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雨骤风疏
这种诡异且不适的氛围在下课铃声响时被打破,时念迅速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然后背上小绿胖戴上小木牌就准备开溜。
关键时刻许越叫住她:“念念。”
时念疑惑回头看他。
“晚点再下去,我跟白鸿静先走,你随后。”
“好。”时念没问理由,许越为她好她还是知道的,就跟她爸爸说过的许越这人做不成亲家做亲人也是不错的,她在座位上乖乖坐下。
许越收好东西拿起书包出了教室,时念后脚就跟了出去,站在走廊上踮脚趴着栏杆往下看。
过了一会儿看到许越从教学楼出去然后走向医务室的方向,又过了几分钟看到他和白鸿静并排着向校门口走去,许越的神色稍显不耐却也不至于当场发作出来,白鸿静脸上没有半点做错事的自觉,仍是笑意妍妍地在许越身边绘声绘色地说着什么,估计是在说去哪家奶茶店喝什么奶茶好。
时念的视线跟随着他们一直到校门口然后很自然地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他个子高,在一群高中生里也是拔尖儿的存在,寸头,黑色口罩遮住下半脸,无袖t恤工装裤,上白下黑,双手插在裤兜里,一侧肩膀靠在砖红色的墙上,像是察觉到了落在他身上的炙热视线,随即抬头,隔着老远的距离四目相对。
时念的心脏突然漏了一拍,距离太远看不见他现在的眼神,可能是心有灵犀吧她感觉到了递过来的眼神里的炽烈感情,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他在对她笑。
略微狭长近似于丹凤眼的眼眸微微弯起,深情又撩人,这也是从小到大只对双眼皮情有独钟的时念突然改变了主意对单眼皮的孟唯良见色起意的原因,他只要一笑,眼睛一弯,简直分分钟要她命撩到她腿软站不住脚,比他单手开易拉罐开啤酒盖还帅!
按耐着内心想要立即冲下楼去抱他的冲动,直到看到那两人上了车扬长而去她才拔腿就跑下楼,比她平常干饭速度都要快,还在慢悠悠走路的同学只感觉身边有一阵劲风刮过,侧过头看只看到一道残影飞快掠过。
孟唯良张开双臂,微微弯下腰,眉眼带笑地看着时念向他冲过来,然后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很自然地跳到他身上,而他稳稳托住她的身体。
时念收紧了手臂,还没喘匀的沉重气息喷洒在他的颈侧,起伏的胸膛将她的急促心跳一并传导到他的心房里,胸腔共鸣引起的颤动比任何婉转动听或令人面红耳赤的告白都来得直白张扬。
“孟唯良。”紧紧抱到了他时念才小声地念出他的名字,那其中包含着的激动难以平复和欢喜溢于言表的情绪浓缩在这三个字里,却又暴露无遗无处遁形。
“我在。”他回。
他们旁若无人地拥抱着,毫不在意周围人审视探究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的议论纷纷,而时念也丝毫不惧怕明天或往后她所需要面临的领导问话以及班主任训导的事情,至少在这一刻,孟唯良来接她,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光看着而不去拥抱他比让她解出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还要难,她做不到。
“不怕校长找你到办公室喝茶吗?”孟唯良轻笑,很显然他也知道时念其实并不怕,他也清楚地知道在孟唯良和处分两者之间时念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大不了就是停课一周咯,反正我们班主任也倡导临近高考要适当放松,就当学校给我特批了一周假呗。”时念晃着脑袋说,扎起来的高马尾也跟着晃悠着。
孟唯良将她放到车后座上,转了个话题,“念念,这头发,有没有想过换个扎法?”
时念抬手捋了一把头发,又看他:“换成低马尾?”
孟唯良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你怎么这么可爱?”
今天来接时念的坐骑还是那辆小黑电驴,应该是洗过了,看起来锃亮锃亮的,焕然一新。
“孟唯良你的黑武士呢?”
“撞坏了,拿去修了。”
“你撞的?”
“阿屁撞的,”孟唯良上车,拧了钥匙,车子起步后他又说:“其实也不算是,应该是有人故意撞上来的,可能目标是我,但是戴了头盔也分不清是不是。”
“阿屁没事吧?”
“没事,就左腿骨折,左手错位。”
“这叫没事?都骨折了诶!”
