直强撑着的纤瘦身形，在军服下显得倔强孤傲。可轻喘起伏的胸膛，让她不得不斜靠冰冷的墙壁，无声滑落。
反应，太严重了。
辛染双手沉重抬起，颤动着捂住脸颊。
那双凝白纤瘦的指节缝隙间，流露的，是她埋葬在内心里，最为深层的恐惧感。
小男孩的拥抱，猝不及防地，打开了紧闭封禁的记忆闸门。那些灰暗染血的记忆，像是泄洪般涌入心口。
“小染，你要记住哥的话。这末日一样的世上，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这里的每个人为了活下去，都会不择手段…
从今以后，在所有人的面前，你都必须隐匿纯种人类的身份。除了战斗，不要让任何一个人，和你有肢体接触…
小染！！跑啊——赶快跑啊——”
“太疼了。”
她沉声低喘着，只觉得窒息感漫延上喉咙，让胸口一阵阵都在钝痛。泛青颤动的指节，死命地揪着自己的军领。
红得不像话的眼圈，却强忍着模糊的泪水，即使隐动，也不愿掉落。
“哭出来，会好些。”沉缓儒雅的男声，随着踱步声，在头顶响起。
“不用你管。”她哑着哭腔的嗓，纤手强撑着墙壁，将自己的身躯直起。
“辛渊他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
“习丞，你给我闭嘴！”辛染踉踉跄跄地站到男人跟前，雾黑的短碎发，都浸染着疼痛的薄汗，紧贴着额头。
可她眼睛里的泪水，却无声掉落下来。
“你没有资格，喊这个名字。”
“可我有资格管你。辛染，现在前线形势有多严峻，你比我更清楚。可以你现在这样的状态，根本无法胜任领队的职位。”
习丞单手扶了扶眼镜，一向温润平和的嗓音，都带了些许焦灼与担忧。
“我会调整好。”她侧过了身形，颤抖的拳头握紧，不愿再看向他。
“龚毅昨天夜里的一小段录像视频，已经加密发到你光脑上了。今天你不用带训了，我会找人代替。你好好回去休息。”
习丞微叹一声，一双茶褐色的深邃眼眸中，满是欲言又止的复杂情绪。
“那还真是，多谢总署长了。”她抬手系紧了手腕的绷带，就像绑住了情绪的宣泄口，冷声开口呛道。
下一秒，早已不稳却倔强地背过了身。
习丞自知无言，只好任由辛染离去。他将自己的扣袖整好，茶褐色的眼眸低垂，转身迈向走廊另一头，沉声低喃道：
“出来吧，还要站那看多久。”
“你的感觉，还挺敏锐？”
走廊尽头的地方，轻笑声响起。小孩穿着宽松的病号服，小小的拳头却攥紧到，嵌入了皮肤。
“既然舍不得，刚才又何必那么做。”习丞走近了潘洛斯，高大挺拔的身躯间，沉敛稳重的气韵显现。
“难怪都说人类这种生物，健忘得很。
才过多久，习丞先生这就不记得了？在我们谈好的条件里面，第一条就是，你无权过问我的任何决定。”
尽管他是个小孩身形，肌肤病态冷白，看起来甚至羸弱无力。可稚嫩轻飘的嗓音间，肃杀的气息，却完全盖过了习丞。
“我刚开始还真是不理解，纳斯坦星领军官大人，潘洛斯。你费尽心机，搭上丰厚优渥的条件，也要以这样的方式，接近她。”
习丞推了推眼镜，闷声低笑了声。
“不过现在，我倒好像明白一些了。”
从一个深渊，望向另一个绝境。
要么，体味到加倍的疼痛。
要么，她的沉痛与灰暗，就会充溢着无尽的，迷醉的吸引力。
所以你的爱人，不是来救赎你，而是来与你共同坠落。
换在爱的深渊。
偏僻安静的住宅区，辛染的家。
她好不容易调整了身体状况，泡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宽松舒适的居家服。正准备爬上床，瘫睡一下午。
可“滴滴”作响的智能机器人，又一个劲地提醒着她，有事发生。
“滴滴——主人，您有新的货物到达门口，您有新的货物到达门口——”
“知道了知道了！别叫唤了！”她挠了挠后脑勺，睡眼惺忪地起身，只好走向门前。
“什么东西——”辛染还没来得及疑惑，门口堆得小山一样的浅棕色包裹，就让她瞬间醒了神。
“辛染小姐，您好。这是您的一共…289件快运货物。还麻烦您…签收一下。”
快递机器人艰难地挣扎着，从货堆里冒出一个发光的机械脑袋，表情为难又无奈地望向辛染。
“这么多？谁寄的？？？”
