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生生不息（8）

当我看到这篇文章：《科学家称量子力学可解释‘人死但未曾消失’》，我惊呆了。2013年11月15日，来源：中国新闻网。

        来自北卡罗来纳州一名大学教授兰萨(robertlanza)表示，生物中心论的理论表明死亡只是由人类的意识所创造出的幻象。

        他说，“我们认为生命只是碳元素以及其他混合分子的共同活动。生活一段时间后，又回归大地”。

        兰萨继续解释称，人类之所以会认同“死亡”这一概念，是因为生而被教育说“人终有一死”，也就是说实际上是，人类只是知道**会失活。

        他还表示，基于这个理论，宇宙和时间则都是人类思想的“简易工具”。而一旦人类的心智建构出宇宙和时间，那么死亡以及不朽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且并无空间和线性的边界。

        我惊奇的是，兰萨教授的话，是我10年前就听到过的。

        我立刻拨徐教授的电话。电话没人接。

        我仔细看这位美国科学家，这张照片像是自拍的，应该是摄于他的实验室。他眉骨高而大，目光执著，黄皮肤，黑头发。这是一张有力量感的中东人的面孔，长得很像……

        一会儿，徐教授回电话了：“紫音，刚才在会诊。”她说。

        “您回国了？”

        “回来很久了。你没看我微博？”

        “前一段时间看您没更新，我以为您还在国外，很忙……”

        “回来才忙，咱们中国人多，病人也多。在国外，看不到这么多病例，所以我要回来。”

        “刘教授……他也回来了吗？”我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他不回来了，留在美国。他更喜欢美国，我们分手了。”

        “哦……”我犹豫了一下，“您有没有看到一篇文章，题目是《科学家称量子力学可解释‘人死但未曾消失’》。我怀疑这个发现人不死的兰萨教授，就是刘教授，你看看他们有多像！”

        “不会吧？我在美国，其实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我是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匹兹堡大学做研究，他在北卡罗来纳州。”

        “北卡罗来纳州！那就是他！你看看这个新闻！”

        “好的，我午饭时用手机看。”

        中午，徐教授打电话给我，否定兰萨是刘教授。她说她会发邮件给刘教授。

        但是，傍晚她又发了个信息给我，说她还是不能确定，她也觉得兰萨可能就是刘教授。

        我逆傍晚归家的人流而行，再次穿过那座外籍学生密集的华侨大学校园。学校北门的天桥下，卖盗版书的小贩的手推车上摆满了成功学厚黑学演讲学和名人传记。小贩上午在某小区当保安，下午送外卖，傍晚卖盗版书。他正在吆喝推销当月的新书，封面是一张短发的亚洲女性微笑的面孔——绝望锻炼了我。

        买书的都是女性。一位我常见到的女教工拉着长得和她一般高的女儿从校园奔出来，直奔向这本书。这女儿大概刚好是从大学回来，或者是准备要出国留学的。小贩看见我，高高举起书，从母女俩的头上招徕我。我望着穿休闲家居服的母亲的后背，心里对她说：

        “好啊，好好培养，韩国没希望了，去日本吧，去日本当个女首相，取代掉****晋三！”

        我一直走到岗顶，接近地铁的地方，那里的天桥上下，有更多的小贩、乞丐。

        天桥下的阴凉地上，坐着一位中年的乞丐。我经常在这里看见他，他的造型和宁波的“犀利哥”相似，只是南方热，他穿得少些，长长的手臂放在两边高高支起的膝盖上，可以看出他的身高起码在1.85-1.9米之间。他也不是每天都在这里，大约一周有一半时间，他在报刊亭买那些新出版的报纸和杂志，然后低着头发蓬乱的脑袋，看一整天。脚边地上放了一个鞋盒子，里面只有一些硬币。

        那些向他施舍的人，都会先和他聊天。有一次我还看见一男一女像是报社的记者，给他买了盒饭和饮料，和他聊了几个小时。

        我快要接近那个乞丐了，已经有一个青年在和他聊天，正是曾经找薛博士治疗过的那个世纪孩子，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只是，他原先的金字塔发型没有了，但头顶还是做成了丘陵状的发脊，娱乐圈的很多男歌星就是用这种发脊来增加视觉上的身高。他两边的鬓角削得很干净，削到发根，几乎见了青色的头皮，人也壮实了很多，应该算世纪青年了。

