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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是非


偌大的倚凤殿内,高金烛台上只点燃了两支白烛,柔和的烛光明暗交错,隐隐绰绰间可见一人略有微斜地倚靠在罗汉榻上,另一人则紧靠着侧坐在旁。鎏金云龙纹银香球内暗香浮动,与□□殿内的浓厚热香不同,这香球内装的是清冽冷香,朦胧中淡淡地安神香味萦绕殿间,平和安静。

        “皇上,头疼好些了吗?”一位妇人的纤纤素手在成隆帝额间揉捏着。

        “嗯。皇后的手法越发娴熟了。”成隆帝深锁眉头,紧闭双眼应道。

        萧皇后虽已年上四十,但一双手却仍是葱白如玉,保养极好。她柔软的指腹在成隆帝额上打着旋儿地一圈又一圈按着,缓缓向太阳穴两侧移去,用力一轻一重,节奏分明。按了好一会儿后,成隆帝深锁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来,神情也逐渐放松,口中不时轻哼着,十分享受。

        “皇上,您这几日忧思太过了。”萧皇后见成隆帝有所松展,接着说道:“东西已经毁掉,皇上也该放心了,一切应以龙体为重。”

        一听此言,成隆帝侧躺着的身子稍稍扭动了一下,紧闭的双目也似有松动,低声说道:“这事压在孤心上十多年了,今日终是有了一个了结,可是不知怎的,孤心中却还是不安。”

        “皇上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如今偌大的天下都是皇上的,还能有什么不妥。”萧皇后柔声安慰道。

        “只有皇后能让孤的心静下来啊。”成隆帝已是双目微睁,若有所思地说道。

        萧皇后手上的动作倏地停了,不过只消一会儿,又重新按捏起来。她嘴角上扬,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望向成隆帝的双眼浸满了柔情蜜意。

        成隆帝赵闵和皇后萧乐岚识于微时,当年的赵闵不过是一位不大受宠的太子。当时的皇帝还是成文帝,文帝年少时雄才伟略,年长后却宠信佞臣,醉心于修仙炼丹之术,对骨肉亲情看得很淡。太子年纪轻,心思也轻,几次上书劝谏文帝,惹得文帝非常不悦,甚至在一次朝会中公开斥责太子不孝。太子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朝中权臣皆认为废黜太子势在必行,便都不敢与太子来往攀结。在成文帝的独断专横下,太子的地位风雨飘摇岌岌可危,正值适婚年龄的他连一位门第适宜的正妃都无法娶到。拖了好几年,当世名儒萧太公才将大女儿萧乐岚嫁给了他。名儒的女儿自然是知书识礼、德才兼备。太子妃隐忍负重,帮着太子出谋划策,尽心辅佐多年终将太子推上皇位,而她也褪去青涩,登上了皇后的宝座。帝后伉俪相互扶持多年,于明枪暗箭中拼杀出一条血路,共同打下这片旖旎江山,一直是默契十足,情谊深重。

        相较于倚凤殿内的平和宁静,殿外却是庄重井然,宫婢内侍们在张姑姑的指挥下屏神静气,做好随时待命的准备。张姑姑忙碌了一天,已略感困倦,但在帝后歇下之前,她是万万不敢有丝毫懈怠的。作为皇后娘娘身边的一等掌事大姑姑,此时她正挺着笔直的腰杆,侍立在殿外最为靠近主门的位置。

        倚凤殿是皇后的寝殿,自是后宫之中最为威仪宽阔的殿宇。殿前是御笔提名的兰园,园里种满了各色花草,其中数量最多品种最全的就属兰花。“兰”和“岚”同音,兰花也是皇后最喜爱的花类,故园里几乎汇集了普天之下所有兰花品种,春兰、蕙兰、建兰、墨兰、寒兰等,确保一年四季都有兰花可赏。这兰园是皇后的私人小花园,并不似宫中其他林苑一般对外敞亮着,而是于周围砌上了朱墙,只在正东的方向开了一处隆兴门,连接外面的宫道。

        一个黑影从隆兴门的方向,穿过兰园,朝倚凤殿小步跑来。隔着树荫叠嶂,张姑姑一眼便认出那是身边得力的琉璃。张姑姑沉着脸,沿着殿阶拾级而下,朝那里黑影打了个手势,黑影便立刻静止不动了。

        张姑姑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却威严不减道:“什么事情这么急躁?”

