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画屏初会
三月三上巳节,暮春之际,兰风薰薰,蓬蒿遍地,山翠尽染,绿波已兴,青莲初绽于池中。
长乐宫酒池为秦朝始皇帝建造,刘彻命三千宫人在酒池饮酒嬉戏,并于上巳这日举行祓禊仪式,巫咸之徒咸聚于此,禀火祈福,宫人皆衣绮罗锦绣,围簇河滨,濯足嬉戏,彩衣采舞绚烂多姿,似花团锦簇,似百鸟齐鸣,声如莺燕婉转悦耳。
“快来呀快来呀!”宫娥呼朋唤友结伴而行,直奔酒池嬉戏。
刘娉朝拜中宫后与卫皇后乘油壁车赶来,上千宫娥嬉戏打闹,弃履露足,踩在池中浅出,泥沙细软,渗进脚丫,你追我赶,发髻凌乱,嫔妃们围岸而坐饮酒纵歌,抚琴起舞。
见皇后车辇驾临,纷纷赞拜,卫皇后欣悦一笑,端庄贤淑,嘱咐宫人尽兴。旋即命令身边的宫人前去玩耍,刘娉正欲与她独处,便打发身边众人:“你们也去吧!”
李妍与玢儿一同往酒池嬉戏,玢儿脱下敝履足衣,一双脚丫赤溜溜踩在新泥里。
玢儿看着她毫无动静,想来是初次入宫,所以紧张,便笑道:“李姑娘不必害怕,脱了步履足衣,咱们一起玩个痛快!”
李妍扫视周遭,上千宫人笑容满面,有的如猛虎下山潜入水中,有的如饿狼翻腾直插下水,溅起层层叠叠的浪花,一个个身怀绝技,好不畅快。
“好啊!”李妍嫣然一笑,脱下足衣敝履踩进细软的泥沙里,泥沙从脚底下滑,李妍身子微微前倾,被玢儿接住。
“来,我搀着你。”玢儿将她扶稳,步步向前,前方宫娥玉臂忽然从水中扬起掀起一阵浪花,浪花前后飞溅,藏于身后的玢儿和李妍身上溅满水花,鬓发湿漉漉。
但仔细看宫娥前方宫人皆抱头沉入水中,宁愿在水里湿透,也不愿被浪花溅了一身。更有未雨绸缪者,偷偷携带木盆盖住脑袋。
“怎么样,我的浪花是不是很惊艳啊?”宫娥满怀笑容炫耀着自己激起的浪花。
玢儿双手合在一起掬了满满的水朝她身上洒去,从脖颈间直往下流,透心的凉使她打了个寒颤。
“哈哈哈……”
前后左右宫娥皆笑作一团,挥动手臂,你来我往,顿时激起千层浪。
巫咸将对半分开的葫芦瓢扔向池中,上千宫娥掎裳连袂鱼贯而入,纷纷抢夺葫芦瓢。
“李姑娘赶快抢吧!否则会被人欺负的!”玢儿说罢纵身潜入水中,游向葫芦瓢密集水区。
李妍刚听她说完便不见了她人影,目光汇聚在巫咸抛下的葫芦瓢处,池水却紧紧黏着她的身体,李妍想加速前进,但池水浪花却向她扑来,阻止她的行进速度。
几百个葫芦瓢被抢夺得所剩无几,顿时浪花铺天盖地,葫芦瓢在手的宫娥舀水四下撒落,浪花飞溅模糊了视线,不管身旁身后是谁,只管乱撒乱灌。
没有葫芦瓢的宫娥被泼得昏天黑地,李妍的脸上浪花直流,细长的眼睫毛浸满水珠,睁不开眼,忽然一瓢水从天而降,将李妍淋得一身冷颤。
简直要命了!后背水珠哗啦直流,发梢拧成一团,擦干脸上的水珠时,只见眼前衣袂飘乱,根本看不清楚谁是谁。
“李姑娘!”玢儿见她被淋得厉害,高声呼喊着,传授经验给她,“你站在那里不出手,她们更容易把水浇灌在你身上啊!”