        他们在争辩。我想绕过去，但乞丐的外省口音吸引了我。

        他左手拿报纸，右手手掌向上，用4个手指关节敲打着报纸，他们聊的，正是兰萨教授的发现。

        “你说说，”世纪青年说，“如果死亡只是由人类的意识所创造出的幻象，生命只是碳元素以及其他混合分子的共同活动，我们生活一段时间后，又回归大地，那么，土地不仅仅是可以长庄稼，还可以让人重新长出来吗？”

        “你这个思维方式是不对的。”乞丐侧着脸对蹲在他旁边的世纪青年说。他的这个侧面让我心惊，傍晚的光线柔和，他的侧脸线条清晰，它曾经那么熟悉地留存在我的记忆里面。他用导师一般的口吻，用我熟悉的那种口音说：“你们之所以会认同‘死亡’这个概念，是因为你生下来就被教育说‘人总是要死的’。也就是说，我们人类只知道生老病死，知道**会失活。对不对？”

        “对啊，人终有一死啊。”世纪青年说。“比如台风海燕造成了菲律宾6000多人死亡，那些死去的人……”

        乞丐打断世纪青年：“实际上，宇宙和时间，都是人类思想的‘简易工具’。一旦我们人类的心智厉害到可以建构出宇宙和时间，那么死亡就不存在了，不朽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啊？”世纪青年带着半是欣赏半是惊叹的口气，表情也随之夸张，嘴巴半张，就像那些饭局上的无知女孩一样。

        乞丐对世纪青年微微一笑：“不但存在，并且没有空间和线性的边界。所以，死亡也就不再存在。”

        我凑上去：“请问，你还可以用别的理论来解释吗？我们仰仗于传统科学，解释我们现在的生活，我们仍然是在一个不变的环境里，不断重复人类共同的境遇哦！”

        他抬起头来看我，刚准备开口，就愣住了。他说：“你……”

        我已经从他不太干净的脸孔上，看到了他的童年和少年，他的修长的鼻子，他欧洲人一般的眉峰，他下巴上的胡须，和他父亲钟松森老师一模一样。当年，当大家都夸他会像周总理一样英俊时，我曾想，他不会长成******，他会长成基辛格的模样。

        他眼睛里的惊异只闪亮了一下，随即冷漠地低下眼睛，准备起身。“我要下班了。”他说。

        我笑了：“你是钟博士吧？钟晓强博士，对不对？”

        他站起来，果然是差不多1.9米的身高。他瞪着眼睛俯视我，不吭声。

        “我是紫音啊！小白告诉我，你离开了北京，你……你就每天在这里‘上班’？”

        他突然转身。

        “晓强，我真的是紫音！”

        他迈开长腿，往太平洋电脑城的方向跑去。远远地，他的脑袋高出人群，就像是浮游在密集的脑袋海洋之上，头发飞扬、抖动……

        我追到电脑城，流动的人海阻止了我。

        很久很久，我还能看见他的头，在茫茫人海之上抖动，越去越远。

        我爬到沟通电脑城和往北的道路的高架桥上。

        这是座桥面宽度大约2米的临时钢架桥，桥上挤满了人群，人群极其缓慢地移动。密集涌动的人群、桥下brt通道里疾行的大型公交，合谋让桥身持久地颤动。

        我怕被人流带走，不得不将身体紧紧贴在桥身护栏上。

        北边某大地产商开发的高档写字楼已经竣工，空白的大型户外广告牌上，写了这么一句话：“在一个每天人流量过百万的地方，等待展示你的美与成功”。

        我感到眩晕。

        在一个每天人流量过百万的地方，瞬间就可以发生无穷尽的失踪。放眼看这条城市里最为宽阔的东西向12车道的中山大道，地下几十米深处是地铁3号线，北边的人行道和南边的太平洋电脑城、百脑汇数码广场，人海茫茫，行人的脚步几乎就要踩到那些卖手机壳、自拍器和各种小玩意的小贩的摊上。

        天空中的光亮渐渐发灰，城市的灯火就要喧哗闪亮，现实即将改变，霓虹搅拌梦幻，这个世界要换上另外一副更加令人迷惑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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