她一下没反应过来，一双乌黑漂亮的瞳仁，浸着朦胧的雾水，望向机器人的眼神，简直懵懂而惑人。
那宽松的居家服，是简单灰色的常见款式。可领口微露的凝白色，透着洗完澡微红的颜色，气味肆意。
“请您…签收一下。”快递机器人又重复了一遍，可程序里的兴奋度，却让他的显示器上，快速显示红色和心跳值。
“糟了。”她低声咒骂道，这才意识到，这智能机器人，恐怕是能感应到纯种人类的信息素。
“我签我签，你放这里，待会我将签收信息发到你光脑上。”
辛染沉敛了气息，又回到了平时冷冽禁制而威压的状态。
“好的，辛染小姐。”感受到气息收敛了些，快递机器人也“清醒”了不少。那显示屏上，恢复了正常。
“超容量冰箱2个、北海新鲜鱼类100斤、岭南鲜荔50斤……”
辛染毫无感情地，一个个默念着包裹上的文字，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回想起来，这些全是她问习丞敲诈的东西。
好家伙，财大气粗啊！
除了那些军用器械送到了训练场，这些东西，居然全给她送到家了。
可以一想到，习丞那表面温润平和，实际虚伪不已的嘴脸。辛染就直觉得，内心难受而堵得慌。
这满屋子的珍稀物品，顿时都显得索然无味了。
这么一折腾，她简直睡意全无了。虽然心里隐隐憋着气，可习丞说的那段关于龚毅的录像视频，辛染还是惦念着的。
毕竟，这恐怕就是唯一的线索了。
光脑上传输的影像，被投影到空气中，却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紧张感。
她握紧了水杯，黑眸压低着视线，就连呼吸都显得轻缓而小心翼翼。
浓黑雾色弥漫的夜色中，交错繁杂的花园之中，低矮的灌木树叶在颤动。一团庞大的黑影，似乎隐匿其中。
似人非人的低吼声，从喉腔深处愤怒挣扎地发出，却像野兽一般凄厉而痛苦。在暗夜之中，只让人毛骨悚然。
它在喊：“救我，救我——”
清冷的月色，让视线变得明晰了不少。
怪物的身躯，忽地僵直地挺立出现。那双猩红似血的眼睛，绝望而恐惧地望着镜头。粘稠滴落的口涎，从尖锐可怖的獠牙间滴落。
下一秒，画面全无，模糊失声。
“这不可能——”
“砰——”地一声，辛染凝白的指节骤然失力，滑落透明的玻璃杯子。
滚烫的热水溅了一地，炸裂的玻璃碎片，尖锐刺耳地响起，让她眼前尽是当年梦魇般的画面。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她摇晃着头后退，身形颤抖着。即使踩落刺穿玻璃碎片，淌出殷红血色，也像毫无知觉痛感一样，对伤口置之不理。
刚才影像里的那个人，或者说，那头失去神志的狂躁怪物。
早在十年前，她就已经见过了。
而那头怪物，却是她的亲生哥哥。
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辛染只觉得浑身冰冷而脱离。玻璃碎渣刺入皮肤的感觉，已经疼痛得麻木了。
门口，却好像砰地一声被开了。
那大概是个高大的男人身形么？她已经看不清了。恍惚间，辛染只觉得白光骤现，时光回溯。
男人沉哑疼痛的嗓音，一遍遍地呼唤着“小染”。在她意识模糊间，那双微凉有力的臂膀，竟然将自己横抱起，笼罩在了怀中。
“小染，对不起，我的小染……”
为什么，他会为自己难过呢？
辛染迷迷糊糊地想着，失力的瘦削指节，尽力失神地找着方向，沉重地抬起，想要触碰感受男人的脸颊。
“是…哥哥么…”她阖落着眼眸轻笑着，像是在嘲讽自己的愚蠢。
可骤然间，指节却被握紧了。
颤动的温度，熟悉却又陌生。她模糊着水雾，强行半睁开眼皮，任由盈眶的热泪任性滚落。
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如同碧玺般润泽温润，浸着无限眷恋与疼痛的瞳仁。
“是你，是你么…”
原来是那个凛冽冰川里，如同幻觉梦境一般的，存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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