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胡宫
边山以北的胡兹宫殿西侧,靠近内禁侍卫居所的地方有一处独特的小楼。小楼连着长长的梯级,仿若悬空而建,梯下四面均有执锐侍卫把守,被围了个密不透风。楼内,点着的红烛快要燃尽,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映出一名女子若隐若现的轮廓。那女子正是阿满,蜷坐在床榻上,双手握拳,手掌滑腻湿漉,早浸出一层凉凉的汗水。突然房顶“哗啦”一声轻响,刚刚还弓着背蜷缩在榻的女子,猛然直起身来,反应灵敏地跳下床榻,垫着脚尖朝声响处走去。
“小糖,你终于回来了!”仰面看清来人后,阿满面露欣喜,这才放松下来。
文棠“嘘”了一声,示意阿满不要出声。她此刻一身夜行黑衣,正悬在梁上,昂着头小心翼翼地将瓦片重新放回屋顶。待将屋顶修复原样后,她方才旋身跃下地面。文棠和阿满二人弓着背,尽量不让窗上映出身影来,蹑手蹑脚地朝床榻处行去。坐定后,文棠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布包,笑意融融地叹道:“幸好把咱们关在这个年久失修的小屋里,若不是破旧至此,我也不能就如此轻易地从房顶爬出去。”
小屋四周虽有侍卫把守,但夜黑雾浓,文棠从屋顶逃出,施展轻功游走于宫檐之上,竟也避过了巡查的耳目。侍卫们只当阿满和文棠是两位柔弱女子,根本没想到其中居然有能飞檐走壁的女侠客。
“想来将咱们安顿在这儿是觉着这小屋子靠近内禁侍卫居所,应是看守最紧的地方,哪知”阿满也笑了。
“哪知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文棠快语接道,说着将手中布包塞到阿满手里,“今日行事顺利,按照你的吩咐施针于百会、天冲、神庭三穴。”
阿满打开布包,从中取出三根银针,用手绢细细擦拭后,放回于随身携带的针袋中,掐指一算,道:“我算来再施针两次便可驱散大王脑中淤血,到时,大王不再受辅宰的控制,辅宰也就不能只手遮天了。”
“事情可能没有这么简单。”文棠若有所思地摇头道。
“怎么?”闻言,阿满如冷水浇头,赶紧追问。
“我总觉着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胡兹辅宰于你有血海深仇,他如此心机,在你入宫之后,怎会不多加堤防?咱们入宫半月有余,我顺利潜进大王寝殿也有五次之多,每次都颇为顺利,总觉得不对劲。”
“你是说”阿满蹙起眉头,忖道,“辅宰是故意让我们轻易潜入大王寝殿的,这其中另有阴谋。”
“倒不是这样。”文棠摇头道,“你在他眼中不过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质医女。而我,只是随你入宫的婢女而已。在这皇宫之中,他翻手为云覆手即可为雨,我们不过是仰仗他生存的蝼蚁,还不至于故意设置这种圈套。”
“那”阿满生性单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是怕”文棠说出了她心中的担忧,“仅仅施针,根本解不了大王的病症。不然,为何大王寝宫防卫疏漏,我能如此轻易得手。”
“大哥告诉过我,他曾施针助辅宰控制大王心智。而若是用的我家秘法,则按我说的针法去解,就不会有问题。”阿满说得笃定,可再思忖片刻,又皱紧了眉头,“除非”
阿满忽然神色大变,拉住文棠手臂,想到了一种可能:“除非,除了施针之外,他还用了其他方法。辅宰这个人阴险毒辣,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难道他还想害了大王性命不成?”
文棠摇摇头,安慰道:“他的权力是由大王而来,应该不会害大王性命,我猜测大王神志混沌可能不仅仅是你大哥施针的原因。不过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想,是否真的如此还有待验证。等到我再为大王施针两次后,一切便可有分晓了。”
阿满有些丧气地垂着头,低声喃道:“若是我能出去,为大王诊脉就好了。”
“希望是我想多了,或许那辅宰是个狂妄自大之人,在宫中为所欲为已成习惯,所以根本不屑于提防我们。对了,这些日子他召你诊疾的次数愈加频繁,难道是他的伤病加重了么?还是,你没有真心为他诊治?”文棠问道。
阿满叹了口气:“辅宰多疑,为了换取他的信任,我倾尽全力诊疾,不敢有一丝懈怠。不过”
阿满忧虑的脸颊上突然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他中毒已久,且那毒奇特非常,我所做的不过是缓解他毒发的病痛,根本治不好的。近日,他忧心战事,要知道中毒后若多思多虑,则毒发次数增多,所以召我诊疾的次数才会如此频繁。不过,可惜的是,这种毒虽然性烈,但不会致命。”
文棠铺好被子,示意阿满躺下:“天色不早了,快些休息吧。明日一早又要诊疾,可要打起一万分精神来。”
阿满钻进被窝里,眼睛却还是睁得大大的:“可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哥哥,还会看见家里的花、草、树,便怎么都睡不着。”
