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二零零零年二月至三月(2)
他端着新咖啡出来的时候,已经调整过自己,脸上挂着我们初次见面时我看到的那种笑容。
“对了,美女,上次我们的治疗,你什么问题?”
“我告诉过你的,我在找我母亲。”
“嗯。你母亲,有什么故事?”
“你不会爱听的。”
“谢谢你体谅,来我工作室治疗的人,都给我讲故事,他们每个人都有很多故事,我从来都记不住。”
“你记住了什么?”
“我?”他略带狡黠地笑了。“我记住了你。”
“你记住了我?记住了我的什么?”
他凑过来,神情暧昧:“真要我告诉你吗?还是等你对我多展示一些?”
“开始了!”我在心里说。“咖啡里,你放了蜂蜜对吧?”
“你喝出来了?真好。我知道你不吃任何糖,只吃蜂蜜。”
“这个你也知道?是上次催眠的时候我说出来的吗?”
我相信他看不清我的眼神,阳光同样在晃着他的眼睛。
“这个……即使是在催眠状态下,我仍然相信你的意志,你当然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和没说什么。”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被催眠了嘛。”
那天我们在路上交错而过,他在路中央驻足望我,他是等待吞噬小鱼的大鱼。我来了,一条可爱可口的小鱼,就在他拦截的洄游之途上。
我微觑他,他正微笑着望我,满脸亲切。
“我给你换一杯新的咖啡。”他动作殷勤。
“谢谢。”
“谢什么?”
“谢你不远万里带来的咖啡,也谢谢你催眠了我。那天,我睡了多久?至少有十个小时吧?”
“是啊,我担心你醒不过来,我就要流落街头了。”
“你是住在工作室里的吗?”
“是啊,我没有家的,我是个单身男人啊。”
“真好。”
“单身是好。你也是吧?”
“我说的是那十个小时,真好!”
他微笑了。暗自得意。“今天,还要吗?”
“哦,不,今天我有点累了。”
“身体疲乏的时候,催眠的效果更好。”
“说的是哦。薛博士,我想请教一下,您是不是,对此类能够控制人的技术,或说技巧,情有独钟?”
“NO,NO!”
他摇动右手食指,并微微摆头,像一个真正的大师一样。
“误会,误会!催眠不是控制,是一种心理治疗,是激活记忆和潜意识的能量的最好方法。”
“请原谅——如果我的问题不太恰当的话——当你将你的病人催眠的时候,难道不想控制她吗?”
不知道为什么,直觉让我判定,他的病人,都是女性,各种各样可以吸引他和被他勾引的女性。
“我是在给予她们帮助。比如说你,美女,让你被催眠,只是第一个层次;让你的潜意识活跃起来,消除你的心理创伤,这才是有意义的,是第二个层次。第三个层次,就是让你体验快乐,然后快乐起来。”
“你说的这第三个层次,就是勾引你的女病人吗?”
“你这样说,就太难听了。”
他掏出白手帕轻点额头。
我笑了。
“我猜,薛博士你的治疗会从第一个阶段直接跨越,进入第三个阶段。”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要说你明白的话,又不好听了哦。”
“没关系,没关系。”他继续用手帕按脸颊和鼻侧,手帕立刻粘上粉底,发黄了。
“你的粉底,什么牌子的?”
“不,不,没,没用……你干嘛这么说啊?”
我乐呵呵地望着他,他用的。
“薛博士,我很好奇,你通常都是在第三阶段,和你的女病人发生关系吗?会不会,第一个阶段就……”
他窘迫了至少十秒钟,然后沉下脸来。我以为他要发火。
他没发火。他很平静。
“坦诚地说,那,也是对方自愿的,我是不会强迫人的。”
“这个,算不算你这个行业的潜规则呢?还是就是你的潜规则,和别人无关?”
“你太调皮了,”他站起来,掩盖自己的尴尬和窘迫,向工作室走去,右手还在身后挥了一下,“你真的太调皮了!”
