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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生生不息(3)


某天,我在一家酒店的大堂,看见z先生和一个面容有些早衰的姑娘,在二人座里面对面谈话。他们坐姿有些僵硬,上半身绷得直直的,像是在谈一桩无情的生意。那个开放式的大堂吧被彩带和气球围起来了,坐满了一对一的男女。我立刻明白那是一场相亲会,赶紧离开。

        在网站的志愿者群里,他们在议论z先生匆忙相亲,z先生也坦言他同时在几家婚介所出入,频繁更换约会对象,每天在茶楼等待中介和应征者……

        他偶尔在我的视野出现,头顶的毛发日渐稀疏。我能感觉到,那些约会对象将他拉近了她们以及她们所处的现实。我深信,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多地了解女人,各种尴尬的女人,各种豪放的女人,以及心怀鬼胎的女人。

        他已经完蛋了!

        这是谁的责任?我吗?男人也不是生成的而是长成的吗?男人也能像伏波娃为女人辩解一样为自己辩解吗?

        他偶尔还会来网站看看,并在大工作间里喋喋不休地讲女人们的故事,讲她们的**,对她们和与她们相关的人进行评价。

        他偶尔也说说我的坏话,或者与即将进入社会的大学生们探讨赚钱的方法、股票和房价、蒙套女人的方法。他说出他的心得,大声念他手机里的黄段子……没人回应他。他的眉宇之间出现了明显的竖纹,纹理之间生出暗黑的焦虑。他消耗完最后的一点留恋后,走了。

        之后,听说他与人同居了。

        分手了。

        换一个同居了。

        又分手了……

        他开始声嘶力竭地说那些女人的坏话,而说我的好话。他的声音很高,尖细,像女人的声音。

        我依然感到抱歉。我抱歉的是,政策发生了变化,他不能回到体制内他那个体面的岗位了。我委托一个朋友给他找了一家公司,那个公司聘请了他,给了他足够好的待遇和尊严。

        大概在他去那家民营文化公司上任的那个月末,我完全把他从记忆里清除了。

        零点时,城市的声音格外清晰,车声,某酒吧的音乐,小路上的人声,花园门口保安的说话声,黑天鹅饺子馆服务员在厨房里一边换下大花衣服一边聊天,天河城的士揽客的对话——那个头发凌乱的外地客,北方佬,突然那么冲动,要去东莞,喷着带浓烈酒味的鼻息,和司机讨价还价。

        还有黄埔大道汽车飞驶过隧道发出猛烈的“嘶嘶”声,内环高架巨大而黯哑的震颤,天河公园的旅人蕉下,长椅上拥吻的恋人发出鱼儿游动一般的声音,珠江北岸某个独自漫步的失眠者轻微的脚步声……

        与其说我听见了所有声音,不如说我看到了一起。我看到童年小白带给我的那只雪白的小猫,她小小的身影,一团灰白的影子,在陌生的花园里移动,寻找她的同类,也躲避着她的同类。

        我的小猫咪啊,她一直没有自己的窝。她一直在四处游荡。她在荆棘的底下,在花丛底下,在篱笆的缺口,在汽车橡胶轮胎之间……她在灰尘和发热的橡胶气味之中,屏住呼吸,只吸入花草香、食物香,以及到处躲藏的昆虫的气息,她的毛均匀而干净,里面充盈着空气。她依然完好无损,依然那么干净,小小的脚掌只要走过草地就会恢复干净的粉红色,她的声音依然纯净动听,像最小的孩子、最娇美的女人……

        零点的声音和黑暗一起,沉入夜的四周,簇拥在我的灯光四周。我的孩子的呼吸那么细弱,像来自海洋深处,让我感到轻微的、恰当的浮力。

        鼠标在我掌心里的感觉,犹如温驯的海螺。

        我无法在网上找小白。

        百度百科正式版上线了,有人撰写了小白的词条。小白是白痴,是菜鸟,是小白兔,是小白鼠,是小白脸,是盗版者和抄袭者,是乱开炮的炮手,是装逼族,是二愣子,是白银,是音乐人,是歌曲名字,是宠物狗,是白姑娘,是“没有”,是主持人,是……

        那个瘦削的主持人,我有时在电台里听他的声音,有时看他在电视上讲读杂志。他轮廓清晰,声音清晰,除了两只眼珠偶尔朝向不一致外,他清癯的书生形象令人愉悦。当然,他也不是我的小白。

        我的小白是安静的孤独的,是性感的音乐,爵士萨克斯风。是喜悦和忧伤。他无法影响他人,无法对现实叫板。小白默默地走在大街上,脸庞像傍晚的天色,目光深邃,偶尔映出灯盏的光,却不清楚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小白存在于我的感情和记忆中,在我的生命中,在我孩子的生命中。

        我在百度搜索栏输入三个字:刘荞粑,回车,页面出现两条蓝色搜索结果:

        糕点类,贵州特产,荞粑,阿里巴巴。

        有人认识一个叫刘荞粑的男的吗?