        琉璃低头小声回道:“静轩公主的贴身宫婢珊瑚一直鬼鬼祟祟地等在隆兴门口。我问了值守的公公,原来她是在打听皇上今夜是否会回清安殿。正好清安殿的一位小公公也在隆兴门口等着伺候,他对我说这珊瑚白日里就已往清安殿跑了好几次,打听皇上今日去木山别院的事儿。”

        张姑姑冷哼一声:“胆大包天,居然打听到皇后宫里来了,当我们都是死人吗?”她回头朝倚凤殿大门口看了看,略一思忖,对琉璃吩咐道:“我出去看看,你在这儿候着。”吩咐完毕,张姑姑双袖一甩,下颌微扬,双目平视前方,端手缓步朝隆兴门处行去。

        “公公,公主派我来问问皇上今日是否会回清安殿去?”珊瑚堆笑对一名内侍问道。

        那内侍明显已被纠缠得不耐烦了:“哎哟,珊瑚姑娘,这我哪儿知道啊,您就别为难我了。”

        珊瑚正是静轩公主身边的那位宠婢。白日里静轩心中堵了气,便指使珊瑚来打听皇上的行程,好去御前告状。

        见打听不出来,珊瑚讪讪地退到一边,抬眼望了望高耸的隆兴门,心中打起了退堂鼓:“天这么晚了,就算皇上要回清安殿,公主也是不好去打搅的,何况不过是为了和南淮郡主拌嘴的小事儿。现在她非要我来打听,不过是因为心中不顺,找个由头将气儿撒出来而已,我又何必较真,不如就回了她,说皇上今日歇在皇后这儿了。这样既了了差事,又不节外生枝,岂不最好。”

        珊瑚不愧是机灵的人尖儿,各种利害想得是明明白白。可哪想到她已经打草惊蛇,正在准备离去的当儿,突听见一声低喝:“这么晚你鬼鬼祟祟到皇后宫里作甚?”

        一声闷雷惊起千层浪,深秋寒风呼呼吹过耳畔,珊瑚整个人不禁接连打了好几个寒噤,待她看清来人后,如坠冰窟。

        “我我只是碰巧路过,在这里见到几位熟识的公公,便说了一会儿话。”珊瑚来不及细想,胡诌道。

        张姑姑一双利眼如老鹰一般盯着珊瑚:“碰巧?”

        珊瑚被盯得心里发麻,一阵忐忑,刚刚慌张之下的说辞确实是漏洞百出。静轩公主的拾芳殿离倚凤殿和清安殿甚远,且在完全不同的方向,在这个时辰,公主的贴身宫婢是绝不可能碰巧经过的。

        珊瑚大脑飞快地运转,虽心知张姑姑是火眼金睛,但仍抱着侥幸心理,马上又想出另一套说辞来圆话,吞吐道:“公主听闻今日皇上和皇后娘娘一早便风尘仆仆地前去木山别院狩猎,想到日已近冬,木山又高不胜寒,心中担心皇上和皇后娘娘,故差我前来看看。”

        “那真是难为公主一片孝心了。”张姑姑一脸漠然地说道。

        珊瑚心里仍是七上八下的,只想快点离开,这时张姑姑不紧不慢地又说道:“公主有好几日没来倚凤殿请安了吧。”

        珊瑚心里一咯噔,大叫不好。按宫里的惯例,妃嫔和未出嫁的公主应当每日到皇后处晨昏定省,萧皇后虽出生大家,可并不太在乎这些陈乏礼节,便把这规矩给免了,只叫每隔三、四日早晨去请一次安便好。静轩娇蠢懒乏,见皇后不在意,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今已好几日没到倚凤殿请过安了。

        张姑姑嘴角略微上扬,透出一抹带着讽刺的微笑。

        珊瑚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心中惴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张姑姑懒得再跟珊瑚废话:“放心,公主这片拳拳孝心我定会传达到的。”说罢,她便转身欲走。