空气渐渐燥热起来,蜜蜂的声音在月季花丛中响个不停,是那种微型发动机一样的声音。我很容易被这类汪汪汪或呜呜呜或吃吃吃的声音催眠。
我提醒自己,要么离开,要么继续,但一定不能被催眠。
在我有些恍惚的时候,看见薛博士站在工作室门口向我招手。
“美女,来——”
我假装没听见,不理睬。
他又提高了一点声音叫:“我说,你来!”
他迎着我的目光,走到我身边,想拉我,或者……
我回避与他身体的接触。
“哎,薛博士,你到底多大年纪呢?我有时候觉得你和我差不多大,有时候觉得你和我父亲差不多大。到底哪一种年纪,才是你真实的年纪?”
如果他真是薛博士,那么他就是现在的年纪,一个对年轻女性有足够吸引力的成熟男人的年纪。如果他不是,那么他就是穆姝的男朋友的年纪,是和我父亲差不多的年纪。
“你的这个问题,我来分析一下。”
他右手的食指开始在左手掌心里敲击。
“你是希望我和你一样年纪呢?还是希望我和你父亲一样年纪?”
“我没有希望什么,我只是想要你亲口告诉我,真实的你。”
“我想,”他微笑了,那种稳操胜券绝对自信的男人的笑。“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像父亲那样,呵护你。”
他从我左边包抄过来,左手抓住我的手臂,右手伸向我的后腰,我被他手臂的力量带了起来。他貌似文质彬彬,臂膀非常有力。
他把我带到工作室门口。我心跳剧烈,全身微微颤抖。我注意到,两扇大玻璃门已经改装了,并不是像我上次所见那种手推即开的活动门,它是微电脑控制的,遥控器就在他的裤袋里——他隔着布料按了一下,衬有欧根纱的玻璃门往两边分开,我们进去后立即合上。我轻抬足跟往后试撞一下合缝,它固若金汤。
我心里沉了一下,一个趔趄,被他扶住了。
“怎么啦?”
“刚才,坐久了,腿有点发麻……”
“是吗?来——”
他双手钳住我的腰,将我端起来,往前走,放在铺了紫色丝绸的巨大的案桌上。
这儿和我第一次来时有很大不同,窗帘都放下来了,两张治疗椅和黑皮扶手椅不知去向。紫色丝绸营造出类似埃及艳后寝宫般的氛围,案桌上还放了点什么东西。靠近书柜的地方,花架上有一瓶盛开的玫瑰,天花上的一枝射灯刚好照亮它,猩红的花朵上还有亮晶晶的水珠,显然是不久前刚喷洒上去的。
精心准备,蓄谋已久。
“这是请人从苏州带过来的丝绸。”他说,“紫色,最最性感的颜色,宝贝,你会得到从没有过的享受的。”
他将我放在案桌上,埋下头,开始呼吸我两腿间的气味。我看清楚了,就在我身边,放着皮鞭和颈圈。
我的心跳很快,它影响了我说话的气息和节奏。我尽量控制自己。
“像舞台。”我说,声音有点飘。
“你说什么?”
他抬起头来。我迅速拿掉他的眼镜。
“你把这里布置成了舞台。你喜欢表演吗?是不是我当观众恰当些呢?”
他笑了。眼睛眯缝,浮肿。
我终于看清了他,他就是穆姝桌面玻璃板下的那张照片,照片上那个涂红了嘴唇的自恋而冷酷的男人。只是,他的皮肤薄了,松弛了,薄而发亮的皮肤被脂肪撑得圆圆的。在他刻意布置的紫色灯光里,这张灰白色的脸,额头和鼻翼浮出一片片油亮。
“不,这里没有观众。我们既是主角,也是观众。你是我的观众,我是你的观众。好不好?”
“不好。我知道你想表演什么,但你没征求我的意见,没有问我乐不乐意观看。”
“到了这里,你还有什么意见?什么乐意不乐意?那样就矫情了。既然你接受了我的邀请,又进了我的房间,这对任何男人来说,现在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这个房间,不是为你的病人们准备的吗?”
“但今天只为你准备。”
他说着,双手按住我肩,要将我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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