文棠也已躺下,侧脸看向阿满。就着昏暗的烛火,她看清那胡兹少女眼眸里晶莹流转的水光熠熠生辉。这一瞬,她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中,封闭心房的硬壳裂出了一条口子,顿时也觉得心痛不已。
“我从小便无父无母,亦无兄弟姐妹。身边最亲的人就是师父,可是师父也早被坏人害死了。”好半晌,文棠突然开口说道,“而你至少能有一段时光伴在父母身侧,享受父慈子孝的天伦。”
“小糖”文棠从来没有对阿满说起过自己的身世,这次突然听到,阿满心中一惊,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侧脸看向文棠。
文棠自己也吃了一惊,不明了为何自己竟向阿满说起了心中隐痛,也许是孤闯异国、受困胡群的缘由,此情此景让她不自觉地想要发泄出来。她并未再过多叙述自己身世的坎坷,只轻轻一笑道:“与我比起,你已经好多了。这么想来,心中也能舒快些。”
阿满不知文棠竟有如此凄楚的身世,感同身受地心中一酸,也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试图说些高兴的事情宽慰文棠:“我有一位长居西北的伯伯,早年曾在齐国住过好一阵子。小时候,他每次来我家,都给我们小孩子带来好些齐国的吃食,我还记得当时最喜欢就是一种圆扁扁的酥饼子,又香又甜,又酥又脆,非常好吃。为了能多分几块,我们没少打架。”
阿满想着说些关于齐国的高兴事儿,可搜肠刮肚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只能东拉西扯胡说一通。
“酥饼子?是不是中间撒有芝麻,用黄纸包裹着的?”文棠知道阿满是想出言安慰她,便顺着她的话头搭了下去。
阿满本还在心中嫌弃自己嘴笨,安慰人的话也不知怎么说,莫名其妙地竟然说到食物上去了。她有些懊丧,正想着该再扯些什么中听的事情来说时,竟听到文棠的回应,欣喜之下连忙答道:“对的,好像是齐国南边的一种美食。”
“嗯,你说的应该是桃酥吧。”文棠说得有些笃定,“那是一种江南点心,我知道怎么做。你若爱吃,我得空做些出来。”
“对了,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伯伯好像说过是江南的点心,不过时间太久,我记不太清了。常听去过齐国的胡兹贵族说齐国的江南是最富庶最繁华的地方,江南的人也长得也好。”阿满语气中颇为憧憬,“小糖,你去过江南吗?江南真有那么好么?”
“嗯。”文棠答应,“江南人美景美,真的很好。”
阿满试图将刚刚的压抑的气氛引向轻松,故作俏皮地问道:“江南的人都长得那么好,那你在江南可有意中人?”
“意中人!”文棠不觉怔住,口中喃喃重复着“意中人”三个字,脑海中映出的是一张英武模糊的面庞,心中更觉酸楚。
阿满以为文棠害羞,心中好奇,追问道:“他长什么模样?”
文棠嗤笑一声,否认道:“我哪有什么意中人呢。”
“江南人长得那么好,都没有中意的吗?”胡兹人生于苍凉粗犷的大漠冰川之中,性子豪爽不拘小节,阿满自然也是如此,心中不解就直白地问了出来。
文棠没有回答,抬眼透过床帐的缝隙向外看去。此刻红烛已近燃尽,光线熹微,窗户紧闭的房间里极为憋闷。她心下一坠,只轻声道:“那些都是极好的,可我偏偏是个死心眼,都不喜欢。”
阿满觉得大概齐国人就是这样,说的话文绉晦涩,听不太懂。她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也听出文棠不愿在此话题上继续纠缠,便将这个话题别过不提,问道:“小糖,你是江南人吗?”
“不是,不过倒是在江南游历过几年。”
“那你是哪儿的人呢?”
“我的家离开这儿很远,那里有最青的山,最净的水,最好的人。”文棠闭着眼睛,幽幽说道。她忆起苗寨的青葱山景,嘴角不自觉轻勾上扬,声音也变得柔软起来。
“有这么好的地方?”阿满来了兴致。
“还有最凶猛的蛊蛇和最毒的蛊虫。”文棠开了个小玩笑,替自己掖了掖被角,轻道,“快睡吧。”
“蛊虫!”阿满突然提高了声调,身子猛然弹起,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文棠吃了一惊,起来探身去看阿满。
见惊到了文棠,阿满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辅宰腿上的伤就是中的蛊毒。不过,这些没什么要紧的。”
“腿上中的是蛊毒。”文棠脑中白光一闪,双手握紧了,心脏扑通狂跳起来,一把揪住阿满的袖口,问道,“你确定是蛊毒。”
文棠虽随着阿满入了胡宫,但每次为辅宰诊疾时,都只由阿满一人前往,文棠并不清楚辅宰的具体伤情。
阿满点头答道:“解毒最重要的是对症,医师若是对毒性一无所知,又怎能想出缓解的法子呢。辅宰亲口告诉我,他中的是蛊毒,那蛊虫就是一只金甲虫。”
“那伤口是楔形,常年无法结痂,露出血肉黑中透紫。”文棠的声音阴冷冰寒,还带着一丝颤抖。
“你怎么知道的?”阿满愕然。
“原来是他。”文棠突然笑了,但那笑声中毫无欢欣,反倒透着冰冷。她愣了半晌,才道:“明日诊疾的时候,可否想法子带我一同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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