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既然她都看到了，那便顺势让她再看个清楚。
“我在这里的名字是慕星。”慕星隐忍着泪，语气转为淡然，“天界太子星宙有一寰宇的星，而我只是地上仰慕星光的废人。”
“我现在自身难保，又如何能护你周全？”
白月哽咽哭泣。
为自己先前的想法而感到惭愧，她把“留下”这件事想得太过简单了。
但现在，她更有了理由要留下来。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么艰难地活在这里，至少，她还能让他笑一笑。就如同有他在，还有人提醒她不要去看血迹一样。
白月恨自己嘴笨，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生怕一说话，猛烈直接的陈情会让他更为难和反感。
但她不能走。
她只是杵在原地，以一种极难受的眼神看着他。
“星宙……”
“什么都别说了。”
慕星转动轮椅，滑到她身侧，背对着，声音沉冷：“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后日便能离开。一切要小心，人界如今被妖界掌管，妖孽四起，保护好自己。”
他移动到药柜子下，顺手拉下衣架上的另外一件玄色披风，这件披风更大，有着一层厚厚的貂毛。
他就这么盖在自己身上，倚靠着轮椅合上双眸。
原来她昏迷的几日，他都是这么睡的。
救她一命，照顾她几日，已经是一个，对她没有什么感情的姐夫能做得最多的事情了。何况，他不能走动，修为和灵力大不如前，照顾自己都艰难。
她该感激之后，识趣地收拾好包袱走人。
如果她对他只有浅尝辄止的，姐夫和妹妹的淡薄亲情，大可如此。
但她不是。
她喜欢他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了。
当年，被送去天界明汀堂学习时，他为师，她为徒，便种下了情愫。
可惜，他根本不记得这件事。毕竟神界这么多神族，送去学习的小孩有数几十个，她的资质平庸，自然引不起他的注意。
那时候也是一副女童模样，尚未长开，他更不会注意。
但对她来说，他是她眼中的唯一。
他站在高高的云台上，拿着一卷书，白衣翩跹，发带飞扬，薄唇轻启：“……尔等皆是神族后裔，天赐神骨灵力，万不可懈怠惫懒，或是走入歪门邪道。应勤学苦练，提升境界，以护卫苍生，维系六界为己任。”
周围的同学都用稚嫩的声音，齐声应“是”。
唯有她手托着小脸，亮着杏眼看他，耳里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下课了，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追随。
很久之后，她才醒悟，原来是这时候就开始喜欢他了。
后来知道他要与姐姐曦衔珠联姻时，不是没有哭过，甚至在想，如果她不那么废物，是不是应该联姻的就是她与他了？
满腔的少女心思，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变得不光彩起来，为了不让自己那么难受，她更加沉溺于吃喝玩乐，荒废功课起来。
哎。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在情愫中独自演完了戏，他浑然不知。
白月走回床边，微叹口气，躺下去。
听雪落声一夜，辗转无眠。
再醒来时，已日上三竿，打开支摘窗，外面的雪停了，出了太阳。
房中只有她一人，早饭已经做好，摆放在桌上，粗茶淡饭，简简单单。
白月下了床，洗漱过后，才端起碗吃。
早饭竟然没有凉。
应该是施了些法术在上面护着，想到此，白月鼻头一酸。
既然想让她走，为什么又对她这么温柔？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温柔的习惯，无论神界凡间，都不会变。他依然是他。
白月百无聊赖，吃完早饭，洗完碗筷之后，便倚靠在门槛上，看远方的山峰。
山峰连绵不绝，覆盖白雪。一条长河结了冰，三三两两的村民坐着冰船，在河里凿开了一个洞，往下撒网捕鱼。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来人是个中年妇人，身材矮胖，不过很面善，她端着一个菜篮子，里面放着颜色漂亮的果蔬，还有一条肥嫩的鱼。
白月眨了眨眸子：“我……叫我小月就好。你是……刘妈妈？”
刘妈妈颔首。
尽管慕星不爱让人进他的院子，但刘妈妈是例外。他替人看病，有时候没有时间去置办食材，便交给刘妈妈代劳。
刘妈妈好心，见他身残，又忙于治病救人，便顺带着给他收拾屋子，做些杂活。
“上次给你更换衣服，脸色差得哟，这不过几日，慕大夫妙手回春，你现在气色好很多了，脸真粉嫩。”
白月不好意思地用手摸了摸脸。
刘妈妈是个话唠子，拉着她说了一些有的没的。
姐夫是几年前来到这个村子里的，当时村子正在闹瘟疫，死了不少人，他一来，研制了神药，还让没得病的与得病的分开来，瘟疫的传染性一下就下降了。村长就把他挽留下来，决定把这间房子送给他。