李妍听她一言,顿时明白,难怪自己老是被葫芦瓢浇了一身,这透心凉谁抵抗得住?
“我知道啦!”李妍回应着玢儿,将双手伸入水中,猛地扬起,溅起浪花拂向周遭。
这些浪花只能短短地辐射到周围几人而已,根本应付不了眼前这些巨浪。李妍心下一想,便想出一招:踢浪可还行?
于是伸腿弹踢着水面,旋转间浪花溅得又大又远像烟花在空中散开,周遭几位宫娥避之不及。
“哇!真厉害!”李妍身后的宫娥静静地观赏着,只见她弹踢时转身如凤鸟盘旋,赞叹不已。
于是也仿照着她的身段用腿脚踢浪,但浪花只溅出长短不一,粗细不成形的浪花,没有绽放散开之状,踢了没几下便放弃了。
“山河不竭兮污流浊奔,月长新履兮清涤魂灵。”刘彻沉吟着,登上阁道,停留在栏杆处纵目远眺,酒池中三千宫人嬉戏玩闹,人声鼎沸,玩的十分痛快。
刘彻俯视着宫娥嬉戏的场景,生动活泼,乐趣十足,慨叹人生当尽兴如此。
宦者令见他负手眺望,目光凝滞,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如影婆娑的人群中,一俏丽的女子提起裙裾,弹腿踢出千层浪花,旋动转身,曼妙绮丽。
刘彻看着李妍眯眼直笑,她像个不谙世事的精灵,俏皮可爱,双腿弹踢水面似蛟龙出海,抽身旋转时似游鸿回旋,身姿轻盈,一抬一落转换间裙裾似孔雀开屏,水花激昂荡漾,与裙裾摆尾融为一体,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仿佛水中起舞的仙子,妙不可言。
宦者令晃过神来时,刘彻已不见了身影,张目察看时他已然下了阁道,宦者令把汗一擦,立即撒开腿脚追上刘彻的步伐。
一层又一层的浪花从天而降,玢儿趁一宫娥被水珠糊了眼抢了她手里的葫芦瓢,向李妍大喊:“李姑娘,我给你抢了一个葫芦瓢,你接着!”
李妍闻声瞅着葫芦瓢扔的方向,低身将葫芦瓢拾来,才刚起身时被当头浇了一水,不过这次被当头浇的一瓢水只有一小部分,水量没有之前那么大。
“扑棱”一声,一个葫芦瓢掉入身旁,李妍比较一番,这个葫芦瓢更大刚好可以罩在头上。李妍玩的尽兴却也玩累了,用这个葫芦瓢罩在头上,好上岸去。
前方浪花向李妍袭来时,忽然她身子被连根拔起一般被人抱着挪腾了方位。
“啊!”李妍大叫一声,眼睛隔了层水花,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玄衣男子站在自己身后。
淫贼!
李妍第一反应便是要给淫贼一点颜色瞧瞧,舀起一瓢水向他身上浇灌着去,迅速地舀起第二瓢水来,准备继续浇灌,却猛然发现四下里寂静无声。
怎么回事?
原本闹哄哄的场地顿时噤若寒蝉,没有一丝杂乱声,李妍擦干水珠,放眼望去,刘彻赫赫站在面前,胸前锦袍印着湿漉漉的水痕。
宦者令见状大声呵斥:“大胆!”
李妍瞥了一眼四周,密密麻麻的人头浮在水面,一定是眼花缭乱,出现了幻觉。
这个时候死了多好!
“拜见陛下。”
李妍跪倒在水里,露出半截身子。
这么多人在玩水,他身上的水应该不是自己泼的吧?