        竟然有人在找刘荞粑!我的手指颤动着按鼠标左键,进入一个贴吧。

        有认识一个叫刘荞粑的男的吗?

        我寒假回家,坐火车到六盘水以后,就买不到回家的汽车票了。

        从火车站望出去,可以看到城市里的路都白亮亮的,结着桐油凌。远处的山都白茫茫的,覆盖着白雪。而我家,就在山那边的村子里,看起来很近,其实还有几十公里的路程。

        公路都结冰封闭了,城里往各个县、各个乡的汽车全部停开,我在候车室睡了一晚,冷得实在着不住了。广播里一直播道路结冰红色预警信息,说汽车站又滞留了多少多少车辆。候车室的热水也断供了。捱到第二天天亮,我决定走路回家。当时我身上的钱只够买一斤馒头和一双草鞋,将草鞋套在鞋子上,走了。一路上看见有走路的人摔跤,有打滑翻到路沟里的小轿车,很惨。

        直到天黑,我才接近那座山,要翻过去,才能到家。我摸黑爬到山腰,却摔了下来,爬一次摔一次。到最后,我什么都看不见,馒头也吃光了,两只脚冻得**的不听使唤。我最后一次手脚并用快爬到山垭口时,一失手,又摔了,晕死过去了。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是一个长胡子的男的,一直紧紧抱着我。我想,如果没有他的体温,我可能已经成冰棍了。是他救了我。他看起来像个艺术家,胡子很长,好像很老,说话声音其实还年轻,应该是个中年人吧。他说,他本来是和他的女朋友来贵州寻找他家祖先的茶马古道,结果他女朋友被一个煤老板拐跑了。他找她,就在我们这一带迷了路。

        我带他到我家吃了一顿热饭。我在后院劈柴的时候,他就走了,只给我老爹打了个招呼,还把他的吉他留给我了,说是不方便带。是一把孔雀蓝的电吉他,大家可以看看我用手机拍的图片,很漂亮,但是也很旧了。吉他袋子上有个名字,写在白色的布上,布是用双面胶贴在袋子上的。刘荞粑。我猜,这就是他的名字,如果哪位见过他——我再说一下他的特征:高大,卷头发,长胡子,略卷曲。高鼻梁,长得有点像西藏那边的人,藏族人。不过,他说他祖先开辟了茶马古道,那应该是彝族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有认识他的人,请留言或者加q,谢了!

        大概他手机的像素太低,照片很模糊,但我还是感到很熟悉,那就是刘荞粑的电吉他,在成都的星星酒吧和深圳西乡的金腰带酒吧,我都看到过它在灯光里闪烁。在接通电源和音箱后,他长长的手指一拨弄,它立刻发出与众不同的喧响。他爱穿有爱尔兰风格的白色衬衫和带流苏的米色马甲,和吉他幽深的孔雀蓝组成梦境一般的画面。

        我仔细看发帖楼主的头像,就是个普通大学生的模样。照片无法放大,我无法记住这张学生脸孔。我点击右下角的回复,给他留言,又加了他的q,几分钟之后,小企鹅咳嗽两声,他通过了。

        我赶紧打招呼:“你好。我认识刘荞粑。”

        “你好。”

        “请问,你找到了刘荞粑的什么线索了呢?”

        他没回答,头像变灰了。不过才几秒钟,头像重新点亮。

        “美女,麻烦你帮我看看这里面有些什么东西。”他发来一个链接,如此称呼我,大概看过我的资料了。我怕影响电脑运行的速度,没急着打开链接。

        “这是什么呀?”

        他没回答。

        “你帖子里写的,是真的吧?你真的遇见过刘荞粑?你在找刘荞粑?”

        “你好,美女,麻烦你帮我看看这里面有些什么东西。”他好像根本不关心我的问题,又重发了一次同样的链接,我有些奇怪,刚要点击,立刻注意到他头像下面的签名:qq被盗,借钱的不是我。

        此他非他,幸好我没有点击那个链接。

        这个被刘荞粑救下的学生是贵州人,是在贵州六盘水一带和他遭遇的。我猜,刘荞粑应该先去了风镇,然后才去贵州。他寻找茶马古道,是要搞清楚他彝族祖先的历史,去贵州,则是寻找他的母亲。鹿子跟贵州当地的煤老板跑了,这就是鹿子的性格和命运,她总是要跑的,并且一定是跟有钱的男人,不管他是否一身烟味酒味或煤渣子味。

        刘荞粑在路上,我们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相遇。

        小白离开了刘荞粑,他会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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