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到月底的时候，荷叶凋零，菊花也谢了，京城的风刮过带着干燥的气息，夜晚变得冗长而寂寥。
这一日，宋南卿正在房间里，让丫头把冬天要穿的大毛衣裳整理出来，突然接到一个消息，说是宋良已经到京城了。
宋南卿楞了一会儿，心里有些欣喜但更多的是无措。
“姑娘，宋管家已经接到少爷了，”冬影十分高兴，“咱们派去的人也见到了，少爷还说让姑娘不要着急，明儿他就来府里拜见长辈。”
“恩。”宋南卿点点头，道，“让人去跟外祖母传个话。”
宋良是过继到康初筠名下的，康府也算是他的外家，但是前世宋南卿不肯承认他的身份，宋良来京城后，正正经经的递了帖子进门，却不被康府当一回事。
“姑娘昨儿不是才说过吗，”秋夕笑道，“我看大夫人是个有心人，会准备妥当的。”
宋南卿笑容淡淡的，并不说话。
到了第二天早上，南卿起了一大早。
秋夕惯常的替她梳了一个桃心髻，又笑道，“姑娘今日不如就用这套青玉玲珑首饰。”
那套青玉头面是宋良送过来的，南卿瞧破了她的小心思也不反对，反而笑道，“那你瞧着我搭哪件衣裳好。”
秋夕脱口而出道，“还有哪件衣裳，自然是新做的那件镶白狐边的衣裳。”
冬影也附合道，“我也觉得姑娘这样打扮好看。”
南卿弯了一下唇角，也跟着点头道，“就拿那件衣裳出来，这套头面太过繁琐，去拿外祖母给我的那支玉蝉钗过来。”
冬影有些不愿，那支玉蝉钗还比不上那套青玉头面的一只簪子。
“老夫人赏下的东西，我们常戴着，她老人家心里也欢喜，”南卿解释了一下，又取了那一对玉珠子耳坠示意秋夕替她戴上，道，“这个耳坠子不错，配着刚刚好。”
冬影点点头，见姑娘又戴上那副耳坠子又笑了起来。
外面的天透着白光，呼出一口气，隐隐看的见白雾，宋南卿不是第一个到达康老夫人院里的，康善瑶比她来的更早，等伺候着康老夫人用完早膳后，那头曹氏领着姑娘们来请安。
康善嘉早就注意到宋南卿的打扮比往日不同，手上那个玉镯子，泛着淡青色的光泽，一看就不同凡品，那件衣裳样子新颖也不是京城里流行起来的，她看了一眼那件织锦镶边的衣裳，不禁在心里琢磨自己穿上它应该是怎样的。
“这件衣裳真漂亮，卿姐姐你让哪个丫头做的，也给我做一件。”康善嘉仰着头，目光带着几分热切。
“我的丫头哪有这手艺，是我哥哥让家里的绣娘做的呢。”南卿骄傲的笑笑。
“你哥哥，”康善嘉心里疑惑，那双小眼斜瞥着她，一幅看不起的样子道，“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也拿这话来哄我。”
“四妹妹，卿表妹说的是她过继的哥哥，听说他今儿就要来我们府上拜访呢，到时候，你就正好可以看他和卿妹妹长得像不像。”康善瑶似笑非笑的望着宋南卿。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都知道宋家嫡系只剩宋南卿一个，宋良不知道隔了多少代，过继来的关系那里有相似的地方。
宋南卿也笑笑，好像并不在意，反而俏皮的说道，“等三姐姐一会儿见了就知道了。”
宋南卿在康府里很少提宋良的事情，就连康老夫人也仅知道又宋良这个人，其余概况一概不知，至于康家姑娘们大人不提，她们哪里知道，只除了康善瑶这个消息最灵通的。
“哦，那我们要看看卿姐姐的哥哥长什么样了。”康善嘉也有了兴致。
这些姑娘们聚在一起讨论宋良，上头的康老夫人好似没听到一样，等到有婆子来通传说宋家公子人已经到外院的时候，康老夫人才淡淡的开口道，“来了，就请进来吧。”
“说起来这位宋公子也是自家人，你们姐妹也不用回避，”她轻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的说道。
只片刻时间，宋南卿却像等了一辈子，那个清瘦挺拔的如闽江傍边的白杨的少年，是她前世不肯承认的亲人，她否定他的存在，甚至把他引为仇人，在最后的那些时刻，却只有那个少年愿意给她一丝温情。
无论那时他是厌恶她还是漠视她，但是他从来却是记得她的存在的，宋南卿想重来这一世，她一定要和他好好相处。
到院门的时候，有眼尖的小丫头传话来，宋良已经来了，果然不一会儿，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进来。