“人比你想象得要坚强多了,你被撞成那样现在还不是照样活蹦乱跳的。”
时念叹了一口气,“肯定又是因为我,”吸了吸鼻子又说,“孟唯良,我上次出车祸那件事是白鸿静做的,那群人也是她找的,估计这次也是。”
孟唯良没有很意外,像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可惜监控被删了,我想拿到恢复有点难度,不过也是时间问题,她爸手脚不干净这事儿有点眉目了,另外……”他停顿住,掌心覆上时念环在他腰上的手,斟酌了几秒才说:“念念,你爸的事情跟白家脱不了干系。”
意料之内的,孟唯良感觉到身后人的怔愣和僵住,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念念,我在的,想哭我就停车。”
时念没说话,此时她的眼眶里蓄满了热泪在打转,她倔强地抬手抹掉,还没等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出“我没事”这三个字,孟唯良已经停了车,转身将她揽进怀里,额头贴着他的锁骨。
“哭出来好些,憋着更难受,有我在,你可以尽情发泄。”
时念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情绪崩溃,一直以来都不敢亲手揭开的那层覆在上面的薄纱此刻被毫不相干的孟唯良掀开给她看,告诉她事实就是如你所想的那样,白家就是陷害你爸爸的罪魁祸首之一,当初倒戈相向撇清关系如此之迅速也是蓄谋已久的计划,你爸爸就是他们商人之间争权夺利的一个牺牲品。
时念哭得很厉害,断断续续的,差点缓不过来气。
她真的,没办法接受这个还没被证实但是已经八九不离十的真相,她没办法接受她的爸爸掏心掏肺付出善意对他们好最后却换来这么一个被害破产锒铛入狱的下场,她没办法接受她爸爸到现在还以为真的是自己的错真的是因为自己的不体恤自己的疏忽而导致自己的员工不堪重负跳搂自杀,她没办法接受明明小时候对她那么亲近和蔼的白叔叔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真的,好难受。
心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爸爸那么好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最后竟得不到应有的回报,还是被曾经当做是至亲挚友称兄道弟的好哥们亲手送进了监狱里。
哭着哭着时念突然咳嗽起来,开始干呕,连滚带爬地下车跪坐在地上,呕得厉害,仿佛要将心肝脾肺肾一齐吐出来才罢休。
孟唯良心都疼死了,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件事对念念的打击居然这么大,单膝跪地抱住时念的后背,下巴抵在她的后颈上,鼻尖萦绕着她的发香,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
“孟唯良,我爸爸……我爸爸是被冤枉的……他……他这么好一个人……能把我教导成这么善良这么热爱世界的人……他什么错都没有……什么错都没犯过……凭什么就任由他们这样踩踏欺负……为什么……为什么这世界不一样……爸爸说世界是美好的……所看到的那些不美好也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得到救赎总有一天都会变好的……为什么不是这样的……为什么老实本分就该受到伤害为什么啊……”
她愤怒地嘶吼着,哑着嗓子哭喊着,近乎歇斯底里,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空旷的街道上,橘落的暮光将树影拉得很长,橘黄色罩在她身上,因着她破碎的哭声也将这本是温馨的一幕给染上了浓重的悲伤笼罩着,日落好似不堪这沉重氛围的渲染,拽了乌云过来遮掩,开始簌簌落下雨滴。
天光暗下,灰蒙蒙之下那层悲戚被放大了无数倍一般,风疏雨骤,雨点越落越急,砸在身上竟感觉到有些刺疼,可时念毫无察觉,因为孟唯良抱着她,将她整个藏进怀里紧紧拥着,不再重复那句对不起,而是说“我陪你”。
直到浑身被雨水湿透,直到分不清脸上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直到时念哭到体力不支而昏倒过去,这一场放在以前孟唯良绝不会允许发生的疯狂才结束。
所在的位置距离十八街有一段距离,赌场比较近,担心时念着凉感冒,孟唯良就带她先去了赌场。
他抱着同样浑身湿透的时念从后门进去,员工休息室里聚了几个人,正在聊着一些少儿不宜的话题,见孟唯良进来都有些愣,还没到下班时间他就已经准备着下班了,问去哪儿,说去接老婆放学,但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浴室有没有人?”孟唯良沉着声音问,声调冷的可怕。
“有……”有人弱弱地回了一句。
“让他滚出来!”孟唯良低吼了一句。
那人忙不迭地跑进了隔间里,没一会儿里边一男一女裹着浴巾就显得有些狼狈地踉跄出来,孟唯良避开他们抱着时念进去,用脚踢上门,隔绝了外边好奇的探究议论和被打搅了好事的低声咒骂。
将时念放进浴缸里,开热水给她从脖子冲到脚,解开她的衣服替她清洗,忙忙碌碌了十几分钟才用浴巾裹着她抱到飘窗垫上,他嫌床脏,才打电话给场里的女经理麻烦她帮忙买一套女生内衣裤过来,说了尺寸,又顺便拜托她有不穿的衣服先借他一套。
女经理的动作很快,挂电话十分钟左右就过来了,孟唯良接过东西道了谢,女经理多看了一眼那个安静躺着的女孩,然后才出去。
给时念穿好衣服又吹干头发这么一通忙碌下来热出一身汗来身上的湿衣服都快被烘干了,孟唯良到外边找人问了谁有多余的换洗衣服,拿了衣服就进浴室草草冲了个澡,出来之后别的事什么也不干,就蹲在时念旁边握着她的手守着她。
良久——
一直紧盯着时念脸庞的发现了她的异样,一颗泪自眼尾滑落至耳朵里,鼻翼轻轻翕动,细微的抽泣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和不太悦耳。