刘妈妈还笑说：“这慕大夫看起来也该成家了，我们村子里的人，都想着给他找位好媳妇，好让他长留下来。”
白月心一惊，顿了顿，道：“那……你们，找到了吗？”
刘妈妈噗嗤笑道：“没有，哪那么容易啊！你看这慕大夫，生得一表人才，村子里的姑娘，和他站在一起，压根就不登对！虽然喜欢他的小姑娘，能从这里排到村头去……我们可不敢真的给慕大夫说媒，要是说不好，把人得罪了，那可怎么办？咱们村可离不开他！”
白月暗松口气。
刘妈妈上下细细打量她：“姑娘，我倒是觉得，你生得这么美，与慕大夫倒是极为相配了。”
白月赶紧摆手：“不不不……我一无所长，慕大夫医术高明，又饱读诗书，我哪里配得上慕大夫……”
刘妈妈笑意更深：“俗话说，男才女貌，怎么就不相配了？小月，就与慕大夫留在这里，生儿育女，好不好？”
白月脸通红：“刘妈妈，你莫要打趣我了。”
且不说，慕星名义上还是她的姐夫。
生儿育女，对她来说也是痴心妄想。
瑶华一族，根本生不了孩子。
刘妈妈这句话真是把她的雷全踩中。
白月只是局促地摇头，刘妈妈只以为她是害羞，又滔滔不绝说了会子话，到了接近黄昏的时候，才一拍脑门，说要回家做饭去。
送走这尊佛，白月瘫软坐下。
刘妈妈她们想得也太简单，想用这样的办法束缚住姐夫。听起来姐夫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地方，不知为何，但总不会待太久。
白月突然想到，莫非，是因为容颜？
虽然姐夫灵力被削，但本体并非凡人，自然活得久一些，容颜也能维持不老。若是被这些村民发现他并非凡人，恐怕会有麻烦。
这么想着，脸上的夕阳光被遮挡住了一片。
慕星回来了，逆着光，金色的余晖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脸。
他手上还提着一个包袱，未等白月开口，便直接塞过来：“这里面有一些衣物，干粮，还要盘缠，都给你备好了，明日你拿着包袱，可以放心离开。”
白月顿时觉得手里的包袱沉甸甸的。
慕星一直到了第二日，都未与她说话，两人在房内，犹如隔着天堑。
白月对着铜镜系好披风，理了理发丝，背上包袱。
慕星出门之前，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再无言。
白月四下走了走，发现无论房内院中，都被刘妈妈收拾得妥当，没有她能够再帮忙的地方了。
她攥紧了披风，深吸一口，衣服里还残留着慕星淡淡的木香。
-
等天擦黑的时候，慕星才推开院子的门回来。
他刻意回来得晚一些。
他怕若是白月未走，自己见到她，会控制不住情绪。
幸好，院子、房子早已经没有她的踪影。
他扶额，微微叹了口气。
终于走了。
本该如此。
他转动轮椅，来到床边，手指捏起被角。
白月喜欢踢被子。
每晚都踢。
他睡眠浅，听到被子掉落在地的声音，便睁开了眼睛。
她的睡姿，实在是有些……不雅。
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姿势是怎么摆出来的。
大开着双腿，纤细的腿部轮廓清晰可见。
睡得把里衣都掀了起来，露出半截身子。
肌肤被深色的棉被衬托得更为雪白，若不是离得太远，恐怕他一下就能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这一瞬而过的微妙意绪让他强烈地排斥，排斥再去看到白月。
他怎么能。
待心中的芜杂生长出来时，要尽快铲除干净。
她看自己的眼神分外纯净，他是她的长辈，不应该有那样的想法。
也许是因为坠入人间久了，沾染了太多红尘气，道心因为灵力和修为的跌落而变得不稳。
幸好，她走了。
她流浪人间，或是找机会寻仇，无论去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就当作是一个意外吧。
慕星长舒了口气。
这一夜，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可他才刚睁开眼睛，门口却传来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
刘妈妈急道：“慕大夫……慕大夫，你起来没有？”
慕星掀开被子，取下披风。
打开门，看到刘妈妈一脸焦急，整个人的五官都皱起来。
“怎么了，刘妈妈？可是家里有人生病？”
“不是，就是……小月啊！”
听到“月”字，慕星脸色微变。
“慕大夫，是不是你和小月吵架了？她昨日突然说要到我家借住一段时间，说是愿意替我干活，我就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可是这大半夜，她发起烧来，到现在人也没清醒呢！”
她没走？
慕星一阵心悸。
她怎么没走。
刘妈妈见他始终不动，便在心中坐实了“这小两口在吵架”的想法，急道：“慕大夫，你快去看看她吧！别怄气了，小月她，嘴里还念着你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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