宋良五官分开来看只是清秀，但长脸颊轮廓分明，一双单凤眼敛着清光，少年清瘦挺拔的身躯走进来时，宋南便使人感觉到一种与生俱来的从容和淡漠。
“宋良给康老夫人请安。”他的声音配合着他的形象，有一种清冷的玉质感。
“嗯，你叫宋良。”康老夫人淡淡的问道。
“是。”宋良简单的回了一个字。
康老夫人静默的看了一会儿，道，“宋太傅倒给你取了个好名字。”
“祖父厚爱，只为我取了字，并未改名。”
“哦，”康老夫人语调上扬，眼睛微微咪了一下，周围的伺候的下人已经感觉到她的不快。
“他是看重你，你也莫要辜负他的希望。”康老夫人摆出夫人威严的架势，训导道。
宋良的表情一直没变过，还是漠然的答应了一个字。
有些人天生就不喜欢，比如康老夫人对宋良，一个过继来的孩子竟然不自卑，不讨好她们，这让康老夫人有很强挫败感。
“哥哥，路上累了吧，我来京城的时候可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缓过来的呢。”
宋良听到这个声音，出奇的楞了一下，回头正好看到那个对着他巧笑嫣然的姑娘，眼底飞快的划过一道讶异。
“我很好。”宋良同刚才一样也是极淡的回了三个字，等对上那双荡着莹莹波光的眸子，又加了一句，“你不必担心。”
康老夫人对宋良没什么多大兴趣，只问了几句，便让宋良同宋南卿下去说话了，而宋良送过来的礼物，她也没看，直接让人拉进了库房。
……
两人相对坐着，彼此都没有说话，宋南卿也端坐着仿佛刚那个温柔亲切的好妹妹，不是她一样，在外人面前，她能假装亲密，但两人独处时，宋南卿却从宋良那里感到一种压力，这压力是来自于宋良的敏锐的性格和他冷淡的态度，一种不可言状的尴尬在宋南卿脸上蔓延，他们安安静静说话的机会实在太少，以至于宋南卿想同他亲近，却不知道找什么话题。
“你，”她试图缓解这种气氛，“一路上累了吗。”
这句话有些干干的，里面却带压制的无措和紧张，宋良目光有些变化，沉默几秒，终于启口，“在康府住的可还习惯。”
习惯吗，宋南卿在外人面前是要展示自己在康府过得不错的，但是宋良问她，她却不知如何开口，便如实道，“外祖母和几位舅母待我极好，但在别人家做客，总归不如在自己家轻松。”
她语气平淡，似感念康府的好，但话里的抱怨和委屈却是对着宋良的，宋良淡漠的眸子翻过一抹异色，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那一眼带着冷风向宋南卿袭来，过了一会儿才道，“这衣裳很适合你，绣娘我也带上京了，养在府里。”
他答非所问，宋南卿笑容一滞，猜不到宋良心里想什么，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改变的太快了。
“劳你费心了。”宋南卿微微道谢。
“听说你把身边的两个丫头送到官府了。”宋良又问。
这事现在还热乎着呢，宋南卿不奇怪他怎么会知道，只微微抿着嘴，有点气愤的说，“她们一来到康府，就想背着我另找一个主子，既然这样，我还留着她们干什么。”她口吻十分嫌弃，一副不愿意多提这样事的样子。
“以后这种事，使人去府里传传个话给我，这事不该你亲自出面。”宋良眉头夹了一下。
“难道你出面。”宋南卿嘴里的话脱口而出。
宋良唇角轻轻的动了一下，似笑非笑，似讽非讽。
话一出来，见宋良是这幅表情她就后悔了。
前世他给的一点点温情让她太过温暖，以至于宋南卿忘了这个时候他们的关系有多恶劣。
“以什么身份，家奴，下人……。”宋良眼神冷冷的，里面没有任何温度。
宋南卿也知道她以前说过宋良就跟她们家养的奴才一样，让他什么时候都不许违背她的吩咐，想到那些伤人的行径，宋南卿脸颊微微红了，她不是纯粹的愧疚包袱，而是唾弃那时候犯傻的她。
“我……”跟从前一个相见生恨的人说抱歉，如果不是她有过一辈子的经历，从前倔强的宋南卿连想都不会去想，她垂下睫毛，自然知道这个道歉是必须的，可余光瞧到那个讥嘲表情，嘴角抿起，用极轻的声音说，“那时候是我不懂事，可哪家的哥哥像你这样，祖父说姑娘就该娇养的，可你来我们家后，一次都不肯哄我，还尽是和我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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