        珊瑚见状才将心放宽,深深呼出一口气,可转眼间,张姑姑竟然又回头了:“皇后娘娘听说今日公主在百花园与南淮郡主相谈甚欢,很是欣慰,说姊妹间就是要这样情谊浓厚才好。”

        蓦地听见这一番话,珊瑚心中更惊,呼吸急促起来,语音颤抖地回道:“公主和郡主嗯今日一见如故,确实是相谈甚欢。”

        张姑姑一点头,露出似乎是满意的笑容,终于转身离开,留珊瑚一人在风中凌乱。

        珊瑚顶着呼啸的寒风朝拾芳殿的方向行去。“皇后如何知道今日公主与郡主碰面的事情?岂不是皇后对公主与郡主之间的争吵知道得清清楚楚了?既然如此,公主还如何能在皇上和皇后面前搬弄是非?”珊瑚脑中思索着一连串的问题,连路过的小宫女向她问好,都全然不知。

        珊瑚清楚静轩没什么手腕,最爱使的不过是些歪曲事实,搬弄是非的低级手段,没有什么大智慧。“皇后今日并不在宫里,倚凤殿离百花园也不近,平日若是没有特别的事,皇后的人是不会到百花园去的。况且今日我仔细观察过了,百花园中确实没有皇后身边的人,那皇后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道的?”珊瑚一时细思极恐,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拾芳殿门口。

        珊瑚一脸恍惚地走进去,将刚刚在倚凤殿的情形一一详尽地告诉了静轩公主。静轩听后也是一惊,她屏退左右,房中便只剩下珊瑚和静轩两人。

        珊瑚道:“公主,此番看来皇后娘娘在宫中耳目众多,您以后行事可要万分小心了。而且,我觉着今日皇后娘娘是有心要护着南淮郡主的,那毕竟是她的亲外甥女。”

        静轩攥紧了手中锦帕,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静轩公主自幼丧母,从小便缺少应有的管教和约束。且平日里,皇后并不太在意这位未出阁的庶出公主,便又少了几分拘束。在大公主嫁入定襄侯府后,静轩公主在宫中还算得宠,习惯了在下人面前作威作福,甚至在一些低阶嫔妃和皇亲贵妇面前也常常大耍威风。今日在百花园中被文棠公然奚落,又被撞得跌倒,面子伤得实在太厉害,向来骄矜的静轩公主难以咽下心中怒气。

        珊瑚知道静轩的脾性,劝解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公主可千万别和皇后娘娘过不去啊。”

        静轩将手中帕子一甩,一屁股坐倒在榻上,她哪里敢和皇后过不去。从她刚刚记事起,便和兄长一起居住在皇宫东北角的一座破败的凌霄堂里。那时候父皇刚登基不久,有太多繁复的国家大事要整理,根本无暇顾及一双儿女。直到有一天,皇后到来接走了他们。她永远记得皇后清秀冷漠的面容,和投向他们兄妹的轻蔑眼神。就算若干年后,兄长被立为太子,她也获得荣宠,还是忘不了离开凌霄堂的那一幕。她对皇后的害怕和敬畏总是如影随形,仿佛皇后只需要弹指的功夫,便可将她一生的骄傲剥夺。

        珊瑚继续分析着利害得失:“如今太子的地位还不够稳固,咱们不宜跟皇后为敌的。”

        这一席话说到了静轩心坎上。当年萧皇后被册封为太子正妃时,太子已是接近三十的年纪。萧皇后嫁入太子府多年仅育有一女,甚至在太子登基为帝好几年后,仍未能诞下嫡子。于是,群臣不断有人上书劝谏皇帝早日立储,以固国本,最终成隆帝才勉为其难地立了大皇子赵勉为太子。可就在立太子后不久,萧皇后竟然怀上了皇三子赵钦,如此一来,太子便如同钢丝上行走的提线木偶,日夜如履薄冰。

        静轩早已没了白日里的嚣张气焰,只是颓然呆坐,一言不发。

        珊瑚此时又献上一计,俯身耳语:“如此这般既可出气,又无需冲撞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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