他用指腹轻柔抹掉泪珠,低下头贴上她的唇,只一下就离开,浅尝辄止般的安抚,“念念,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时念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说:“孟唯良。”
“我在。”
时念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强忍住又要决堤的泪水,“真的好失望。”
孟唯良的心脏一揪一揪地疼着,双膝触地,靠近她,鼻尖抵在她的眼尾处,唇轻轻碰着她的耳垂,声音很轻很柔,“没关系的,会好起来的,会看到彩虹的,一定会的,别失望,我们还有时间。”
时念沉默了片刻,像是虚弱过度而在慢慢蓄力,然后才轻轻开口:“从小到大,我都被说是带着晦气的小灾星,自带倒霉体质,一出生就克死了我妈,三岁害死了陪着我长大的阿拉斯加,六岁弄丢了妈妈留给爸爸的最后一点念想,一块很有年代感的怀表,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八岁被绑架差点冻死在冷库里,十岁因为压不住脾气把同班同学打骨折直接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我爸赔了好多钱,十一岁学自行车撞到了一个五岁小孩被他家长讹了好几万,十二岁小升初考试因为不跟他们抱团传答案就被诬陷作弊导致我本来能进重点初中的最后去了一所普通初中,十三岁因为不合群被一小部分人孤立,总是骂我装诬赖我偷东西考试作弊,十四岁因为拒绝了一个男生不成熟的表白而被他到处传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十五岁我转校了,私立的初中,老师们都很没有师德,因为我没有按要求剪掉长发就被罚站在主席台上一整个上午,中暑晕倒了我们班主任还说我娇气说我装,我又转校了,本本分分学习最后擦线考上了八中,我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慢慢变好,但是令我没想到的是,噩运又很快缠上我,在我准备着升高三的时候我爸的公司破产而我爸被判了一个故意杀人罪锒铛入狱,一夜之间我成了一个孤儿,我去找曾经那些叔叔,全部闭门不见,没有一个表示出同情心,最为冷血和无情就是白万民,我爸爸把他当兄弟他却把我爸爸当傻子耍,真tm可笑至极。”
“我长这么大,在快要过完的前半生里从来没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一直都很听爸爸的话认真热爱生活保持一颗善良真诚的心,可是这世界对我的回报却是如此令人心寒,真的,好失望啊。”
她说得很慢很慢,说完这段话好像时间过了很久很久,最后那声轻笑苦涩又脆弱,像是在笑这薄如蝉翼不堪一击的所谓友情,又像是在笑自己好蠢好傻居然相信那时白万民对她表现出来的和蔼全部是真的,更像是在笑去他妈的美好世界。
孟唯良仍保持着贴着她耳垂的姿势,静静地听她平静如水地叙述完她的前半生,一时间他所有的话都被堵死在嗓子里,半个字说不出来。
他知道时念过得不太好,可是没想到原来是一直都不太好。
较之于他,他过得比她好太多了。
虽然他还没出生爸爸就没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爸爸,他只是他妈妈和一个已婚男人的一夜情产物,在他妈怀他五个月的时候那个男人酒驾出车祸没了,他妈是个卖的,从来不相信什么爱情,可是那年他妈也才二十岁,论心机怎么可能玩得过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狐狸,说加钱不戴,他妈没同意,那男人也没强迫,却很下作地扎破了,那次就中标了,同行的人都劝他妈流掉,他妈不肯,硬是靠着才二十岁不信命的骨气和倔强生了他,一个人带大,其中艰辛真的难以想象她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导致还不到三十岁的女人看起来竟像五十岁一样沧桑苍老,可是他妈妈很温柔也特别爱他,会在每天晚上下班回家时给他带糖葫芦什么的小零食,会给他做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哪怕排骨很贵哪怕只能买一点,会给他讲童话故事哄睡觉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耐心地告诉他要他记住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但是可以永远相信童话的结尾,一切都会变好的,后来他妈妈因为劳累过度病倒了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孟唯良也成了一个孤儿,不过裴野对他很照顾,所以即便他没了家成了孤儿过得却比以前要好一点,可以吃饱穿暖挣钱攒钱,一直到现在都可以说是一路顺风顺水混得倒也风光无限,基本上没受过什么苦——没饿着没冻着,不像时念,从小到大都跟衰神附体了一样倒霉蛋一个,有个衣食无忧的生活环境却过得比他还要压抑还要不快乐。
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来气的气氛里因为孟唯良的一句话而烟消云散。
他说:“念念,我妈妈说生活不是童话但是我们可以永远相信童话的结尾,所有一切不如意都会变成大吉大利的。”
时念轻笑出声:“你妈妈好漂亮哦。”
孟唯良同样轻笑:“你这话说的好像谁家的妈妈不漂亮一样?”
时念的心情突然变得很愉悦,嘴角弧度很大,眉眼弯弯,“哪有,不管是谁家的妈妈都很漂亮。”
原本近乎窒息的心情因为这几句夸赞妈妈的话而很神奇地变得轻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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