“大胆奴婢,竟敢袭击天子,该当何罪!”宦者令疾言厉色地怒斥着李妍,一面上前关切着刘彻,“陛下可千万别着凉了。”
刘彻低下身子,一手搭在李妍肩头,温声宽慰她道:“不慌,抬起头来。”
李妍缓缓抬眸对上刘彻的浓眉俊目,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便诚心诚意地认错:“奴婢不知陛下驾临,一时失手,请陛下恕罪。”
刘彻见她终于肯正视自己,心里偷着乐,面上却云淡风轻,他伸手扶起李妍,语气温和:“一件衣服而已,朕随便换件,无妨。”
李妍低头不语,宦者令不再呵斥。
刘彻丢给宦者令一个“难道朕的意思还不清楚?”的眼神,宦者令立即顿悟,言之凿凿命令道:“陛下宽宏大量不予追究,这是你的福气,速速伺候陛下更衣!”
更衣?
李妍愁眉不展地看着刘彻,他只留给她一个不容分辩的背影。
“还愣着做什么?”宦者令咬牙催促着,万一天子着凉了,自己可要成冤大头了。
李妍举步维艰,上千宫娥,无数双眼睛盯着,宫娥的羡慕,嫔妃们的嫉妒埋怨,更有想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简直是众矢之的。
走过嫔妃们的场地时,李妍隐约听见有人指指点点不断地嘲讽着:
“这莫非是陛下新得的佳人?”
“看情形就是了。”
“长得是够漂亮,年轻貌美,不知道会不会是下一个王夫人?”
“这女子手段果然了得,陛下居然亲自下水去护她。”
“就是个妖媚子!”
“……”
这些话里有嫉妒,有埋怨,有贬损,有辱骂……李妍没有想到自己会陷入这般境地。
这个时候走也走不了,多待一刻,便多一份敌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下实在心慌意乱,倒不如先去刘彻那里避避风头。
暖帐内燃着檀香,尚衣的宫娥递来新的衣服便早早被刘彻打发出去了,李妍战战兢兢地走进去后,宦者令将大门紧闭,屏退左右,暖帐里香味飘荡着,甚是撩人,刘彻看着她水一般清澈的眸子,更加心动。
他伸手轻触她的脸,指尖还没触碰到,李妍却已经别过脸去,刘彻从未遇到过吃“闭门羹”的情况,他怏怏地将手缩回,淡淡说道:“给朕更衣吧!”
李妍应他所求,为他更衣却自始自终没有看他一眼,她的心里对天子有敬畏,有服从,但没有情爱。
他是一个性格张扬的人,李妍并不喜欢这样行为张狂的男子。
刘彻的目光在她脸上久久不能散去,明明离她那么近,却又仿佛隔了十万八千里。她的肌肤白嫩,美目流盼,身上散发着兰花,桂枝的清香,他明明很想抱着她,很想亲吻她,但越看她越是迟迟不肯下手。
从来美人对自己都是千依百顺,媚眼抛个不停,可她自始自终,只是像个木偶一样按自己的吩咐更衣,不言不语,连一个眼神也不肯给自己。
“奴婢已经为陛下更衣完毕,陛下可有其他吩咐?”李妍跪地问话,双目直视前方,仿佛下逐客令一般。
也许是习惯了帝王高高在上,美人投怀送抱,对李妍反而有点不知所措。刘彻垂眸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心中燃烧的热情顿时消散。
她是如此的美丽脱俗,但她却又那么与众不同。不过对于美人,他从来都很有耐心。
“身上湿漉漉的,去换身衣服,别着凉了。”刘彻暗暗窥视她一眼,李妍仍然再没有给自己一个眼神,她刚刚那么俏皮可爱,笑起来那么美,现在却冷若冰霜,那么无情,判若两人。
李妍走后,刘彻出门透透气,宦者令诧异地看了刘彻一眼:这就完事了?不应该啊!
刘彻十分纳闷,心情低落,看着远处发呆,许久才喟然长叹:“攻守易势啦!”
宦者令暗自思忖:攻守易势?难道陛下在担心战事?
李妍出了暖帐后没走多远迎面碰上一位黄门,面目清秀俊朗,身材修长,身后跟着两个怀抱乐器的黄门,李妍打量着他,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黄门见眼前的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于是抬头看向她,上下打量一番:明眸善睐,眉目含情,妍姿艳质,容颜冠绝。他静静地看着她,只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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